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解鈴*
解鈴*
早上八點,沈發南和商蝶生登上了火車,沈煙還在熟睡。
此時的陽光已然熱情,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柳清夢的眼睛上。
她忍不住攢起眉頭,伸手擋了一下。
等她适應了光線,才緩緩睜開眼。
柳清夢一個起身,正欲去拉緊窗簾,額頭上已經全幹的毛巾便掉了下來。
她拾起毛巾,瞧了一眼旁邊整潔的床頭櫃兩眼發懵。
“昨晚……發生了什麽?”柳清夢斷了片,起身去将窗簾拉開透氣:“窗戶怎麽開了一條縫?”
正巧,和季景逛完早市的吳寒恰好在這時擡眼,和正在推窗戶的柳清夢來了一個對視。吳寒驚喜地拍拍季景的手臂道:“小夢醒了!”
不一會兒,吳寒就像小燕子似的飛奔上來,試探性地一轉門把手,門開了。
“小夢!快來讓我摸摸,燒退了沒有?”吳寒将左手猛地蓋上去,柳清夢額頭的溫度已經恢複了正常。
她收回左手,将右手上用紙包好的包子遞過去:“剛買的肉包子!可好吃啦!你快和我們一起去樓下,季景還買到了糖粥!”
糖粥是從前在蘇州時柳清夢和商曉煙常吃的早點,做法是把紅豆和粥分別熬煮,再将紅豆制成紅豆沙傾蓋于粥上,香甜而不膩,柳清夢非常喜歡。
不過自商曉煙身死,她便再沒喝過了。
“小寒你忘了,我早就不吃甜食了。”柳清夢接過肉包,誘人的香味在她的鼻尖萦繞,但她卻忍住沒咬。
吳寒斂了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一時忘記你現在不吃甜的……哎呀,沒事,我再熬點白粥,不需要多少時間的,走吧,小夢,我們一起吃早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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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飯桌上,三個人安靜地吃飯。
古來有訓:“食不言寝不語。”雖然現在已經是新民國,但柳清夢還是遵守着舊時的一些規矩。
季景年少時跟着商曉煙,從舊朝時的大宅子裏習慣了這個規矩。吳寒生的晚,朝權更疊,自小家中就不大在意這些,無所謂在吃飯時說不說話。
但既然這兩個人都不說話,那她也就不說話了。
吃過了早飯,柳清夢擦去嘴邊的粥漬,見吳寒還在吃,于是轉頭問季景道:“我昨晚是不是發燒了?誰在我額頭上敷的毛巾?”
“是沈小姐,我昨天半夜聽見了浴室的動靜,便過去察看,就見到沈小姐在接涼水。她交代我說你發燒了,叫我今早看着你別出門,等她來接你,她要帶你去醫院。”
“對對對,沈小姐還說你太瘦了,叫你早飯多吃些,不會胖的。”吳寒說完,又大口地去啃手中的包子。
柳清夢無心去思考大半夜的吳寒是怎麽和季景湊到一起去見到了沈煙,她用手臂撐着腦袋,哀愁地嘆氣道:“她不是極力撇清和我的關系,只把我當作妹妹麽,明知我并沒有拿她當親姐姐看,還這樣照顧我,又是什麽意思?”
季景和吳寒在一旁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誰也沒敢接話。
過了半晌,就在季景收拾了碗筷要去洗碗的時候,柳清夢慢悠悠地拿出一柄短刀,忽然對準自己的喉嚨。
吳寒此時坐在她的右手邊,眼看刀口已經抵上了脖子,她沒辦法硬奪,只好伸出手在柳清夢的脖子附近護着:“你好端端地要幹什麽?!”
季景看這情形也不由得愣住,手裏的碗筷輕輕地放回桌面:“夢小姐?”
