第3章 章
第 3 章
5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挂在牆上的鐘,在地心引力和機械力的作用下,有條不紊地行走着。
女人笑着摟過男人的手臂,後者軟綿綿地任她這般,滿臉做乖的笑容,喚道:“父親大人。”
話說出口,禪院直哉恨不得一拳砸到這男人臉上,拳頭在膝蓋上握緊,根本動不了。
他的所有都被束縛,女人就站在他身側,手裏牽着線,将他當木偶般操縱,露出上年紀巫女的森冷笑容。
桀桀桀,他都不用看去,就覺得這女人發出了這笑聲,在這般笑他。
生于咒術禦三家之一的禪院,母親為正室,雖不是嫡長子,因繼承了祖傳的術式,遠勝過他無能的哥哥們。
就連他爸爸禪院直毘人都不會對他多講一句重話。何況,他自認已超越那嗜酒的老頭。待爸爸升天,他坐上家主位置,呼風喚雨,上面的人也将悉數被他踩在腳下。
“女人啊,”他一向如此說,“就是男人的玩物。”
這話中“女人”指代的,也同樣包含他的母親。本就是聯姻,嫁進禪院家後一舉一動都被周遭人評頭論足,最後活成了什麽樣子呢。
女人什麽的,只是用來取悅男性的存在,是獵物。而他禪院直哉,從來都是獵人,永遠不可能是獵物。
——在過去的日子,他哪曾想過有朝一日受到這般屈辱。
藤原泰陽審視着眼前兩人。
混跡龐大存在中多年,他可不會相信昨夜在夜店裏見到的人,搖身就會當成未婚夫,鐵定是來氣他,他還偏偏被氣着了。
不孝女。他花錢養她數載,她倒好,高中還沒畢業就離家出走,在社會上認識的朋友家輾轉,考上大學也是京都這邊的人告訴他的。
想是或是他以往管教太多,她到京都來上大學後,他就沒再派人緊跟在後,誰知一會兒沒盯着就出現在夜店。
那是什麽不幹淨的地方,被同僚知道他女兒出現在那樣的地方,會成為極大的把柄,他們會用這點抹黑他,阻止他爬到更高的地方。
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不管你在外面做什麽,立刻給我辭掉!”藤原泰陽也知自己火氣向來大,這會進門前好好壓住了,剛才一時沒飙升,這下緊握着手,深吸了口氣:“繼續在這裏讀書,出國,還是工作,你想做什麽,提前和我說,我會安排好。至于婚姻,”他這才厭惡地看了眼這一看這散發着混混氣息的小子,“玩沒問題,适可而止,別到嫁為人婦的時候被自己丈夫看不起——”
話音未落,桌子就被掀翻,桌上的水杯直接飛到牆上,撞成了碎片。
廊上的人沖了進來,藤原陽泰也是吓了一跳,一條腿弓起往後退開,一手按在了桌邊。年紀大了,反應力也還是敏銳。
禪院直哉一動不動地坐着,擡頭看向身旁的女人,眼中閃過一抹驚異,見她重新坐下,拉住桌邊,将它放好。
“抱歉,父親大人。”女人垂下眸子,擡眼又是溫和笑容:“想來是沒睡好,頭還疼着。今日,還是請您回吧。東京的屋子裏,也還有人等着您呢。”
她左手按着桌邊,右手緊緊扣着左手手腕,骨節突出,顯然力氣極大,簡直像是在和自己做着角力。
藤原陽泰沉吟了一瞬,對手放在身後的保镖做了個制止的手勢,起身往外走去,沒再說一句話。
6
門關上了。
禪院直哉感到身體逐漸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他依舊正坐,調整着呼吸,方要起身開口,女人提起地上的便宜茶桌,拉開陽臺的門,走了出去。
“哐”的一聲,百元店品質的椅子精準地砸在了黑色的豐田埃爾法車頂。
禪院直哉一時忘了他要說什麽,擡手将頭發往後捋,笑了出來。
莫名其妙,因此不可思議。完全無法預料到她的行動。
女人轉過頭來,臉上笑意無影無蹤。
“現在是哪個?”禪院直哉笑問:“我猜,是未來吧。”
女人忽又勾起唇角,朝他走來。她擡手伸往他的臉,禪院直哉拉住她的手,露出一絲警惕。
“直哉君,是我哦。”女人笑容溫柔。
他信了,一時忘卻發疼的腦袋和方才被操縱時的怒意。
他想他确實是看上了這女人,有些小聰明,懂得利用優勢,也明白自己的女人身份,知道在恰當的時機臣服在他人之下。
偶爾咬人,也很不錯。
“那可太好咯。”禪院直哉笑道,壓低了聲音:“晚了一天兌現承諾,我可要好幾倍的利息……”
