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讨還*

讨還*

柳清夢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只乖順的貓,也并不純粹地像任何動物。

商曉煙對她來說是耀眼的太陽,即使太陽曾經隕落,她也一如既往的供奉着只獨獨給過她溫暖的紅日。

于是,她少年時總愛淋雨,向她的太陽乞憐;失而複得後的她,用最笨拙、最傷情的方式真摯地愛着商曉煙;柳清夢心裏對于愛的自卑紮了根,也害怕曦光終究離她而去,只給她留下灼傷的疤痕,于是才對沈煙永遠保有三分克制。

柳清夢不是沒見過別人得到愛情的手段,可就算有一百零八種求愛方式,柳清夢都只會選擇最安靜、最傷己的那一種。

可她今天忽然在想,克制了這麽多年,她究竟得到了什麽。

如果往前多走兩步真的就會被厭惡嗎?

柳清夢面紅耳赤地吐出那句情話,這是她為數不多願意說這種富有技巧的話的時刻。

她的內心早已小鹿亂撞,撞到她覺得對沈煙太過無禮,只得蹭在沈煙頸邊硬着頭皮低聲耍賴。

但她聽見了沈煙慌亂的心跳,擦過她發燙的耳尖,她甚至能聽見沈煙紊亂的呼吸聲。

柳清夢低低地笑,她覺得阿姐是喜歡她的。

于是她念念道∶“阿姐,上林賦曰∶‘女以色授,男以魂與,情投意合,心傾于側’。”

沈煙慢下步伐,瞥了柳清夢一眼∶“我不會因色授而魂與。”

“那後半句呢?”柳清夢目不轉晴地盯着沈煙的臉,唯恐錯過什麽微表情。

柳清夢想,僅憑猜測,她不能知道沈煙是真的喜歡她,還是只因為太過慌張。

不如直接問吧,再遲的判決,也總要有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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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夢。”沈煙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似有無奈地說:“你贏了。”

“阿姐,我從來都沒有拿感情的事與你博弈。”柳清夢的眼睛偏向傘柄晃來晃去的流蘇穗,“一定要論的話,阿姐才是贏得滿面風光。”

“那我們便論一論。”雨絲吹進沈煙的眼睛,她蒙上一層心事,拉開車門,将柳清夢輕輕放了進去。

季景聽見車門被打開,回過頭問∶“小姐,我們先去沈家還是……?”

他此前并未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看見吳寒使的眼色後才默默閉了嘴。

沈煙一下子清醒了許多,開口道∶“你和吳寒另外叫車回桂花裏給沈發南打電話,讓他不管手頭上有什麽事情,半個月之內都立馬帶着商蝶生滾回來。這輛車我今天晚上會開去沈家,你明天下午來取。”

沈煙坐在柳清夢旁邊,目不斜視地看向季景。

季景和吳寒對視一眼,共撐一把傘立即下了車。

走出好遠,吳寒才說∶“我剛才閑的沒事往車窗外瞎看,好像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

季景則認真地思考∶“我明天要不要把夢小姐的行李收拾過去?”

“呃……”吳寒搖搖頭,她也拿不準。

車內,柳清夢摸着手中傘柄上的流蘇,正要開口,目光便直直撞上沈煙的眼睛,仿佛跌進一潭深水。

“阿姐。”柳清夢開口,她終于想起這個流蘇穗了。

但沈煙拉起簾子,遮住了車前路燈的光,也将自己和柳清夢置身黑暗,搶先開口道∶“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從來沒想過會和你有那麽深的羁絆。”

“你很幹淨,而我,雙手染血。”沈煙攤開手掌,“我不會因為你就不再殺人,因為我只忠于自己。”

“柳清夢,就算是這樣,你也要喜歡你面前的我嗎?”

柳清夢點點頭,堅定道∶“嗯。”

黑夜裏她看不清周遭的環境,卻能看見沈煙微亮的眼睛。

她将傘扔到腳邊,雙手覆上沈煙的手,問∶“西樓之時,阿姐怎麽知道練劍的繭子長在哪裏?”

“拿劍和拿匕首磨出的繭子差不多。”沈煙輕輕回握,見柳清夢一寸一寸地細細觸摸她的指節,又道∶“後來沈家的地位愈加穩固,也不需要那麽頻繁地拿刀,為了應對那些沒完沒了的酒會,我去醫院的皮膚科給它治好了。”

提到皮膚科,柳清夢心疼道∶“阿姐後背的那些疤……當時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沈煙微笑∶“當時只顧着和人拼命,倒也沒有多疼。倒是你,白白挨了一掌,還疼嗎?”