“小寒,多謝你幫我照料花園裏的虞美人。”柳清夢忽然來了這一句。
吳寒想起來,便六神無主道:“你發燒才剛好,就要鬧着去尋商小姐嗎?小夢,別犯傻,你才找到了你哥哥,沈小姐又拿你當親妹妹疼,還有商蝶生和商二小姐……你……”
“吳寒,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柳清夢擡眼,一點血跡順着刀刃滑了下來。
季景這時轉過了彎,想來是柳清夢已經認定沈煙就是商曉煙,也知道了吳寒在這些事中并不是置身事外,她怕吳寒不說實話,于是以命相逼,逼吳寒把話都給吐出來。
他沒辦法勸阻,因為他自己也不無辜。
“夢小姐,你要問什麽便問吧,先把刀放下。”季景走過去,但柳清夢遲遲不肯松手。
吳寒被柳清夢眼睛裏的疏離吓到,聽到她連名帶姓地叫自己,什麽也顧不得了,連連點頭應和着季景,道:“把刀給季景吧,你問什麽我都說……”
柳清夢聽她語氣顫抖,默默地将刀交到季景手上,她原也不想鬧這一場,可沈煙橫亘在她心中,她現在什麽都捉摸不定,沈家那兩個人嘴裏總沒有一句實話,她只好趁沈煙來之前向吳寒問個清楚。
若吳寒再繼續瞞着,她便要真的生氣了。
“我只問你,沈煙她是不是阿姐?這些年裏她都發生了什麽?”
“她……”吳寒為難地想了一會兒,嘆氣着全部招供:“我當年被趕出商家後,少爺讓我繼續在蘇州照看你,他那年來商家,除了提親,為的也是來看看你在商家過的怎麽樣……商小姐出事後,他給我遞了消息,告訴我商小姐還活着,但務必不能聲張,尤其是對你。”
“商小姐在商家大火後不出一個月便突然發生了車禍,因為傷到大腦,所以她失了憶。少爺本想把你接過來與商小姐團聚的,沒想到橫生節枝,只好把這事擱到一邊,等你回國再安排你們見面……這不是才……有了簽約《玲珑》的事……”吳寒說完,她擡眼看向柳清夢。
柳清夢木然,她眼睛空洞着,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若是要怪商曉煙瞞着她,可她又受了那麽多的傷;若要怪沈發南,他幫着她和阿姐重逢,又悉心照顧阿姐這麽多年,還一直顧着她;吳寒和季景都只是為了忠心,也并不是故意瞞她……
每個人都有無可奈何,柳清夢只能怨自己無能。若是她足夠強大,他們自然不必照顧她的情緒,甚至沈發南和阿姐放火或許還能知會她幫忙。
“我知道了……小寒,既然我什麽都知道了,你想在這裏留着便留,想回到沈家就回去吧。季景,阿姐在沈家,小寒要是過去了,你也跟着她一起罷。”柳清夢緩緩轉身,沈家那麽大,還不至于容不下這兩人。
“小夢……”吳寒難過地低聲喊她,知道柳清夢傷心,自己心裏也不好受。
自古忠義兩難全,沒想到會讓她遇上這種情況。唉……吳寒的心情很沮喪。
“小寒,我們是留下還是……”季景撇着眉,扶了扶自己的眼鏡。
“呸呸呸,你還真想走?萬一她出什麽事,你能給商小姐交代嗎?她要是發一通脾氣也許還有哄的餘地,可她這個樣子……我們現在總不能什麽都不做,怎麽辦?”
季景拍了拍她的圓腦袋,安慰道:“我給沈家去個電話,見了小姐,也許夢小姐會好些。”
“也只有這樣了。”吳寒嘆了一口氣。
不多時,沈煙便開車趕到桂花裏。
她只睡了兩個小時,就被告知今天上午安排了複診,剛準備出門去接柳清夢一起去醫院,就接到了季景的電話。
聽到柳清夢傷了脖子,她皺着眉一路趕到。
“人在哪呢?”沈煙問。
吳寒朝上指了一下:“還在房間裏。”
話音剛落,吳寒的眼前就只剩下沈煙風風火火的殘影。
“哭什麽?”沈煙打開門,穿着素色旗袍的柳清夢正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看上去我見猶憐。
“沒……”柳清夢連忙坐起來,抹去臉上的淚水,瞧了一眼看上去有些憔悴的沈煙,忽然心裏愧疚起來,是不是因為照顧她到太晚所以沒休息好?
