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夫人*
夫人*
“夫人,你的信!”
木桐對着門口大喊,見半天沒人來開門,又喊道:“夫人!有你的信!”
“別喊了!別喊了!”一個路過的婦女招了招手,擠眉弄眼地吐露着不快:“你在這叫魂吶!沒人開門就先送下一家呗,你又不是柳清夢一個人的郵遞員!”
“今天沒別的信,只有她的。”木桐小聲地辯解着,絲毫不敢對視那婦女的眼睛。
婦女“嗤”了一聲,裝模作樣地扶扶她的發髻,又瞥了面紅耳赤的木桐一眼,便慢吞吞朝前走,邊走還邊大聲地嘟囔道:“半大不小的青年了,三天兩頭地往女人的屋裏頭獻殷勤。要追便也追呗,偏偏追這個小時候沒爹沒娘沒人要,現在又不知道怎麽回事被趕回老家的寡婦。真是兩個沒皮沒臉的……
這個柳清夢啊,仗着會做兩件衣裳,還狂的不行,煞有其事地天天往外跑,切,也不知道是去做的什麽生意,到底是做衣裳呢,還是做……”
“破鞋”兩個字還未說出口,那婦女的發髻就突然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掌給拽散了:“說什麽呢你!”
“你是誰啊!”婦女的頭發被扯的生疼,好似頭皮也要被扒下來,她一邊用手緊緊護住自己的頭發,一邊嘴上不饒人道:“你是柳清夢哪個漢子吧?哼,你在這條街上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我說的這樣!
誰不知道……哎呦喂!”拽着婦女頭發的男人手上猛地發力,見他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婦女只好含着淚讨饒:“行行行,我不說了還不行嗎!趕緊撒手!小心我男人來教訓你!”
“快點放手啊!”
“呵,你男人在外面和小老婆快活,還有空來教訓他吶!”遠處一個婦人看見這一幕,緊趕慢趕地走過來看笑話:“不就是因為柳清夢給你男人的小老婆做了件好看的衣裳,就天天跑到人家家門口來罵街,啧啧啧,鳳芝啊,這下遭報應了吧?”
“劉鳳仙,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鳳芝惱羞成怒,正好男人又松了手,她如餓虎一般撲上去,揮手就是一個巴掌:“你不就因為我爹沒把那只和田玉的镯子給你嗎!在家裏陰陽怪氣兒的也就算了,在外面還踩我一腳,劉鳳仙,你就不怕我把你家男人那檔子事全給你抖出來!”
“你抖啊!”劉鳳仙也不甘示弱,反手将巴掌還了回去,龇牙咧嘴地恨恨道:“我一個光腳的還怕你穿鞋的?!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嫁給那個風流成性的二少爺!”
……
季景和木桐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聽兩個女人撒潑對罵,正當那兩個女人終于要從互相扇臉到扯衣裳的時候,季景終于忍不住要去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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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還沒走近,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季景!別過去。”
季景回過頭,是穿着碧綠色襖裙的柳清夢。
五年不見,她的眉眼相較之前變得更加柔和恬靜,立在那兒不笑的時候,氣質還有點兒像寺廟裏的觀音菩薩,羊脂玉的兩根簪子插在她盤起的發髻上,更襯她的面龐溫潤成熟,她喚他的時候,俨然與她離開上海前的神态不同了。
木桐見了她,高興地叫了一聲:“夫人!”
季景撇眉:“夢小姐?”
柳清夢先是平靜地看了一眼扭打的兩個女人,又微笑起來把目光轉回季景,順帶走到那個郵遞員的身旁:“你們先進來吧,外頭有些聒噪了。”
……
“外面那兩個女人是親姐妹,姐姐叫鳳芝,妹妹叫鳳仙。”柳清夢轉身拿過兩個幹淨的茶杯,又走到桌子前,拎起茶壺将茶水倒至七分滿:“前些日子鳳芝的丈夫找我去給他養的情人設計一件新旗袍,打算休了鳳芝,帶那個情人去見母親。
我原是不知道這事的,所以才接了那個單子,卻沒想到自此以後鳳芝就鬧上來了。
正巧,她那個妹妹,早些年因為姐姐不嫁高家的二少爺,被她那偏心的爹塞了過去,如今那二少爺已娶了五房姨太太,她被街裏街坊笑話,心中積怨已久,便日日趕過來看熱鬧。
姐妹兩個沒扯幾句就開始打,等她們打累了,就會各自放狠話回家去了,礙不着我什麽事的。你別放在心上,也不必告訴她。”柳清夢坐下來,看向季景。
季景不可置否,沒有接話。
倒是木桐好奇地開口:“夫人,“她”是誰?那個抛棄你的丈夫?”
“……”柳清夢失笑,她見季景也一臉懵的狀态,笑意更深了:“算是吧。”
木桐的表情難掩失落,他低着頭,又聽見柳清夢補充了一句:“不過她沒有抛棄我,是我不要她了。”
“為什麽?”木桐将頭擡起來,他甚至隐隐地期待,期待柳清夢不要的丈夫犯下的是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
“可能是因為我太愛她了罷。”柳清夢垂眸,然後指了指桌子:“木桐,把信放這兒吧,今日多謝你跑一趟。”
“哦……好……”木桐怔怔地放下信,又聽得季景道:“我是她‘夫家’的下屬,小先生給‘夫人’送信辛苦了。”
“不辛苦……不……嗯……”木桐失魂落魄的,想到這五年裏夫人的信總比別人的要多出兩倍,想必她的丈夫也是個極癡情的。
唉,他這是毫無希望了吧。
季景抿着茶,見木桐出去了,轉頭問道:“他……?”
