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悲憫
悲憫
月光如水，照在青年冷峻的臉上，那一抹柔情反複輾轉，變成了黑夜燈火中難以散去的熱烈。
是的，在那一瞬間穆衍還是懦弱了。他不敢期望米琉的反饋，不敢知道如果他說得早一些她會如何回答，即使從前他就知道米琉是喜歡自己的，但畢竟過了這麽久，又經歷了這麽多事……
随手滅了燈，房間裏恢複成黑漆漆的樣子。這個基地目前是穆衍和士兵們的大本營，靠着童厲的幫忙和之前應急時期所準備的能源支撐，穆衍時時奉行着節約能源的守則。
唯一的正方形小窗口透出幽微的光，外頭有雲層飄過，忽明忽暗。
他就這樣子說出口，到底是對還是錯？
其實，現在不是個談情說愛的時候。心環凋敝，百姓可憐，因循大行其道，穆衍他們的實力又遲遲得不到恢複。帝都星曾經的政要現在全都被關押着，聽童厲說樊老的病又更重了。米琉被困在悉杉府中，變相地被囚禁看管着。
但穆衍卻不想再拖了。
那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死定了，再也見不到米琉了。當戰艦被擊中的那一瞬間，他才知道心中那女孩的樣子有那麽清晰。
後來，在黑暗的宇宙中漂流而不得出路，不知時間的流速，也不知外界的一切，他心中的後悔更甚。
就不該顧忌那麽多，就不該想什麽身份什麽命運，如果讓他回到在公寓共進晚餐的那一晚，回到米琉對他表白的那扇門前，他一定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他會轉回身抱緊他的女孩兒！
靜谧的夜色中，穆衍久久沒能合眼。
他身上背負了太多，他的未來與這顆星球交纏在一起，那個幻想中的美好未來反複出現在他的腦海。但他不再允許自己因為怯懦或是其他理由而不去正視對米琉的感情了。
如果注定要在動蕩中前進，至少這份心意會被兩個人同時保存。
暗與明在混沌之中交替，轉眼到了第二天早上。
與以往不同，當第一縷晨曦照進屋子時米琉就已經醒了。
也許是昨夜太過興奮，也許是那句話過于滾燙，她一晚上都翻來覆去的，早上還沒等珍珠來換鮮花就睜開了眼睛。
掀開被子，那顆圓圓的臨時通訊器躺在被窩裏，像一顆普通的玩具球一樣。米琉先是把它拿起來藏在枕頭底下，後來又覺得床鋪每天會被整理，不太保險，又将它拿出來塞在自己的舊行李中。那些是她從公寓帶到地下安全區又帶到這兒的，女仆平時不會碰。
做完這些，米琉往浴室走去。洗好臉，她給自己簡單紮了個丸子頭。鏡中的少女依然清瘦，但雙眸中透出的光卻堅定而淡然，圓潤的杏眼像極了被歲月打磨過的兩顆水潤寶石。
穆衍的求助她記在心裏，在這座牢籠一樣的府邸裏生活似乎也有了目标和意義。
“小姐今天起的很早啊！”珍珠推門進來，見米琉已經換好衣服站在窗口眺望了。
“管家現在在忙嗎？”米琉問。
珍珠将一把新鮮沾水的藍玫瑰插進矮幾上的玻璃花瓶，答：“殿下中午要回來吃飯，他正在廚房定菜單呢。”
米琉思量着，不如就直接在悉杉在的時候提出來吧，反正單獨和管家說，管家也會報給悉杉請示。
“對了，我想看看和種植有關的知識，你能幫我找些書來嗎？”
“您怎麽突然想看這些了？”珍珠回憶着，說：“小書房裏倒是有些雜書，我去幫您找找。”
米琉正吃着早飯，兩本書已經擺在了桌前。纖白的手指撫摸着厚實的封面，她恍惚地想：有多久沒有讀過一本書了呢？從她不再在心環學院讀書，踏上了聯姻路開始，就再沒有過了吧。
少女認真安靜地翻着書頁，聚精會神，珍珠悄聲收走了碗碟，退出了房間。
中午時分，米琉帶着那本《種植寶典》下了樓。悉杉見她夾了本書，好奇地問：“最近喜歡上看書了？”