“你先前在花園裏提什麽虞美人的時候,就在為你今天的行為做鋪墊是不是?”沈煙在路上想通其中關竅,直接問她。
“我……”柳清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算是默認。
沈煙印證心中所想,掏出今早帶出來的新手帕走向柳清夢。她細看了一下傷口,用手帕輕輕往上沾,血已經凝固了,手帕上什麽也沒沾到。
她還知道對自己下手輕點。沈煙緊張的心放了下來:“你急着向所有人盤問我的身份,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他們說的不算?”
“那阿姐……”透過窗簾的光線投在柳清夢的側臉,她看向沈煙的眼睛被光照成了琥珀色,眼角的淚也在泛着微光:“你想是誰?”
“我……”沈煙想起昨晚柳清夢哭的委屈,便道:“你要叫阿姐便叫吧,既然所有事情都指向了我是商曉煙,那就是罷。”
“可你自己并不願意。”柳清夢低下頭:“也許阿姐做沈煙時比做商曉煙要自在,那些記憶沒有也罷,或能更輕松。”
“沒有的事。”沈煙皺眉,忍不住伸手去揪柳清夢的臉,讓她知道知道疼:“我沒恢複記憶,又是個只信我自己的性子,沈發南也好季景也罷,他們都是聰明人,說話七分真三分假,不能全信。但為着這件事情我已經再三問過沈發南,他打了包票,說我幼時先是沈家的,後來進了商家。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不信也是信,只是我想不起來那些往事,如何都是對你不公平的……你總自己傷情,別人卻未必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沈煙松了手,她什麽都不記得,遑論輕不輕松。
“阿姐……我……對不起……”柳清夢說話時睫毛亂顫,低聲下氣的樣子讓沈煙心裏硌了一塊石頭似的:“別總是道歉,我也沒說你錯了。沒事別總說對不起,你身後有那麽多哥哥姐姐給你撐腰,說話硬氣些,哪怕是我欺負了你,你也可以找沈發南告小狀去,低眉順眼的哪裏像沈家的孩子——合該嚣張跋扈些。”
柳清夢聞言愣愣地擡起頭,心中淌過一股暖流,卻不知道說些什麽回應,只能羞澀又喜悅地道一聲∶“好。”
沈煙這才舒坦∶“既然你我都因着那段記憶有所芥蒂,我和你年歲相差不過六歲,若你樂意喊一聲‘阿煙’,我應着就是了,也省得總是為阿姐、姐姐的吵架。”
柳清夢半天吞吞吐吐不說話,她認為這樣喚名字逾越了規矩。
沈煙知道她是個講文明懂禮貌的小古板,便随處瞧着她桌子上的紙筆開口問道:“怎麽不見你的梳妝匣?”
“在隔壁……這桌子平時靠着那邊的牆,太陽好的時候我才挪到窗邊畫稿子,梳妝用的桌子就被我搬到隔壁的房間去了,那裏是我平時放布料的地方。這會兒有些亂。”柳清夢慌忙起身,“怎麽了?”
“我不是叫季景給你傳了話,今日帶你去醫院檢查麽。他沒告訴你?”
“說……說了……我這就去洗漱,阿姐在這等我一會兒。”柳清夢急忙往外走,臉上還挂着窘相。
“好。”沈煙信手拿出筆筒裏的一支筆,在一張草稿紙上塗鴉起來。
待一叢虞美人躍然紙上,柳清夢半紮起頭發随沈煙一起出了門。
吳寒和季景默默地在花園裏給那片真的虞美人澆水,聽見汽車駛去的聲音,不約而同地松下一口氣:“果然,解鈴還須系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