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歲暮朝日(七)
歲暮朝日(七)
見蘇葉坐下,同學們開始在犯罪的邊緣瘋狂試探,接二連三把自己書本立起來展示頁數,時不時還咳嗽一聲對接暗號。
蘇月凝整個人昏昏沉沉地,頭越埋越低,最後不得不用手肘托住整個下巴。蘇葉餘光瞥見,她簡直要睡過去了,左手微微攢成拳,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一個激靈,蘇月凝猛地瞪大眼睛看向蘇葉,她沒有睡着,只是渾身無力,正靠在桌上思考。
蘇葉看到蘇月凝紅彤彤的臉,遲疑幾秒,靠近,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額頭,很燙,是發燒了。将手插回口袋,從後門離開教室,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杯熱水,輕輕放在了蘇月凝的桌上。
“謝謝!”蘇月凝用嘴型告訴了他。
躺了整個周末,蘇月凝才恢複過來。傍晚,帶飯回來的肥妮告訴她:“樓下有人等你。男人!”
男人?蘇月凝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倪雨森,卻立馬打消。楷文寫生去了,下個月才回來。還能有誰?
“蘇葉學長。”肥妮的語氣充滿暧昧。
他來做什麽?蘇月凝下樓,3月末的海北初夏将至,樹影蒼翠,蘇葉倚靠樹下,雙手斜插在褲兜,一只腳的鞋尖輕輕點地,他已經換上了短袖,甚至額角沁出細汗。
看到這一幕的蘇月凝,不自覺攏了攏自己的厚外套,當下自我嫌棄地撇撇嘴,腳步加快幾許:“蘇葉學長,你找我?”
“聊聊?”
那天收卷子時,蘇葉聽到她跟舍友的對話,隐約猜出她無法兼任報社專訪跟專業實習,而累倒。
兩個人并排沿着校園的石板路走着,蘇葉說話的聲音很輕,目視前方,蘇月凝很費勁地側耳聽着,他似是很謹慎地跟她維持着一定的距離。
蘇葉打開話題:“你想好以後要做什麽了嗎?”
“記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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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工作對專業比較有要求的。”
“以前只知道大人說要考大學,可是大學是什麽呢?對當時的我來說大學就是分數。文理分科時按照成績權重比選了理科,來了大學,才在社團裏找到了我喜歡做的事,偏偏又是文科。”
“金融類的專業不好念,這個學期你的課業很重,如果你想兼顧很可能兩頭都落不得好。”
金融系蘇葉大神都無法做到的事,更何況她呢?蘇葉也是為了學業不斷放下過記者團的,蘇月凝的步子更加沉重,“我拿不定主意,道理我聽了很多,可是沒有人能告訴我正确的選擇是什麽?”
蘇葉沉默了,蘇月凝揣摩自己剛才的話裏是否帶有埋怨的意味,好歹學長出于好心前來提醒,倒像是怪他來空口說道理了。
剛想道歉,蘇葉停下腳步,向前一邁,躍到她的面前:“讀理科的新聞人走不遠,你想當記者,可以準備跨專業考研。但是無論你畢業後的選擇是什麽,本專業的成績都不能差,你現在跟的這個項目對績點有很大的幫助。文字裏的精彩是新聞人一生的追求,沒有錯過良機這一說。”
不愧是學金融的,一番話在他的抽絲剝繭中把利弊關系分析地淋漓盡致,蘇月凝打着腹稿,總覺得表達感謝的語言那般生澀,最終擠出來一句:“明白了,謝謝學長!”
蘇葉嘴角微漾,須眉張揚:“明白什麽?我可不敢替你拿主意,你自己思考。”他也不知道今天怎麽就突然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學妹上了心。
心中有了方向的蘇月凝,哼着小曲小跑回宿舍,她要重振旗鼓,即刻投身入報表之中,在她生病的這幾天,舍友們幫她扛了不少工作。
報社的師父告訴她,第一篇專訪的反響很不錯,十分惋惜她無暇跟接下來的采訪,蘇月凝笑稱:“師父,你故意的,想讓我更舍不得。”
“哈哈哈,絕無此意。”
“姐妹們要不睡吧,熬夜跟早起,效果都是一樣的。”肥妮伸了個冗長的懶腰,扭頭勸大家停工。
蘇月凝極速擺動着她的食指,搖頭:“NoNoNo!已經這麽遲了,注定明天不能早起,不如泡杯咖啡,再熬一會兒把這個算完。”
“還要泡咖啡?你們是不是瘋了,我先去睡好了。”肥妮覺着匪夷所思,自顧自收拾好,躺床上去了。
五分鐘後,聽着其他人奮筆疾書的聲音,肥妮騰地一下坐起來:“你們太可怕了,我耳朵裏都是你們翻材料的聲音。”
“哈哈哈!”蘇月凝毫不客氣地笑着。
“蘇月凝,你還敢笑?”肥妮一把掀開被角,踩下床去,“我要把你們的臺燈統統拔掉。”
拔掉第一根線,燈還亮着,肥妮把插頭重新插上,再拔一次,仍舊沒有改變,她瞪大眼睛:“嗯?為什麽還亮着。”
蘇月凝憋不住笑:“我這是充電的,無限續航!”
