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加長版在專欄:《涉谷一夜》

文案:

“很久以前,我養過兩只白色的小狗。我失去了第一只,抛下了第二只。”

格蕾塔掙脫家族牢籠後的第十三年,現任家主去世,她成了唯一遺産指定受益人。

時隔多年踏上東京的土地,這座城市正在過萬聖節,她在百貨逛街,帳落了下來。

她知道,有人想讓她去死。

*第一人稱

他很早就走了,幾次我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察覺到了,他說家裏不允許他在外面過夜,所以他總是早早醒來,悄悄地離開,他會在家中的傭人查房前就鑽進被子裏,假裝睡得香甜,沒人會發現他夜不歸宿。

我和他認識時,我還沒過成年禮,我們的時間同步行走着,好像都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彼此之間維系着的關系應當被下一個定義,畢竟很少有人在半夜三更時從窗戶爬進你的房間,再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鑽進你的被子裏,也很少有人會一言不發地看着你離去,從不問你什麽時候再來。

但,誰也沒說出口。

我沒說,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無法拯救他,他沒說的原因我并不是很清楚。那個雨夜他碰巧躺在我家樓下,而我正巧也在淋雨,于是我将他撿了回去。本以為是只喜歡打架的野貓,卻沒想到會是只漂亮的小狗。

我曾經養過狗,雪白的小犬,第一次見面時它就跳到了我身上。我滿心歡喜,将它帶回了家。那只小狗的毛很軟,在它看着我時,言語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哪怕隔着很遠,只要我朝它伸出手,它就會奔向我,不顧一切。

我弄丢了它,在一個雨夜。

“我的小狗,mon petit chiot。”所以我這樣稱呼他,輕輕地撫過他的頭發。

他會睜着這世間最漂亮的藍眸望着我:“不要說聽不懂的話。”

他咬住我,将我吃掉了。

後來他問我是什麽意思,這是在下一次見面時。他起初總是在感到疲憊時來到這兒,之後很快就睡着了,所以我們總是在最開始說話,時間并不很多。

“那是我的母語。”我說道。

“可你的頭發是黑色的。”他用手指卷起我的長發,将它放到唇邊,接着又親吻了我的眼下:“眼睛也是深色的。既然你來自遙遠的地方,為什麽現在會在這裏?”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的過去産生興趣,而我對述說這些并不感興趣。關于為什麽我會一個人住在這裏,這座花園和屋子是從哪裏來的,我是誰,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別說這些了。”我笑道:“吻我。”

那時我實在很大膽,大約是青春期的荷爾蒙控制住了我,又或是被我的小狗蠱惑了。我們能從夜晚醒來天明,有時我會望着他離開,他也并不回頭,我從窗戶裏看到他走過花叢,從這世上最脆弱的存在中穿過,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讓他變得更強吧。

有少數幾次他會帶着傷來,卻從不告訴我怎麽會受傷。我要拿來醫藥箱,他又說這些傷口會被輕易治好,疼一會兒也沒關系。在我們擁抱時,我好像也能觸碰到他的疼痛。

“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他說:“我很少受傷,疼的時候永遠不會忘,這樣就能避免下一次錯誤。”

“真是壞心眼啊。”我說:“你的意思是我們之間是錯誤嗎?”他忽然發現自己說錯了話,而我笑着撫過他的臉龐:“既然是錯誤,就要承認啊。”

“……我錯了。”他并不情願道:“我不是說我們之間是錯誤,我是說我想讓你永遠記住我。原諒我吧。”

于是他又成了我的小狗,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小狗。

他不在的時候,我也很忙碌。

從睜眼後到躺下前,我的大腦裏都被不斷地灌入新的東西,老師們把這些叫做知識,對我而言,它們就像積木,在我的腦中層層疊疊,變換着各種形狀,組合又分離。

我承認我很輕松地學會了被擺在眼前的東西,不過之後當我一個人生活時,我才知道,我其實什麽也不會。

有時候,我也需要在晚上完成因為某個老師的壞脾氣,或是某些人的不滿帶來的其他內容,當我在紙上奮筆疾書或是在電腦上敲敲打打時,我的小狗也為一旁。他會翻閱那些書籍,或是整個人挂在我的身上,我總是試圖不讓他轉移我的注意力,但總是失敗。

他出過些馊主意,比如讓它們以各種古怪的方式消失,他也确實這樣做了。當老師拿着課本的一角碎片問我它怎麽會出現在樓梯下的火爐裏時,我忍不住笑着說“它可能是覺得有些冷吧”。我受到了懲罰,我的小狗也不再這樣做了,他會和我一起完成它們,而我不得不承認,他學得也很快,或許與我不相上下。