他的手指往女人指間穿過,俯向她的脖頸,鼻尖嗅到淡淡的香味,腦袋裏就是嗡的一聲,空白一片。痛感從兩腿間往上沖,将剛湧過去的血氣打了個一幹二淨。
一般人早就跪倒在地了,他好歹是咒術師,單膝撐着地面,擡頭目瞪口呆地看了過去。
“沒事了,還不滾。”女人面露淡笑着看他:“怎麽,難不成還真想被套上項圈。啊。以為能睡到每個看上的女人,以為自己是哪裏的聖子嗎?對了,”她頓了頓,補充道,“哪來的姐姐。你搞清楚,我只有一個叫自由的哥哥。”
她說着轉身,提起地上的包,往外走去。
這回,禪院直哉徹底怒了。
他眨眼擋在走廊上,拉起女人的領子,将她往牆上撞。
面對普通人,他收了力,但也不小。塑料板的牆塌了個口,撞上去的人感覺到的疼絕不比剛才他體會到的輕。
這女人卻和昨天手斷時一樣,眉頭都沒皺一下,看着他道:“殺了我啊。”
“哈?”禪院直哉擰起眉頭。
“殺,了,我,啊。”女人又重複了一遍,明明處于下風,一雙深眸卻觑着,見他沒了動作,扯開嘴角,語氣失望:“什麽啊,還以為是個有些膽量的家夥,結果也就這種程度而已。”
她又笑了,和他看着順心的笑截然不同,若經年養護的利刃,這般奪目,刻在人眼中,留在人心上,叫見過的人為之心顫。
禪院直哉不自覺地擡起手,放了下來,往後退了一步。想說些什麽,卻少見地保持了沉默,或許這樣更好。
女人又恢複了沒表情的樣子,不在意他方才做了什麽,理了理領子,拿着包站起身,看着他道:“就此道別。”
未來要邁出步子,身體卻好似飄了起來,意識渙散。糟糕,她忘記了,腦袋中蹦出這念頭,視線開始模糊。
7
走道上的燈光熒熒,飛蛾撲着翅膀,燈光一閃一閃。
這女人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從緊閉着的雙唇中洩出卡在身體裏的咳嗽聲。她往前栽倒,頭撞到了禪院直哉的肩膀。
好輕,太輕了,輕到他的心跳快蓋過全部。
禪院直哉下意識地擡起一只手,有一聲音從下方傳來。
“未來醬,這麽大聲在做什麽?”房東按着樓梯扶手,走了上來,剛瞟到二樓,腳步就頓住了。
夜幕中,走廊上站着兩個人。
身着和服,染了淺發的年輕男子站在右邊,她的房客寡言禮貌的未來靠在男子肩膀上。
起初她以為兩個人在擁抱,但又覺得感覺不太對。随後,她看到了房子牆壁上的豁口,緊接着,她的房客就和落葉一樣倒了下去。
男子看着她倒在他面前,似乎很震驚。
“……”禪院直哉挑起眉頭,蹲下了身,翻過女人的身體,拍了拍她的臉:“喂。”
女人沒有任何反應,慘白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像是死掉了。
“殺了我啊”,她這樣說道,難道說她又做了一樣的事,控制了他的言行。
但他發誓,他絕沒有下那麽重的手,再怎麽氣他也沒有殺死她的理由。這房子質量差到不行,就算是柔弱的女人用力踹上一腳,也會弄出個洞來。
一般情況下,咒術師殺人,與普通人同罪,甚至更重。
若上面的人要找他麻煩,禪院肯定會保他。但是她先控制了他,他可以說是她做出了足以威脅到他生命的事。他的腦袋上還有被她砸出的傷口,兇器就在房間裏。這女人扔了張桌子下去,行為暴力,但在學校裏恐怕也有人看到他做了什麽,會給出對他不利的證詞。
真到那一步,他就做她的未婚夫。不行,未婚夫做出這種事,更加可恥。
被別人殺是一回事,口頭說被殺了活該是一回事,他自己動手是另一回事。
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死了……死了……?死了?真的死了?!
“喂!喂——!”禪院直哉啧了一聲,扶起女人兩邊肩膀:“藤原未來,未來,自由!管你叫啥,給我醒過來啊……喂,對不起,我不該下那麽重手……我不可能殺你,我中意你啊……醒來後做模特也可以,做什麽都可以,喂!醒過來啊!”
但不管他怎麽叫,眼前的人都沒睜開眼睛。
在這吼聲中,房東終于反應過來,轉身往樓下跑,顫抖着拿着手機,邊撥打電話邊大叫着:“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