“嗯。”米琉在餐桌邊落座，罕見地沒繃着一張臉。
豐盛的菜肴很快被呈了上來，精致的杯盤碗盞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幹淨如新的光澤。
管家揭開餐盤蓋，濃郁的海鮮氣味飄滿了餐桌。
“殿下，這是樂園送來的新鮮雪蟹，用咱們因循傳統的鹽蒸法制成，味道十分甘美。”
“給小姐盛一些。”悉杉吩咐道。那次他沒忍住對她發了脾氣，為了補救一下讓她見了親生父母，結果卻更糟了。現下好不容易看着緩和了一些，他的心情十分不錯。
“是。”管家用剪刀和小叉子處理好螃蟹，将蟹腿和蟹黃各撥出來一些裝進小盤子，放在米琉面前。
“謝謝。”米琉沒拒絕，叉起一塊蟹肉放入口中。确實很鮮美。
“小姐，我幫您把書放回房間？”管家詢問。桌子雖然很大，但都被菜和杯盤占據了，剛才遞過來的蟹肉只能放在一角，不太方便吃。
米琉還沒回答，悉杉就說：“不用了，她喜歡看，喜歡帶着，就放那兒吧。”
管家頓時把話咽回了肚子，眼觀鼻鼻觀心地伺候着。殿下在這些小事上一向比較縱容小姐，最近這個趨勢越來越明顯了。
“是打算新種一些植物嗎？我聽人說你最近又擴種了一塊地。”悉杉頗有耐心地問起。
米琉正愁沒有合适的理由說起這個，當下回答道：“嗯。我看書上說，一片土地最好要輪番種植比較好，那樣才能保持很好的孕育力。”
她指着書頁上的一個插圖，“仙女草對恢複土質有很好的作用，這樣種過草的地種一輪蔬菜，然後再種一輪草，就能實現很好的循環。”
“嗯……”悉杉雖然不太感興趣，不過還是點點頭，“這個方法聽起來很不錯。”
“那我可以按這樣去做嗎？在府裏？”米琉難得帶了點請求的意味。
悉杉回答：“當然，你可以照你喜歡的方式。”米琉情緒肉眼可見的好轉都歸功于種植這項愛好，他沒有理由不支持。
管家當下就明白，這些事以後都劃歸到他的職責範圍之內了。
于是，午飯過後米琉就和管家商量起這件事。
“先拔那邊兒的草吧，那一片是先種的，我看過，土質已經改善了一些。”米琉指着一片仙女草說。
“好的，小姐，我等下就安排工人來做。”管家答。
“記得別用割的，要連根拔，不然會殘留草根的。”她叮囑道。
穆衍沒說他們要什麽樣的草，只說成熟的即可，那還是以拔代割好一些，割壞了不知道能不能用。而且，拔草效率更低，工人們能多出幾天工貼補家用。
“是。”管家一一記下米琉的吩咐。
“對了，這些拔掉的草可以讓工人們帶回家去嗎？”米琉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問。“反正我們也用不上，也許他們能帶回家做些草墊子，防寒保暖用。”
“小姐真是好心。”管家感慨道。“好，就按您說的辦。”
很快府裏開始忙碌了起來，米琉站在窗臺上看着，終于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還挺順利的，她真怕剛才悉杉或管家口中冒出一個不字來。
她一直看着工人們除完草，平整了土地，又将那些草裝進一個個大袋子拖走。希望穆衍能順利收到吧……
一個個白色大袋子被運出來，領頭的女工和另外兩個工人一起将它們拖到了一處偏僻的所在。然後這些袋子被換成兩塊能源塊，裝在了工人的布包中，而它們的本體則被運到了穆衍的基地。
“想不到這麽快！”
“這麽多都是公主送來的，這下丁肯教授不用發愁沒有仙女草用了。”
士兵們發出感慨。
穆衍也沒想到米琉剛剛答應幫他，隔天就送了這麽多仙女草來，聯絡的士兵收到工人的消息都驚到了。她真是很可愛又努力的姑娘啊！
接下來就是聯絡童厲，趕快把草處理一下，運送到丁肯那裏了。
……
夜晚降臨，房間裏放着輕音樂，米琉洗過澡光着腳在地板上輕輕蹦跳。
