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疑雲*
疑雲*
醫院裏,唐澤明手裏拿了一張心電圖的報告在陽光下左瞧右瞧——也沒看出什麽不對勁來。他皺着眉問道:“沈姑奶奶,你确定你的心髒出問題了?”
沈煙奪過他手裏的心電圖,幽幽地道:“我不确定才順便查一下的。”
“你可別……雖然我不是專攻這個的,但也好歹是正經醫科大學畢業,你先說說你的心髒有哪裏不舒服,別自己查完了說沒事就不管了,要是你真出什麽問題,沈發南不得殺了我?”
“倒也沒什麽,就是偶爾會心悸。”沈煙睨了他一眼。
“心悸?”唐澤明擰起眉頭,會發生心悸反應的病可多了去了,要麽是心髒病要麽是低血壓低血糖之類,不能說會引發生命危險,可也絕對不能忽視。再加上沈煙這個人身上大傷小傷那麽多,先前又不願意配合醫院進行全身細致的檢查,保不齊有什麽他沒有檢查出來的舊毛病。
“除了心悸還有什麽其他症狀嗎?”
“沒有,過一陣便自己好了。”
“你這回答讓我怎麽判斷?”唐澤明失笑:“沒有伴随其他症狀,我連推薦你去哪個科室檢查都沒辦法。真的只是單純的心悸嗎?失眠焦慮什麽的也沒有?你低血糖嗎?”
“沒有。”沈煙認真地凝思,“除了心跳會止不住地加快,倒也沒什麽別的反應。”
“那你這個心悸多半發生在什麽情況下?”唐澤明挑起好事的眉,他隐約覺得沈煙口中的心悸并不是他想的心悸,胸悶氣短總該有的吧?或者心慌不适?可她什麽都沒有,只是心跳加快。難道是這位沈小姐什麽時候有了豔遇?
“發生在……”沈煙回想着,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愈加明晰的臉——她的每一次心悸,好像都與柳清夢有關。
“我不記得了,好像是住院的時候。”沈煙看着表情明顯有些失落的唐澤明,藐視地剜了個眼刀過去:“你那是什麽表情?好像很高興?”
“咳……!沒有沒有,你沈二小姐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們中心醫院在上海都留不到明天!我怎麽會因為你不舒服而感到高興呢……你想多了……”唐澤明佯裝讨好地搓了搓手,尋思着把這件事揭過去:“這樣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給你開點珍合靈片,能養心安神,對你的肝髒功能和睡眠也有幫助。下次要是還有心悸的情況,就來醫院挂心內科。”
“嗯。”沈煙順手拿起放在椅子上的黑色手包,将心電圖報告和複查結果折疊起來塞到包裏,又接過唐澤明遞來的藥方,準備去找柳清夢後一起取藥離開。
唐澤明睨了一眼沈煙的包,又把視線對準沈煙的裙子∶“別整天穿個黑色的衣服,本來臉色就不好,這樣一看活像個吊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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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你屁事。”沈煙懶得理他。
“哎哎,別忘了下周複診!”唐澤明大聲交代道。
沈煙步伐極快,她聽見了,卻沒回應。
……
內科的科室門口,柳清夢早已坐在長椅上等候。
遠遠看見沈煙,柳清夢立馬站起身小跑了過去:“唐醫生說複診結果怎麽樣?”
“唐澤明說可以不坐輪椅,但不能有劇烈運動,要是再經歷一次葉晉華那樣的事,他難以保證我的骨頭不散架。”沈煙一五一十地把唐澤明的原話說給柳清夢聽,但怕她胡思亂想,又加了一句:“他講的這些全是廢話,總結下來就是沒事。”
說完,沈煙朝診室的方向瞧了瞧:“這麽快出來,醫生怎麽說?”
“他說我的燒退了就沒事了。”
“是嗎?沒別的了?”沈煙說着,徑直走進了柳清夢挂號的那個診室:“我是柳清夢的家屬,請問她的身體狀況怎麽樣?”
留着白胡子的老醫生看見沈煙,在腦中回想了一下柳清夢是誰,好不容易想起一個瘦弱的小姑娘,不滿地瞪着沈煙說道:“你這個家屬怎麽這麽沒有禮貌?進診室要敲門!那女娃子已經看完病出去半天了你才來,你是她什麽人?到底上不上心吶?”
