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婚禮*

婚禮*

商音好的婚禮在即,沈發南和商蝶生擱置許久的婚事也重新有了起色,決定等商會會長選舉大會開過之後就定下日子在蘇州定居。

将近月底,他們便一起回了蘇州準備參加婚禮。

臨走前,沈發南去靜安寺尋柳清夢,彼時的柳清夢身着素服,不施粉黛,正坐在樹下翻閱經書,眼裏一片祥和。

“小夢。”沈發南走近卻不敢打擾,輕聲道:“你說要守孝三年,眼下我們都回了蘇州,你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替你完成?”

柳清夢緩緩擡頭:“阿姐吩咐了小婉在這裏陪着我,生意上還有容娘替我打理,上海并沒有需要哥哥幫忙的事情。只不過需要哥哥幫我捎話,當年車禍落下的毛病并未痊愈,叫阿姐務必注意身體。”

“好。”沈發南點點頭,看了一圈柳清夢所居的禪房,再瞧她這氣定神閑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你在南京住的那五年裏,曉煙不知偷偷跑去了多少次,每次都是灰溜溜地回來。這次好不容易将你拐回上海,又碰上守孝。等她回來你可要防着些,小心她沖撞了哪尊大佛。”

“阿姐不會魯莽。”柳清夢看了沈發南一眼,她不知道阿姐去過南京的事,也不知道當年阿姐在放火前去蘇州是為何故,看來沈發南倒是什麽都知道,之前卻緘默不語,真是……老狐貍。

“哥哥,那時阿姐的複仇計劃就要成功,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地去蘇州一趟?”

“這個啊,需得你自己去問。”沈發南轉身要走,留下一句:“她的心思神經的很,我可猜不準。”

“……”柳清夢的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暗罵哥哥小氣鬼。

“對了。”分明已經走出去的沈發南又折回來,望着被吓了一跳的柳清夢眼神飄忽道:“你若是什麽時候出寺,抽空來家中小住些時日吧。我知道曉煙另置了別墅,可……”

“我會的,哥哥。”柳清夢知道他的心思,淺笑一聲:“不過你可得學會阿娘最拿手的什錦豆腐澇,我才願意回家住。”

“回家”這兩個字不經意間觸動了沈發南的心弦,他看似淡定應允,實則鼻尖酸楚。

人活半生能有親緣常伴左右,對他而言簡直像做夢一般。

“好。”

……

江南冬日的風是濕冷的,商曉煙坐在巷子後的河岸邊,裹着狐皮大衣擡頭望,不知是望河對岸的白牆黛瓦,還是望微亮的天色。

她深吸一口氣,鼻腔裏是逼人的涼意,呵出來,也頃刻化作寒氣。

今日商音好結婚,天不亮她就醒了,無所事事地在附近亂轉,不知怎麽就來到了河邊。

正發着呆,沈發南找到她,給她拿了一條紅色的圍巾:“怕冷又怕水的,還敢往這河邊坐。”

“是啊。”商曉煙轉頭接過圍巾,問:“蝶生的?”

“商音好織給唐澤明的,唐澤明天天跟個寶貝一樣捧着,我聽見了你出門的動靜,所以偷偷拿給你。”

“哦。”

商曉煙回過頭,繼續擡頭望,沈發南跟着坐下來,也擡起頭:“蘇州城的清晨可真安靜,少了許多劍拔弩張。”

“所以才回來?”商曉煙看着他,“你那麽看重地位和財富,真的是為了蝶生嗎。”

“不然呢?”沈發南反問她,然後釋然地笑:“地位和財富,得到之後也就沒有那麽在乎了。我現在覺得,他高興最重要。”

“年近半百終于明白這個道理,不錯。”

“你不也是?”沈發南不滿地摸摸自己剛刮過胡子的下巴:“我看上去并不老。”

商曉煙白他一眼,“當年我就算失憶,為什麽不按原計劃把她接回來。”

“你知道,我踏上火車的時候就後悔了。”

當年的商曉煙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情跟在商殷華和周慕音身邊,動手前,她忽然發覺自己對柳清夢的不舍之情遠遠超出自己的預想。

她記起自己答應了那個小姑娘,虞美人花開的時候自己就會回去和她重逢。

她也曾下過決心,若她有命回來,絕計要帶走柳清夢,阻止她和商蝶生成親。

被周慕音推下火車在商曉煙的意料之中,那一瞬間,耳邊的風聲呼嘯,她再也聽不見周慕音和商殷華假情假意的呼喊,也聽不見車廂內其他人的驚恐。她仿佛聽見了一個溫良如圓月的聲音稚嫩地喚她阿姐,還說心悅于她。

被沈發南救下的時候,商曉煙強撐着最後一口氣,交代的不是複仇,卻是一句:“柳兒……”

心虛的沈發南和商曉煙對視,他仍是笑着:“我知道你心裏有她,可你覺得,彼時沈家并未站穩,她是去法國和阿生他們在一起安全,還是和你我在一起安全?”