“氣死我了。”肥妮被自己氣笑,拎起臺燈,找了一圈開關,終于發現觸屏開關了,按掉,接着走向小茴的桌面……
四個人鬧騰一陣也沒力氣了,都乖乖睡去。
近一個月不參加任何娛樂活動的她們,終于跟完了項目,嚴厲的譚女王也終于露出笑容。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譚女王的笑容,雖然只有短暫的5秒鐘吧,雖然還有點兒像冷笑,但我已經很滿足了!”肥妮雙手抱拳握在心口,一臉沉浸。
“下學期給譚女王選妃,就選你吧?”蘇月凝對肥妮此刻谄媚無比的表情不禁驚嘆,給譚女王選妃是指給他們的譚老師選課代表,這可是個苦差事,譚老師東北人的性格真是令她們瞠目結舌的。
某天譚女王一個激動,課上到了12點,估摸是家裏老公打來電話,挂斷第一通,第二通又打來,譚女王接起電話霸氣四射:“我還上課,吃飯,你自個兒不能吃飯是嗎?就這樣。”
再說一次外出實習,聽完講座,實習單位請譚女王說兩句,她官方而簡單地誇獎和感謝完畢,就迫不及待地走到臺下當着大家的面壓低聲音說:“他說的不對,別聽他的,下樓我再跟你們細說。”那可還踩在別人的地盤上,絲毫不留情面,全班同學都悄悄抹了把汗。
這樣的譚女王,也是有柔情似水一面的。聽說畢業答辯的時候一個學姐因為沒穿裙子沒化妝而被她批評:“女生不會捯饬自個兒怎麽行,回宿舍去,弄清楚了再來。”
蘇月凝一個提議,肥妮作勢要打她:“誰敢選我,我就拉她一起入譚女王的後宮。”
談笑間,一位黑超眼鏡遮面,小西裝闊腿褲,綽約多姿的女子出現在她們面前,如此幹練地模樣,幾位小姐妹不由得跟着多看幾眼。即将經過她們的時候,一句清冷的問候傳來:“你好,蘇月凝。”
印象中不認識這號事業型的女生,蘇月凝疑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找我?”
“聊聊?”女子燙紅的嘴唇扯成直線。
蘇月凝像是逃學後被媽媽抓住的熊孩子,乖巧而保持距離地跟在她身後,來到一間咖啡廳的角落。直到服務員緩緩送完兩杯咖啡,沉默的氛圍才被打破。
“我是孔樂霏。”
“樂姐您好!”沒多想,跟着倪雨森這麽稱呼她。
咖啡太過滿杯,蘇月凝一手捏着杯把,另一只手扶着杯身,淺淺嘬一口,上嘴唇沾了奶泡,覺察到了,抿抿,便唇似櫻紅。她沒有擦口紅,白淨的面龐透着幾分恰到好處的淡紅色,那雙晶亮的眸子盯一眼,便令人挪不開眼。
樂霏不露聲色地喝着自己的冰美式,因為怕胖,加奶加糖的咖啡,自己有多久沒喝了。
“不問我為什麽找你?”
“你瞞着倪雨森來找我,自然是讓我離開他。”語氣輕描淡寫。
沒想到她直接點明自己的來意,樂霏歡笑:“好聰明伶俐的姑娘。”
蘇月凝禮貌地笑了笑,繼續喝着咖啡。
這不慌不忙地模樣倒讓樂霏失了氣場:“他跟公司簽了不能戀愛的條款,如果你被曝光,失了粉絲不說,他還要面臨巨額賠償。”
“為了你,他要跟八年的公司停止合作,要跟帶他入行的我一拍兩散……”
見她依舊波瀾不驚,樂霏斂色:“公司花了大價錢捧他,不會讓他輕易離開的,更不會替別人做嫁衣。”
不會替別人做嫁衣,好明目張膽的威脅,蘇月凝心底顫栗,原來他要面對的竟是這些人,難怪疲憊!
“為你,阿森不惜自毀前程。”樂霏拿勺敲了敲杯口,措辭犀利。
好嚴重的指控,蘇月凝卻不卑不亢:“他工作上的事我不了解,他工作之外的事你也不了解,你不該來插手。”
“小姑娘,你如此不為他着想,你喜歡的是他的明星光環,還是他這個人呢?”
“樂姐,你是他的經紀人,卻一直在為公司說話。”
樂霏摘下眼鏡,直勾勾盯着蘇月凝:“開個條件,你怎麽樣才可以離開他?”
這不是惡婆婆要趕走準兒媳婦的臺詞,蘇月凝差點破功大笑。
見她軟硬不吃,樂霏也不再自讨沒趣,利落戴上眼鏡,告辭離開。
一時之間,蘇月凝竟失了神,腦子裏都是樂霏離開前的話:“你的生活,單純簡單,阿森的圈子爾虞複雜,你們在一起能說些什麽呢?你跟他抱怨食堂飯菜難吃,圖書館占不到座?他已經過了理解你這些雞毛蒜皮的年紀,這些跟他每天面對的困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你可以大度到不介意他跟其他女人親親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