“我……”沈煙剛要發作,就被跑來的柳清夢攔住:“不好意思啊醫生,我姐姐今天也是來看病的,骨科離這裏有點遠了……實在是……”
柳清夢本想說“抱歉”兩個字,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下去:“實在是不好意思。”
“噢,是這樣啊。”老醫生捋了一把白胡子,瞅了瞅踩着高跟鞋的沈煙,“這個女娃她天生體弱,容易受涼發燒。不過燒退了就沒有什麽事。你是她姐姐,多照顧她點,女娃剛才說她這幾天蓋着薄毯子睡覺才發的燒,雖然快入夏了,也不能太貪涼。知道了不?”
“好,謝謝醫生。”沈煙沖着老醫生點了點頭,就和低着頭的柳清夢一起出去了。
去取藥的路上,柳清夢忽而擡起頭問:“阿姐從前最重規矩,怎麽剛才門都不敲。”
“這幾年在沈家嚣張慣了,走路都喜歡橫着走,更別提不敲門了。”沈煙低頭查看唐澤明開的藥方明細,随口說了句玩笑話,什麽從不從前的,她又不記得。
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柳清夢立刻低聲道:“果然阿姐還是更喜歡做沈家的二小姐。”
“你……”沈煙擡起頭:“你很介意?”
“沒有,是我一時嘴快亂說。”柳清夢搖頭否認。
那句酸話說完柳清夢就後悔了,沈煙早已和商家決裂,甚至還結下了仇,不做沈家的小姐,難不成讓她繼續叫商曉煙嗎?
“你昨晚發燒時問我喜不喜歡沈發南。”沈煙若有所思地看向柳清夢。
“我……我不記得了……”柳清夢漲紅了臉,她發燒燒糊塗了,什麽都記不清楚,怎麽能直接問阿姐呢?!
沈煙看她臉紅,以為她記起了親她的事,也不自然地咳了兩聲道:“我是想跟你說,我一點也不喜歡沈發南,也不稀罕沈家小姐的身份。既然你不記得了,那就都忘了吧,我也當不記得。”
“哦……好!”柳清夢聽她說不喜歡沈發南,愉快地點了點頭。
取過了藥,柳清夢拿着幾盒珍合靈片,一邊拆開藥品說明書一邊走路。
“擡頭看路。”沈煙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只手奪過藥品說明書:“沒什麽好看的。”
“我還沒看完呢……”柳清夢再次奪了回去。
“用量都寫在盒子上,你看這個幹什麽?”沈煙沒再奪她的。
柳清夢瞄了一眼沈煙,見她沒有奪回去的意思,這才放心大膽地一行一行看完:“我要瞧瞧這是治什麽的藥,有什麽副作用和忌口。”
柳清夢看的認真,沈煙沒說什麽,只留心替她看着前面的路。
快出醫院大門時,唐澤明突然跑了出來,他見沈煙和柳清夢走在一塊,氣喘籲籲地問道:“柳小姐也在?”
“嗯。”沈煙打開車門,讓柳清夢先進去。“什麽事?”
“也沒什麽大事,只是突然想起來前兩天宋錦遞了邀請函給我,想問問你和沈發南去不去。”
“宋錦?我還沒有收到邀請函。”沈煙提起宋錦便皺起眉,她還沒見過哪個女明星像她那樣閑的:“我下午有事,你自己去撥電話問沈發南,看他會不會為此從蘇州趕回來。”
“那看來是不會了。”唐澤明聳聳肩,瞧見車裏氣色比之前好了不少的柳清夢,多了一句嘴:“你怎麽總和柳小姐一起進醫院……不過柳小姐今日卻要比之前好看許多,想來是病好了?”
沈煙懶得理他,只警告唐澤明道:“別亂打她的主意。”轉身就走向了車門。
唐澤明玩味地笑笑,識趣地走了。
待沈煙上車,柳清夢才探頭問她:“唐醫生有什麽事?”