11點穆衍會發來消息嗎？會的吧！如果不會，她要不要主動說點什麽？
長發被米琉揉得有些亂了，甜蜜又苦惱的感覺将她的身體包圍。滴答滴答，時鐘的聲音和着心跳，通訊器準時發出了光亮。
“仙女草已經收到了，謝謝你。抱歉只能在這個時候聯系，你那邊的信號保護很強，只有夜裏很晚的時候才能成功幹擾，且不被人注意到。”
米琉愉快地輸入了一行字。“能幫到你我很開心！你還需要多少？我盡量都給你送！”
過了一會兒，光屏上又出現了一段話：“暫時不用大量送了，下次有需要我會讓工人聯系你。對不起，暫時不能保護你，你在府裏一切小心。”
穆衍對米琉總是有太多的抱歉要說，短短兩條消息每一條都提到了。
“你也是，保證安全。”米琉回複。
單純的少女并沒把一切困境都堆在穆衍身上，無論他能否拯救心環、拯救她，她都希望他平安無事。這是她的小自私。不過她也明白穆衍不可能只想着自己的，他注定會為了心環的人民披荊斬棘，奮不顧身。
第二天，米琉照常來到樓下，工人們正播種新的種子，所有人都很忙碌。
“是生菜？”
“回小姐，是生菜。”一個女工回答。
“今天是不是少了一個人？”米琉略有些疑惑。經過這麽多天，這些工人她大概也都認了個臉熟，有的甚至能叫得出名字了。
“……是，是娜萊告了假。”女工猶豫着快速吐出這幾個字。管家曾吩咐過她們不能對小姐說這些有的沒的，她害怕被發現了會丢了工作。
米琉見她這麽怕，也不繼續問了，擡高嗓門喊來了管家。
“小姐，怎麽了？”
“我……我最近長胖了，衣服都緊了一些。”米琉到底不擅長編謊話，打起了磕巴。
不過管家沒聽出來，只以為小姑娘是有些不好意思呢。他粗粗打量了一番，衣服好像确實窄了些。這可是他和女仆共同的失職啊！要是讓殿下看出來可就糟了。
管家趕忙說：“我這就叫人來給小姐量尺寸，做新的。”當下他也顧不得小姐身邊有沒有人看着，轉身就要走。
米琉看着管家急匆匆的背影，滿意地補充道：“對了，讓珍珠去把舊衣服都拾掇一遍吧，看看哪些小了。”
管家和珍珠都被支走，米琉再次站在那女工面前。
“現在你說吧，沒人看着你了。”
女工左顧右盼，扭捏了一會兒才開口：“娜萊病了，是很嚴重的風寒，現在已經不能下床，更別提來工作了。”
米琉忙問：“她病得這麽重，有人照顧她嗎？有藥吃嗎？有沒有看醫生？”
女工搖搖頭。“雖然她有份工作，但家裏有兩個很小的孩子要養。按說從前這些都是不必操心的，她和丈夫都有體面的工作，但……後來她丈夫在地下安全區時因為礦能融合的副作用發作而生了病，再不能找到工作，甚至還要她照顧。至于藥和醫生，在我們住的那片荒僻地方都是很難得的。”
米琉心下悲涼。不管是娜萊還是她丈夫，都是這個時代心環悲劇的縮影。
“所有人生了病都沒有藥吃？”她接着問。
女工幽幽道：“只有很少的人有，他們都被因循人挑出來住在隔離帶裏，平時有錢領有資源拿。至于醫生……我也不知道了，現在大家都是不敢生病的。”
“那她該有多難熬啊。”米琉嘆了口氣，覺得胸口沉甸甸的。“這樣，你在這等我，我去醫藥箱裏拿些藥來，很快就回來。”
“嗯。”女工眼含淚光。在這個時候能收到幫助真是件幸運的事，她不知是替娜萊高興，還是替自己高興。如果有一天她也病了，能有個像米琉小姐一樣的人該多好。
雖然米琉小姐平時沒表現出什麽異常，但大家都知道她曾經是心環的公主，是被因循的王子囚禁在這裏的，她自己的境況也未必有多好。但她招了這麽多工人，給了大家工作，又肯幫助平凡的普通人渡過病痛折磨，可見是個心地善良又富有同情心的人。
很快，米琉踩着小碎步跑下了樓。
“給，快收好，我把包裝都扔掉了，貼身放着不會被發現的。”
“謝謝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