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落幕
落幕
字跡一點點洇開,宋純扶着書架支撐自己站不穩的重心,牆上裝飾用的栀子花在這時候掉下,正好砸在宋純腳邊。
宋純摸索出手機,指紋解鎖後忽然想起來——她沒有淩喬的聯系方式。
白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她見宋純臉色蒼白,上前關心,“你還好嗎?”
宋純已經聽不到任何人說話了,她盯着滕文,聲線顫顫巍巍,“淩喬現在在哪裏?”
生命的盡頭是哪裏?生死的距離有多長?命運安排的緣分一定要悲劇收尾嗎?
世界都成了空白的虛無,時光停止了流轉,宋純只能聽見那一句——“他死了。”
宋純想對所有人好,但她似乎總是在辜負所有人。
劉翠雲生前辛勞,宋純只顧着自己的自由,等她想彌補的時候,只剩下了冷冰冰的遺像。
何洲陽那麽快樂的孩子,因為她一時的疏忽離開,留下了一輩子的痛苦。
宋炳平和宋元是她最親近的人,她把身上的尖刺對準了他們,陳阿姨和陳斯曼也因為她的不懂事和自私受傷。
何洲渡……何洲渡對不起她,她也對不起何洲渡,他們流下的眼淚多是來自彼此。
那淩喬呢,似乎不是一句“對不起”能概括的。
人的一輩子原來可以這麽短,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把淩喬的容貌記在心裏。
宋純渾渾噩噩走出書店,刺骨的寒風刮痛血肉,來自靈魂的哀痛後知後覺發出悲鳴。
對面的化妝品店放着何洲渡的立牌,宋純的腦中出現了淩喬的身影,模模糊糊、晃晃悠悠,随時都打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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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其色上衣,棕黑條紋圍巾,他回過頭來,耳朵插着耳機。
是宋純第一次見到的鳶尾少年,是世界上最好最幹淨的精靈。
宋純終于分不清,她和淩喬錯過的究竟是什麽了?
春榆鎮今年漫長的冬天格外冷,居民默契地選擇閉門不出。
宋純約何洲渡在屋後的野地見面,寒風凍的兩人皮膚泛紅,沉默讓人窒息。
“我們分手吧。”宋純的聲音混在風聲裏。
何洲渡沒有回話,他的肩膀在顫抖,一聲極低的哽咽從喉嚨裏鑽出來,斷斷續續的泣音在空曠的野地格外悲戚。
“你不是說、不是說想要有人給你送花戒嗎?”何洲渡哭着抓上宋純肩膀,他的臉上籠現出少見的羞怯和無措的期盼,宋純只在少年何洲渡身上看見過,“我這就……這就給你編,我這就像你求婚。”
絲毫不像的兩個人,宋純看見何洲渡,卻又看見了淩喬,那一句輕輕的“他死了”落在她心裏成了轟鳴雷聲。
痛苦的洪流奔騰而來,宋純在汪洋裏沉溺。
“何洲渡。”宋純掰下何洲渡的手,她在絕望中平靜地繳械投降,“現在是冬天。”
一片冰涼落在何洲渡臉上,他擡起手,純黑的袖子沾上微不起眼的小雪花。
何洲渡如夢初醒,瀕臨崩潰的打擊折彎了他的骨頭。
他的每次挽回都是在錯誤的時刻。
何洲渡蹲在地上埋頭痛哭,宋純站着不動,低頭垂眼,咽下哭聲強迫自己鎮定,“下一次遇到喜歡的人,好好珍惜。”
這是宋純能送上的唯一的祝福。
沒有爛俗的背叛,也沒有狗血的仇恨,更沒有那麽多坎坷,只是因為到了分開的時候。
分手以後的第三天宋純就訂了回日本的機票,她還是沒辦法那麽快适應和陳家母女在一起生活,怕哪一天突然産生争吵。
還有淩喬,東京的書屋記錄着淩喬人生的最後四年。
宋純的那本《小鎮舊事》果不其然火了,也被買了影視版權,恰好東京的那間書屋打算轉賣,書屋的位置偏僻,沒多少客人過來,宋純靠着版權費買下了它,也改了一個名字——鳶尾書屋。
分手以後宋純沒有再談第二任男友,不是放不下何洲渡,而是沒有再找到喜歡的人。
宋純二十五歲時,滕文寄了一件跨國快遞,他沒說是什麽,只神秘兮兮的交代這份禮物她見過。