柳清夢搖搖頭∶“阿姐替我出頭的時候,就不疼了。”

沈煙心裏莫名酸澀,忍不住上手揉揉柳清夢的腦袋,道:“你這樣,總使我感覺愧疚……我沒能照顧好你。”

沈煙的手順着發絲,貼上了柳清夢的臉頰,她注視着柳清夢的眼神溫柔明亮,一如新年裏柳清夢看過的那場煙火般璀璨,讓人心生歡喜:“這個世界上需要保護的人很多,比你出身低的,比你日子難熬的,比你柔弱可欺的……可我唯獨,只想保護你。”

“柳清夢,你應該知道,我這樣要強的人,從來不會說什麽軟話,我今天說了,是因為我忽然認清我自己壓在心裏始終不去想的那件事--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喜歡你了。”

“你是這世上目前為止唯一一個讓我動心的人,所以你贏了,贏了我的心甘情願。”

柳清夢此時突然怔住,“喜歡”二字來的太突然,她苦苦等待十幾年,終于聽見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話,這種感覺就好似流星倏然降臨在她的世界,劃過天空時,大發慈悲地實現了她的夢境。

她一時辨不清真假,抓住沈煙的手,問了一句:“阿姐?”

“嗯。”沈煙輕輕地笑,夏日裏殘卷的春意,都随着落在她臉上的雨滴氤氲開來。

柳清夢聽見回答,卻突然湧上說不出的難過。

她的眼淚滑落面龐,小心翼翼地試探∶“你真的喜歡我嗎?”

沈煙用頭抵着柳清夢的頭,手指摩挲着她的臉,擦去她面頰的淚:“剛剛挨了打,哭了臉會疼的。”

說着,沈煙輕緩地,溫柔地在柳清夢的眼尾吻去她的淚珠。

柳清夢的手此時木讷地繞到沈煙的腰間,只要她稍微用力彎一下手肘,就能輕而易舉地擁抱她的太陽。

還沒等柳清夢在遲疑中做出反應,沈煙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引導地将她的手緊貼自己的腰滑過至後背凹下去的那條美人溝。

沈煙理直氣壯地貼近柳清夢,淡淡的桂花香撲向柳清夢的臉∶“那天你先親了我,我要讨回來,有意見嗎。”

柳清夢錯愕地看着她:“什麽?”

“你發燒那天親了我。”沈煙的手扣住柳清夢的腦袋,輕撫着她,補充道∶“嘴巴。”

柳清夢瞪大了眼睛,像受驚的兔子,差點就要蹦起來∶“等……等等,我輕薄了阿姐?”

沈煙輕嗅着柳清夢身上的虞美人香,甜甜的,忍不住咬上去:“別急,讓我讨回來,我就不計較了。”

“阿……”柳清夢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就被唇舌封住,再沒能發出一個像樣的音節。

……

是夜,街邊路燈下茕茕孑立的旖旎,襯出宋錦家燈火通明的蕭瑟。

許遺夢喝了爛醉,初識清無可奈何地把她扛回許家。

沒了許小姐和宋錦打嘴仗,記者們深感戲幕已落,無聊地作鳥獸散去。

這些富商來這裏原不是為了宋錦,所以他們仍在互相寒暄客氣,讨論自己家的生意。

富太太們感到沒趣,于是一窩蜂地逮住看起來很好說話的唐澤明,争着給他介紹自己家的女兒有多優秀。

而宋錦,則被徹底冷落到一旁,明明是這場派對的主人,卻被擠兌地回到二樓悶頭痛哭。

“唐先生吶,你這樣優秀的男孩子,怎麽會沒有女朋友的呀?”劉太太熱情地坐在唐澤明旁邊,一邊磕瓜子一邊問他。

“啊呀呀,你是沒瞧見的喲,唐醫生和沈二小姐關系好的呀!剛才還在一起聊天嘞!”文太太坐在唐澤明的另一邊,伸出手去拍了一下劉太太的手背。

“我說唐醫生,不值得不值得!侬曉得不啦,她剛才說要撕了宋錦的臉皮呀!這樣狠心的丫頭,不能娶進門的!”王太太站在沙發後,探過頭拍了拍唐澤明的肩膀。

“哦喲,王太太,這話怎麽說的啦?哪個不曉得侬家囡囡脾氣大的不得了?沈二小姐怎麽的啦?她背後有沈家哥哥撐腰的呀!脾氣差一點又有什麽關系的?”說這話的是趙太太,她丈夫做生意賠了錢,家裏就一個兒子讀過幾年洋書。誰知道回國後她兒子不願意幫他老爹做生意,所以趙太太略帶讨好地道:“唐醫生呀,我家沒有囡囡,但是我兒子很不錯的!你要是和沈小姐關系好,幫我引薦一下好不啦?”

“去去去!唐醫生怎麽可能給自己樹情敵呀!小趙啊,傻掉的喲?”錢太太笑着去扯趙太太,轉而跟唐澤明說道:“唐醫生,不如侬問問,沈先生有沒有女朋友的呀?剛才沈小姐不是說了,柳小姐不是他的女朋友嘛,那沈先生……是不是還單身呀?”

