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手段*
手段*
今晚不見月色,淅瀝的雨砸向透明的玻璃,屋內的玻璃上頃刻間便附着了一層水霧。
宋錦的別墅很大,一樓有東西兩個客用的小廳和正中一個會客的大廳相連,大廳朝北是一條很短的走廊,通往露天的陽臺和花園,兩個小廳各自連着飯廳、廚房和衛生間。
二樓則是宋錦個人的卧室、衣帽間、淋浴間和三間客房。
整棟別墅用紅檀香木家具,但門窗皆是紫檀木的,每扇木窗上嵌着長六邊形的玻璃,天花板上狀如蓮花的燈光照着玻璃窗,映出熱鬧又模糊的人影。
西邊的小廳裏,柳清夢獨自一人站在窗前。
記得小時候商家的窗戶還是紙糊的,夜裏,阿姐房內的燭光會将她的剪影投在窗上,柳清夢總是悄悄将自己屋子的窗戶散開一道縫,眼睜睜地看着那道影子消失才安心睡去。
現如今稍有富足的人家都安上了玻璃窗,她卻再沒從窗外看過阿姐的影子。
柳清夢福至心靈地伸出素手在窗上寫商曉煙的名字,但只維持不到半秒,那三個字便紛紛化作水滴流淌窗底,雨水“咚咚咚”的聲音敲擊着窗戶,道道水痕讓人覺得它們仿佛在流淚。
“罷了。”柳清夢伸出手去抹開那個名字,再收回手,掌心沾滿了冰涼的水。
她正要從月白色的方包裏取出手帕擦手,就聽見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柔媚道:“呀!我還當是誰,原來是柳設計師在這裏愁思。怎麽了?是我招待不周還是——柳小姐心裏想的那個人沒來呢?”
柳清夢的手霎時頓住,轉身用淡漠的眼睛望向這位過氣的女明星:她穿着白色公主裙,裙擺外是兩層歐根紗,內襯的面料看上去像花羅,裙尾剛好落地;腰身部分收得很緊,銜接上半身的地方作海草形縫滿了銀色亮片;肩部的泡泡袖一眼看過去大概堆了三層紗,顯得宋錦身大頭小,全身比例不協調,叫人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看見裙子。
“裙子的銀色亮片着實多餘,耳環用鑽石的也就算了,頭頂還戴着鑽石的王冠……這不是把宋錦襯成公主,而是拿她當行走的閃光燈……”柳清夢暗自腹诽不敢明說,宋錦卻以為她是第一次近距離見到明星被美得說不出話來了,于是得意道:“柳小姐怎麽不說話?”
“抱歉,我不知道宋小姐剛才所指是誰。”柳清夢打算避開鋒芒,幹脆裝傻。
宋錦卻不依不饒地豎眉走近道:“是嗎?我說的是誰你不知道?”
“我好像和你并不熟。”柳清夢擡眼,終于看清了宋錦的相貌——長得有些像未開全瓣的白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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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阿姐長的好看。”柳清夢想。
宋錦聽了這句話,覺得面前這個面容普通的女人完全不把她當回事,氣惱道:“你和我是不熟,可你和沈先生熟啊,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入沈先生的眼,我邀請你來就是想告訴你,你同我有雲泥之別,趕緊識相點別再糾纏沈先生!”
此時已有不少記者舉着相機拿着筆和本子圍了過來,更有幾個好事的太太,躲在記者身後往柳清夢身上偷瞄——沈先生都快四十了還不結婚,原來是為了在外面風流快活呀……瞧這個小姑娘,長得還挺标致!
“宋小姐說的奇怪,我是《玲珑》的設計師,玲珑和沈先生是合作關系,沈先生更是在《玲珑》握有股份,不管怎麽算他都是我老板,這是使了什麽手段?還請宋小姐不要主觀臆測,我并沒有糾纏沈先生。”相機拍照的燈光晃了柳清夢的眼,她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給沈家以及《玲珑》惹麻煩,只好忍着氣作最後的解釋,“沈煙小姐和我一起不慎出了意外,所以才會安排在同一間病房,沈先生只是去探望妹妹,不知道宋小姐怎麽會扯上我,我跟他并不熟,也與宋小姐沒有交集,宋小姐若要追求沈先生,輪不到來為難我。”
“柳清夢!你這是不承認了?”宋錦怒火中燒地點頭:“好!你跟我說病房是吧?那我就給你算算!綁架案時,沈先生确實看起來和你沒有什麽交集,只是接沈小姐出院後陪她去靜安寺上香。
但兩個月前工廠失火,你比沈小姐先出的院,有人拍到沈發南在你家門口牽着你上車,然後你就和沈發南一前一後去了醫院看沈小姐!你還敢在這兒跟我裝無辜?”