在我十八歲前夕,他已經能我的母語和我對話。每一種我會的語言他也都會說,每一個我認識的人他也都認識,每一首我會唱的歌他也都會哼唱,他雖沒在我面前跳過舞,但當我在舞蹈室裏表演瀕死的天鵝時,他也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很肯定他柔軟而有韌性的身體能很快學會這些。不過他對我彈奏的曲子并不感興趣。

有時我覺得,雖然我和他才認識不到一年,卻好像是在一起一輩子了。我們彼此都有改變,無論是否穩對這段關系下一個定義,我們都體驗到了足夠的快樂。

我很滿足,但我想要更多。我是囚籠裏的鳥,是他取下了遮蓋在籠上的絨布,讓我知道籠外還有天空。所以我瞞着所有人,發出了一封封的郵件,在短短的幾個月裏,我接連收到了回信,世界在為我敞開。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計劃,我沒有和任何人說,包括我的小狗。他馬上就要十六歲了,家裏似乎管得嚴,他有段時間沒出現在我的窗口。我早已準備好他的畢業禮物,帶着私心的禮物,但我想他會開心。

可是,他一直都沒有來,我的時間卻不多了。那是個極為炎熱的夏季,我每日睡前都将窗戶敞開着,始終不見他的身影。籠門已然打開,在被發現之前我需要逃出去,否則我将被拴上鎖鏈,永永遠遠地被關在籠子裏。

那個夜晚,我将禮物塞進了小狗的玩偶裏,放在了我的床頭。我用被單打成了繩結,一邊系在床柱,一邊慢慢地往下放。我緊張到雙手發汗,心跳不已,天知道我的小狗是怎麽在夜晚爬上這五層高樓的,當我落到地面時,我的腿都在顫抖。但我沒有時間了,飛機就要起來,在被發現之前,我必須離開這裏。

警衛換班的時間我已了如指掌,計程車的光線照亮了我的眼眸。它行駛過燈紅酒綠的街頭,我才發現我并未好好地看過這座城市,我一直生活在這裏,卻從未擁有它。

“小姐不見了!”傭人們一定會在宅子裏尋找着我,為此不惜翻開整片土地。

他們最終會發現我不在每一個角落裏,于是露出慌張樣子,匆忙撥通電話,心驚膽戰地說出這個他們不願承認的事實。

想到那些盯着這處的人們聽說我消失後勃然大怒的模樣,我就想要放聲大笑。我的存在本身是他們的憂愁,我的消失則更會成為插入他們胸口的一把刀。

随着飛機沖入地球的影子裏,複仇的快感在我的心中熊熊燃燒。

但我很快就想到了我的小狗。我的小狗在發現我消失後會怎麽樣呢?

這次,是我丢棄了他,但願他能變得更強,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

“永別了。”我看着下方城市的燈光,輕聲說道。

十三年後。

從巴黎飛往東京的一架航班降落在羽田機場,穿着黑色皮夾克的女性走下了舷梯。她從衣服口袋裏取下墨鏡戴上,淺藍色的鏡片瞬間遮蔽了澄澈的天空。

接機口外,兩個保镖打扮的黑衣人見到她,對比了一下照片,立刻迎上前來。

“小姐。”保镖恭敬道。

格蕾塔抓着單肩包的包帶,停下腳步,擡頭看去:“誰來了?”

“小姐,代理家主已等候多時,請和我們走吧。”

顯然只有保镖到場。

“等什麽,我現在去也沒法讓死人複活。”格蕾塔面無表情道:“我可是聽說有人準備好跪下來求我放棄遺産,才來了這裏,要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要真有誠意,代理家主就應該親自來,你們說呢?”

兩個保镖面面相觑。

“他有說我不和你們走會怎樣嗎?”

“稍稍用一些粗暴的手段也沒關系……”其中一個試探性說道。

“那你們是準備好了麻醉藥,還是要将我打昏?”格蕾塔頓了頓:“算了,不為難你們。”保镖剛松了口氣,就聽她道:“律師和其他人都到齊了,我自然會過去。”

她說着繞過他們,大步往外走去。

“等等,小姐——”兩個保镖追了上去。

“我早就不是小姐了。”格蕾塔轉身,柔柔笑道:“別跟着我,不然我可能會立刻跳到大馬路上被車撞死。我已立了遺囑,我死了,他什麽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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