“是沈發南的事,我讓他自己解決。”沈煙拉上車門,低頭從包裏翻出兩張票:“我今天早上來之前收到了瑞春班送來的兩張票,想着你也許沒看過京劇,感興趣嗎?”
“嗯。”柳清夢點了點頭,她還從未看過京劇。
“好,到時候我去接你。”沈煙遞了一張票交給柳清夢。
……
下午,沈煙在柳清夢的桂花裏補了一覺後,直接就去了民申時報社。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沈煙前些天買下了民申報社,今天才得出空來慢慢清理門戶。
“沈小姐……我……”那天采訪柳清夢的小記者在辦公室裏瑟瑟發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辭退。
沈煙從座椅上起身,重重地關上木門,冷眼問她:“陳潇潇,你和葉晉華什麽關系?”
“我……我不認識……我不知道……”陳潇潇極力搖頭否認。
“你當天給柳清夢的黑色雨傘跟葉晉華放在車裏的黑色雨傘一模一樣,并且柳清夢出事的第二天就有一個叫楚瑤的記者主動辭了職,我聽說,她和你關系很好,你們還住在一起?”沈煙半眯起眼睛,冷冽的眼神仿佛在吐着蛇信子。
“沈小姐!”陳潇潇聽到這話,立即跪了下來,她知道沈煙背後有沈發南撐腰,一向目中無人,什麽都做得出來。既然葉晉華已經死了,那她還不如把葉晉華供出來,以免沈煙拿楚瑤開刀。
“沈小姐,是我的錯……我,我和楚瑤……我們兩個的關系被葉晉華知道了,他威脅我,讓我把柳小姐引出來……不然,不然他就要公開!我一時情急,才答應了他,沈小姐,你辭退我沒有關系,是我咎由自取,請你千萬不要傷害楚瑤,她是無辜的!”
“楚瑤為什麽要辭職?”沈煙坐回辦公椅。
“她聽說了綁架案,知道是我害了柳小姐,才……”陳潇潇話說到一半,幹脆哭了起來。
沈煙從哭聲中明白了什麽,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轉而換了一個問題:“那為什麽找到了你?民申時報雖然影響力數一數二,卻不如滬江時報。為什麽葉晉華不找對設計師誘惑力更大的滬江,卻來找你?”
“我……我不知道……”陳潇潇垂下頭。
“你真的不知道?你若是什麽都不知道,于我而言就是沒有了任何價值。或許你現在可以想想,要什麽樣的死法。”
“沈小姐!我不能死!沈小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可以為你當牛做馬,我求求你,別讓我死,行不行?我真的不知道葉晉華為什麽來找我,求求你了沈小姐!我死了就沒人照顧楚瑤了,沈小姐,你看在我是被逼迫的份上就饒了我吧!”陳潇潇跪到沈煙腳邊,聲淚俱下地向她求饒。
“你可以不死,也可以不被辭退。”沈煙沒有低頭去看她,而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民申雖然被我買下來了,但有一個股東的名字我始終查不到。”
陳潇潇知道沈煙的意思,絕望地癱軟在地上沒有答話。沈煙查不到的這個股東在合同上用了假名,但卻擁有實權,葉晉華是死人她可以供,可那個股東……她卻萬萬不敢供出來。
沈煙看出她的猶疑,“我知道你和楚瑤住在榆陽路124弄的育安裏,葉晉華用她威脅你,我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你自己想清楚吧。兩天之內我要答複。”
“好……”陳潇潇的聲音顫抖着,她閉上眼睛,現在刀已經架在她的脖子上,橫豎都是死,她必須給自己和楚瑤謀一條活路:“不過我要先辭職,考慮好了自會來找沈小姐。”
“行。”沈煙不做多問,反正楚瑤的命握在她手上,不怕陳潇潇逃跑。
門外,有一個端着咖啡的小助理聽了許久。
陳潇潇從辦公室出來時,她卻離開那裏,将咖啡倒進一個盆栽裏。
周圍的同事看見,紛紛默不作聲地埋頭工作。
沒有人關心陳潇潇的去留,也沒有人關心她的生死——他們只是普通人,沒有生殺大權,也無法挽救蒼生,他們能做的只有閉嘴,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這就是底層的無奈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