“宋錦,你偷拍沈先生?”許遺夢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她在正廳裏聽見從小廳回來的太太讨論的熱火朝天,忍不住聽了一耳朵,才知道是柳清夢出了事,急忙跑過來給她撐腰∶“柳小姐在那次火災中受了重傷,誰都知道,也許只是扶她一把也不一定,你何苦在這裏拈酸吃醋毀人清白?”
這一嗓子喊出來,原本沉默的記者們頓時炸開了鍋:“他們只拍到了沈發南在綁架案當晚去了兩趟醫院,什麽失火,他們根本沒拍到過!”
宋錦喜歡沈發南,是業界人盡皆知的事情,前兩年不就是有個小演員只跟沈發南說過幾句話,就被宋錦直接毀了容,再也不能演戲麽。
說不定這個柳清夢也一樣,是宋錦小題大做了。
但,小題大做是一回事,偷拍沈發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宋錦好歹曾經也是個影後,做出這種事,實在有傷風化。
許遺夢跑到柳清夢身邊,見宋錦眼神躲閃,便悄悄跟柳清夢咬耳朵:“哼,這群記者只想看兩個女人争一個男人掐架的戲碼罷了。
不過他們現在這麽激動,是因為宋錦畢竟是女明星,她偷拍沈發南要是登報,一定會被罵死的!到時候他們的報紙就能賣出許多份了。”
“哦……”柳清夢點點頭。
“宋小姐,你真的派人偷拍沈先生嗎?”
“請問宋小姐對沈先生如此癡心,是為了什麽呢?”
“宋小姐,你每年邀請沈先生,他都不露面,你打算什麽時候放棄他?”
“宋小姐,你嫉妒柳小姐才邀請她來參加派對的嗎?”
“宋小姐,大家都認為柳小姐和沈先生是正常戀愛,你為什麽會認為是柳小姐糾纏沈先生呢?請問你拍到什麽證據了嗎?”
“宋小姐……”
“……”
宋錦連連後退,只覺得頭皮都要炸開了。這些問題如刀子般往她的心上紮,叫她壓抑許久的悲憤湧上心頭:“沈發南當初對自己那麽好,明顯是對她有意思,可自己表白之後,他竟然撤資了!她現在過得一年不如一年,接的戲裏女主角的戲份全被一個叫商音好的新演員搶走,事業不如意也就算了,她還能再吃兩年老本。
可是柳清夢,她一個不起眼的小設計師,不僅能和沈發南見面,還和他妹妹走的那麽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一家人呢!柳清夢要相貌沒相貌,要身材沒身材,憑什麽自己費盡心機得不到的東西她唾手可得?
現在連記者都要針對她,枉她給了他們那麽多好處費。
“柳清夢!你這個賤人!”宋錦惱羞成怒,一記耳光扇在了柳清夢的右臉上。
柳清夢的右臉立即浮現出一個紅色的巴掌印來,她捂住臉意識空白了兩秒,似是沒料到宋錦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動手。
只聽見“啪”地一聲,柳清夢還沒來得及還手,就有更響亮的掌掴聲回蕩在廳內,甚至蓋過了遠遠傳來的鋼琴樂聲。
“宋錦,做人要學會見好就收,別給臉不要臉。”沈煙神色陰郁,眉眼間好似染上寒霜。
她拉過柳清夢,本欲轉身就走,但想了想,又将柳清夢護在身後道:“我們沈家的事情輪不到你置喙,她和誰有什麽關系跟你也不相幹——我本來不喜歡吐髒字,但‘賤人’這兩個字我現在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你,別再糾纏沈家,也別再讓我聽見你用這兩個字編排柳清夢,否則我就不止扇你一巴掌,你的臉皮仔細點別被我撕下來曬成幹喂鳥吃。
聽見了嗎?”