“原來你打的是沈發南的主意!”剛才說話的王太太笑着,道:“沈家都是眼界高的主,能看上你家囡囡?”

“……”

混合的香精味直沖唐澤明的天靈蓋,他是動也不敢動地端坐在沙發上,艱難地在各位太太你一言我一語中見縫插針,卑微地道:“各位太太,饒了我吧!沈發南在感情的事上不聽我的,我和沈小姐也什麽事都沒有!而且我有女朋友啦!”

“有女朋友?”劉太太擰着眉,說道:“不會是柳小姐吧?宋錦剛才不是說了,沈小姐和柳小姐是一個病房呢!沈發南是去看她妹妹,那柳小姐的男朋友就有可能是你唐醫生喽!”

“嗨呀!沒聽見沈小姐說柳小姐是她的人吶!說不定只是沈小姐和柳小姐關系好,和沈先生還有唐醫生都沒有關系呢!”王太太插了一嘴。

“但是宋錦不是說的真真切切,沈先生和柳小姐牽手了的!”趙太太說道。

錢太太笑了笑,道:“宋錦是個什麽東西呀?她說的話你也信喲!這個演藝圈呀,真真假假的,你騙騙我我騙騙你罷了!”

“哎呀呀,還是錢太太厲害,家裏不愧是開經紀公司的嘞!”劉太太笑了一句。

趙太太忽然想起什麽,道:“啊呀,我記得侬家公司裏有一個姓商的小姐,演戲蠻好看的嘞!她是不是有一部電影要上映了呀?”

說起這個,錢太太得意起來:“是的呀!我們家商音好,這兩天在安排她拍廣告做宣傳嘞!到時候呀,我給你們一人一張票,都去看看她!”

“哦喲,這麽小氣呀!一人一張票哪裏夠!阿拉拖家帶口都去支持呀!錢太太,多給幾張喽?”趙太太笑着。

“怎麽,沈家小姐夠不上,開始退而求其次啦?”文太太拍了拍趙太太,“找戲子也未免太次了。”

趙太太頓時要惱,但又不好意思發脾氣,怕別人當真傳出去,只好佯裝玩笑地拍回去∶“你在這亂咬什麽舌,我不過是想跟我家先生去看看電影而已,我們家呀,就那一個獨苗,眼界也不低的。”

文太太家裏填了幾房的小姨太,孩子好幾個,聽了這話也不吭聲了,幾位太太互相使個眼色趕緊推推搡搡地玩笑,把場子重新熱起來,卻突然聽見唐澤明問錢太太:“商小姐的電影什麽時候上映?”

“呀!瞧瞧!怪不得唐醫生看不上我們的女兒呢!”王太太先反應過來道。

趙太太沒說話,她家裏又沒女兒。

“唐醫生,你喜歡商小姐呀?但你不幫我家囡囡創造機會,這票我不能給的,自己買去呀!”錢太太笑着,賠本的買賣她才不做。

劉太太笑了一下,用手指一個個地戳她們的腦袋:“你們傻的呀!唐醫生在問電影什麽時候上映,怎麽扯到他喜歡商小姐上去啦!”

“唐醫生呀,商小姐演的是部愛情電影,叫《神女》。下個月上映的。”錢太太轉轉眼睛,“怎麽啦,要和女朋友去看?叫上沈先生呀!”

唐澤明幹笑兩聲,求饒道∶“沈發南出差去了,歸期未定呢。各位太太,我先告辭了。”

……

十二點鐘,各位太太随着丈夫回家去,唐澤明也滿身疲憊地回了家,他壓根沒有女朋友,那只不過是個推拒的說辭。

可沒有女朋友不代表心裏沒有女朋友的人選,唐澤明翻出抽屜裏一沓信封,幾年前他去法國學習,偶然間結識商音好,他回國後二人便成了筆友,時常有書信往來。

方才那幾位太太言語間拿商音好當玩笑談資,唐澤明皺着眉愠怒卻也不敢說什麽,擔心給商音好惹來麻煩。

錢太太也就罷了,她的目标是沈發南,其他幾位太太卻不是什麽善茬。

在這女人的圈子裏,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女人,心眼和刀子一樣毒。

唐澤明翻着信上鮮活伶俐的文字,嘆着氣一點一點将紙捋平折好放回去,便熄燈了。

許家裏,許遺夢鬧騰到了半夜,又是哭又是吐,讓初識清頗為頭疼地關上房門捂着耳朵,在客卧皺着眉睡去。

而這一邊随着夜色歸于寂靜的沈家,月光透過厚厚的雲層,分明可見沈煙房內,有一白瓷瓶上的花枝沾濕了露珠,散發旖旎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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