“不過唐澤明撞你的事,在我意料之外。他畢竟是我從小到大的兄弟,生死之交,如果我把小夢接回上海,以她對你的癡情,必定會追查到底,揪出真相。”

“曉煙,我從始至終都欠你一句對不起。”

“原來你早就知道是他幹的。”商曉煙聳聳肩,似乎被肉麻到了:“從來沒聽過你道歉,聽到後只覺得反胃。”

“所以我從沒對你道過歉。”沈發南拍拍她的肩膀:“是我犧牲了我們自小的兄妹情分,輸給你,我心甘情願。”

“別。”商曉煙擋掉他的手,“說得好像你讓着我似的,明明是我手下留情,才沒有讓你破産。”

“我也沒有想到你會利用宋錦和陸總長的舊事。”沈發南笑着嘆了一口氣:“你有陳潇潇、容娘和季景,再加上陸總長和阿生給你的幾家廠。天時地利人和,贏我也不奇怪。”

“不,你少算一條。”商曉煙露出一個老謀深算的笑:“我當年為你賣命的時候,打着你的幌子為你樹了不少敵,是我留的後手。”

沈發南失笑:“不管如何,你勝了。”

“猶記那年你來上海找我合作,讓我幫你逃離商家。”沈發南感慨地看着水面:“你暈船,初見到我時就開始吐,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現在仍舊暈船,但已經不再需要你幫我什麽。”商曉煙仰起頭,“這片天,我終究是逃出去了。”

“其實我有一個疑問。”沈發南皺着眉看向商曉煙:“你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為什麽對唐澤明網開一面,沒有殺他?”

“我雖然睚眦必報,但不是沒有腦子。”

商曉煙冷哼一聲,“第一,你和唐澤明是一起歷經過生死的,你為他傷過腿差點殘疾,他才為你的前途還有餘陌的認可撞我,所以我要是殺了他,我們倆就是死局難破,哪怕有柳兒的關系,也是不能,讓柳兒左右為難,這不是我想要的局面;第二,音好和他之間有情,我已經殺了音好的父母,總不能再殺她的丈夫;第三,他是我的主治醫生,他死了,我以後拿什麽把柄讓他無條件給我看病?”

“沈發南,我不是殺人機器。”

沈發南笑着順從地點點頭,“你分析的不無道理。”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小夢永遠不會左右為難。這麽多年我算是看的明白,小夢的一顆心全都偏在你身上,任誰也不能與之抗衡。”

“商家舊事,讓我對你留有誤會,以為你對小夢滿腹算計,才阻撓過你和小夢。如今若再阻攔,便說不過去了。”

“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七年前你為什麽寫信讓初識清保管我的荷包,是怕我想起柳兒?”商曉煙擰起眉頭,開始興師問罪:“那年你來商府看她,不是就看出來她對我有意了麽?那時你問我如何打算,我也告訴過你,我若不死,絕不負她。後來季景遞消息說她尋死覓活,你又告訴我,我病的重,恐怕要死,我才不得不寫假遺書讓她忘了我。

沈發南,你棒打鴛鴦,如今只是自食惡果。”

“是我自食惡果,哪裏能想到她對你真的一往情深,十餘年不曾更變。”沈發南揉着太陽穴,無奈地搖頭:“你以為只有你關心,在你死後她的生活嗎?

你知不知道她為了找你的屍骨,在鐵軌邊的荒郊野嶺裏睡了幾日,哭了幾日,差點死在那裏。我是她親哥哥,總不能無動于衷地看着她尋你兩年而傷心欲絕,只有你死了心,才能讓她死心。”

“季景不曾提過。”商曉煙皺眉,“原來那晚她醉酒所說并未誇張……”

鐵軌旁的荒郊野嶺多有豺狼,柳清夢那時年幼,如何在那種地方熬到天亮?

“曉煙。”沈發南打斷她,“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她等你這麽多年,應當善有善終。”

“如果你敢欺負她,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還輪得到你說?”商曉煙站起身,沒有再多說什麽。

……

民國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商音好和唐澤明完婚。

十五日,許遺夢忽然派人送來請柬:她和初識清在南京要結婚了。

商曉煙只好修書一封送到上海的靜安寺,接着趕去南京參加婚禮。

十九日,許遺夢和初識清舉行婚禮,并且登報宣布,傳的沸沸揚揚。

婚禮現場還來了許多記者,閃光燈和嘈雜聲使得商曉煙全程皺着眉圍觀這場熱鬧的婚禮。

幸好初識清和許遺夢只結這一次婚,不然商曉煙一定與她們絕交。

“商小姐。”初識清換好禮服,對她敬酒:“請柬送的匆忙,難為你還能及時來。”

“本就不遠。”商曉煙回敬她:“你終于得到了你想要的。”

初識清輕笑,她本是假虞姬,也做不成真貴妃,現在這個結局,或許就是最好的。

“我其實不曾求得我最想要的,可她願意為我留在南京。最後是她,倒也不錯。”

“合該珍惜才是。”

商曉煙一飲而盡:“我還不曾謝過她,辦紗廠時,她幫我許多。”

“是該謝我。”許遺夢滿臉幸福地舉着杯子走過來,一把挽住初識清的手臂,“哪日若能吃你的喜酒,也不枉我這五年在背後給你提供銀行貸款,贏了沈發南。”

“喜酒自然不會少你一口。”商曉煙再次敬酒,“那便祝瑞春班初老板和銀行行長許老板,白頭偕老。”

“承你吉言,也祝你和柳小姐早日修成正果。”

商曉煙苦笑,旁人哪裏知道,她還要再等三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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