“鎮上的郵遞員。”柳清夢頭也不擡,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來:“我初到柳鎮時他便一直幫襯我,你們送的信件又多,吳家老宅偏僻,他便有些格外照料。”
“哦……”季景又抿了一口茶,默默把這件事記在心裏:“小姐現在已經架空了唐家在上海的勢力,陳潇潇跳河自殺了。”
“小姐讓我問你,要不要回上海吊唁。”
柳清夢沉吟着,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和她的緣分都在于楚瑤,她毒殺了餘陌,又幫我為阿姐架空了唐家,任務圓滿完成,從此她對這人世間再無牽挂,想來她是不希望任何人打擾的。”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事?”
“商小姐為求小姐放唐家一條生路,主動息影,現下唐澤明和她定居蘇州了,婚禮在下個月。”季景打量柳清夢一眼,又繼續說道:“下個月月末商會會長選舉也要出結果了。”
“商會每五年選一次會長……原來都已經五年了。”柳清夢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五年很少收到哥哥的信,想必是忙的緊。”
“你瞧,半年才來這一封。”柳清夢将茶杯放到一邊,拿起剛才木桐送來的信,一封封拆開來:“哥哥來信問我三哥小時候最喜歡吃什麽蘇州菜……這封信是二姐寄來的請柬,這一封……不看也罷。”
柳清夢将商曉煙的信單獨拎出來起身放進了一個箱子裏,又拿來一張信紙,季景坐在一旁瞧着,只看見柳清夢言簡意赅地寫下“響油鳝糊”四個字。
“……”季景汗顏,這是商蝶生小時候最讨厭吃的菜。
“小寒和季彥近來可好?”柳清夢将信封起來放在一邊,喝了口茶:“我記得,季彥快過生日了吧?”
“是。”季景點點頭,“今年他的生日正趕上小雪那天,十月初六。”
柳清夢走到牆邊翻了翻挂在上面的日歷,想起那年吳寒生子,她還特意悄悄趕回上海,陪護了三天兩夜,才又回到柳鎮。
“那便是十一月二十三日,還有十幾天了……對了,你們的婚禮到底什麽時候辦?”柳清夢轉身:“結婚證領了五年了,怎麽總拖着不辦婚禮?”
季景拿起茶杯的手一頓,道:“小寒說等你住回上海再辦婚禮,桂花裏這兩年總空着,她年年都叫人打掃,等着你回去。”
柳清夢沒有接話,只是問道:“你怎麽得空來南京了?”
“給章總長送禮。”季景扶了扶眼鏡,解釋道:“雖然沈少爺和小姐之間是商人争名奪利,可與上面還是有點牽扯在的,如今陸總長倒臺,章總長不僅重新掌權,更是升官調去了南京。小姐和章總長有點交情,過兩日他便走馬上任了,所以……”
季景話沒說完,就被柳清夢打斷:“哪來的交情?”
“你是說宋錦這兩年又紅起來,和她有關系?”
季景擡眼,柳清夢的表情顯然有些不淡定,語氣也是冷了幾分:“早就聽聞宋錦早年夾在章總長和陸總長之間做生意攪混水,當初被封殺是陸總長順勢過河拆橋,如今唱的是哪一出,和章總長舊情複燃?”
“……”季景不敢接話,只聽得外面的鳳芝罵道:“你家那個二少爺天天在外面養小三兒,有空在這湊我的熱鬧,還不如早點回家攏住你男人的心!”
“哼!你男人都要把你休了,還有空在這裝好人?劉鳳芝,你省省吧!”
說完,叫罵聲便停了,大抵是那兩人打也打過,現下吵的累了,回家去了。
“……”季景低下頭,柳清夢的臉色更難看了。
“季彥過生日的時候我會回上海看看他們母子,你別告訴她。”柳清夢起身,也不留他吃午飯,徑直走到院子外面給季景開門:“沒什麽事就走吧,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季景讪讪地笑了一下,便餓着肚子識趣地走了。
柳清夢心中憋悶,帶着氣兒地用力将門關緊,回到屋裏去打開那個存信的箱子。
拆開剛剛那封信一看,宋錦的名字便映入眼簾。
商曉煙在信中解釋的清楚,言明捧紅宋錦是為了對付沈發南,并無他意。
柳清夢本來正在氣頭上,又被心中一口一個“柳兒”叫昏了頭,消化一會兒也就氣消了。
她把信放回箱子裏,坐在院子裏發呆。
立冬一過,太陽便少見了。
趁着這會兒還剩些暖和,柳清夢揣着手望天:“這五年裏商曉煙倒也沒怎麽催她回上海,只是偶爾會讓季景到南京出差,‘順便’來看她,尋借口讓她回去。
除此之外,便是半月一封的信,信裏也沒有什麽噓寒問暖,說的都是商曉煙在上海做了哪些事,又是如何對付的沈發南,成果怎麽樣。
也算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實實在在敞着心扉拿她當內人。”
柳清夢想,前兩年她忽然收到兩匹貢緞和一大箱水晶紗,大概是商蝶生和商曉煙送來的。
剛才聽季景所言,陸總長已經倒臺了,她還記得五年前沈發南地下室裏被警察發現的沈臨江的屍體,就是陸總長擺平的。
既然陸總長已經倒臺,那麽沈發南大概率會輸。
如此,借着季彥生日,她就可以将制好的婚紗帶給吳寒,順便考慮回上海的事宜。
等會長選舉的結果一出,她也就能安心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