宋錦被沈煙的眼神吓了一跳,憐惜地捂住自己腫脹的臉,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顫抖着如搗蒜般點頭。
沈煙繼而将視線轉到那些礙眼的相機前,目光犀利穿透至相機後的縮頭烏龜們:“柳清夢是我負責的人,和沈發南也不是什麽戀愛關系。你們這群記者要飯最好別再要到我家裏來,不然那個姓汪的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什麽照片是能發的,什麽東西是能寫的,都明白嗎?”
“明……明明……明……明白了……”衆記者想起汪記者現在還躺在醫院裏當植物人,不禁腿肚子打顫。
全都交代完了,沈煙轉身将柳清夢拉走∶“這些人太過礙眼,我帶你回家。”
因為照顧着柳清夢的高跟鞋,所以她走的不緊不慢,但步伐卻格外铿锵有力,似乎地板同她有仇。
柳清夢擡頭看着沈煙,“我帶你回家”這幾個字,就像誘惑亞當夏娃的蘋果,讓她心馳神往,滿是偷嘗禁果的緊張與渴望。
……
此刻雨還在下着,唐澤明“恰好”出現,追出來給沈煙送了一把傘。
沈煙看了一眼那把傘,傘柄上還系着不知道哪家姑娘送的流蘇穗。
“沈小姐可別嫌棄,記着還我就好。”唐澤明笑笑。
“回去吧。”沈煙斜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滾蛋了。
唐澤明把傘交給沈煙,很識眼色地回到大廳--他還要去監視宋錦那些人的反應。
“打傘。”沈煙轉而将傘遞給柳清夢。
見柳清夢将傘撐開,沈煙又将她抱起來:“下雨路滑,容易崴腳。”
“阿姐,可你也穿着高跟鞋……會摔的。”柳清夢輕輕掙了一下,想要下來。
沈煙皺着眉,将她往上托了一下,繼續往前走:“你亂動我才會摔,別亂動。”
柳清夢聽沈煙這樣說,不知為何突然低低地笑了一下:“阿姐,我跟你分享一件事情好不好?”
“說。”
“許小姐說黃家滿門是她滅的,但我沒有答話,也并不吃驚,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阿姐連商家這樣的大家族都給滅了,而許小姐只滅了一個黃家,太小兒科了。”柳清夢笑着,心下一動,轉而道:“可見我和許小姐一樣,有些事情比不了阿姐。”
“你拿自己跟她比什麽,許遺夢耍手段,可手段不高明,有真心,真心又太真。皆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用真心就不該耍手段,耍手段就別有真心。”沈煙不太高興地道:“下次別再說這種話。”
“是麽?”柳清夢閉上嘴,擡眼去看傘外的天空∶自己不懂得如何耍手段,那阿姐呢,是耍手段的那個,還是用真心的那個?
從宋錦家到季景停車的地方路有點長,柳清夢看得脖子都酸了,忽然開口道:“阿姐,今晚沒有星星,你知道星星去哪兒了嗎?”
“烏雲遮住了罷。”沈煙答。
“不是。”柳清夢輕輕地搖頭,似是累了,半天沒有說話。
就在沈煙以為這個話題結束了的時候,柳清夢突然将摟着她脖子的手撫到她的背上,胳膊架着沈煙的肩膀,腦袋埋進沈煙的頸窩,若有似無地吐着氣呢喃道:“星星正在擁抱我。”
“柳清夢,你在做什麽。”沈煙抱着她的手往下沉,然後又鎮定心神,将她往上托。
柳清夢像軟了骨頭一般就這麽在沈煙頸邊磨蹭,似是狡黠又似是傷情地道∶“耍手段呀。我的真心阿姐正眼都不瞧,我試試耍手段。”
“這種手段跟誰學的,給我下來。”
“無師自通。”柳清夢耍賴道∶“就不下,腳疼。”
柳清夢的發絲随意散在沈煙身上,發尾同她的鎖骨及以下的肌膚纏綿——雨絲飄進來,又涼又癢。
沈煙不覺冷意,卻也想着要是把柳清夢放下來,不知道會不會發燒。
兩個人抱着,總能保溫吧?
可是,沈煙的呼吸越來越急,只道自己的心已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