宋純滿懷好奇,裁開快遞盒後發現是一幅挂畫。
月夜下,白杏綠蔓,少年少女蹲在一起賞野花。
客人推門而入的時候宋純正在拿畫比着牆在思考挂在哪裏好看,她不假思索說出來中文:“歡迎光臨。”
她轉過身打招呼,陽光晃眼,客人融在陽光裏,等他走近了,陽光灑在地板上,客人溫潤的目光和宋純的視線撞上。
宋純留學時認識了幾位同樣來自中國的學生,其中一位是珠寶設計專業的,叫江迢。
江迢做飯很好吃,每次聚餐都是他負責做飯。
“原來老板是你啊。”江迢見到宋純第一眼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後露出溫和友善的笑,“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他們之間過去的緣分算不上深厚,故事真正開始于江迢的這句“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在生活面前,天真的愛情排不上號。
江迢很懂得提供情緒價值,宋純的脾氣一天天平和下來,家裏的酒添置得不再那麽頻繁,後來宋純的目标向戒酒靠攏。
江迢時不時會光臨書屋關照宋純的生意,其他幾位朋友畢業就回國了,他們兩個在異國互相陪伴,日子也就這麽一天天過去。
兩人一起去采購午飯的食材,宋純路上走神沒看路,險些撞上疾馳的汽車,好在江迢及時拉住了她,食材卻因她突然重心不穩落了一地。
“姐姐,過馬路要看路。”
江迢雖然性格溫和穩重,但并不無趣死板,偶爾也會露出活潑的一面。
他比宋純小一歲,有時候捉弄的心思起來了,就會喋喋不休的叫怕“姐姐”。
他明白宋純性格裏的敏感,故意叫她“姐姐”暗示自己沒生氣。
江迢握上宋純的手,像幼兒園老師哄小朋友一樣,捏着嗓子說:“姐姐,乖乖跟着弟弟走哦,不要亂跑。”
宋純噗嗤一笑,她看了眼被江迢緊緊握上的手,五指試探性地合上他的手掌。
江迢沒低頭去看,只是握得更緊了。
江迢求婚時的戒指是自己親自設計的,花狀鑽石燈下折射出絢麗光華,宋純問:“結婚以後我還能繼續寫小說嗎?”
“當然可以,”江迢微笑,“只要你想。”
“我這幾年不想生孩子,”宋純覺得自己有必要和江迢說清楚,“可能以後也不想。”
“生不生孩子當然由你決定。”江迢說,“不生也可以。”
兩個人的親友都在國內,婚禮當然也在國內舉行。
“結婚?”隔着電話也能聽出宋炳平的錯愕,“和誰?”
“叫江迢,我的大學校友。”宋純言簡意赅,“兩家見一面吧。”
見面地點定在一個月以後的z城某家酒店,江迢家經商,一家人氣度從容,早早就到了酒店。
宋純和江迢站在外面等宋純家人,江迢整理衣領,反而越理越亂,宋純三兩下幫他理好。
江迢深呼吸,緊張地蹦了兩下,“叔叔會喜歡我嗎?”
宋純笑說:“你平時一臉狐貍樣,現在怎麽這麽緊張?”
“一輩子就一次的事兒當然緊張。”江迢松展不開臉色,“我家人看起來很喜歡你,萬一你家裏人不喜歡我怎麽辦?”
“你笑幾下就行。”宋純朝他臉上輕拍兩下,“對,多笑笑。”
江迢好不容易放松下來,宋家人恰好也過來了,江迢繃直了身體,連呼吸都忘了,“叔叔好,哥哥好,阿姨好,妹妹好。”
宋炳平一臉嚴肅點頭,表情像是在參加研讨會,江迢不敢直視宋炳平,乖乖巧巧在前面領路。
宋炳平在江迢看不見的身後猛拍心口,問陳阿姨:“演得還行吧?”
陳阿姨拍他肩膀,調侃說:“你也別去寫書了,去演戲吧。”
宋純和宋元相視一笑,陳斯曼小聲說:“恭喜姐姐。”
人與人之間的磁場吸引或許是真的,宋純笑回:“謝謝。”
江父本來一臉肅穆,見到宋炳平後忽然激動起身,和他不停握手,“我是你的書粉!”
宋純:“?”
江迢趴在她耳邊低聲回:“我也不知道我爸竟然是文學愛好者,我以為我家只有我大伯喜歡看書。”
宋純邀請程橙當伴娘,程橙的錯愕不亞于宋炳平,“結婚?這麽突然。”
宋純沒在社交圈發布過任何關于戀愛的事,程橙的驚訝在她意料之中,宋純和她打趣:“你就說來不來吧。”
“當然!”程橙不假思索,“宋大小姐的婚禮,小的義不容辭。”
婚禮上想,媒體一直報道的“文學大師”宋炳平哭得泣不成聲,就差和新郎抱頭痛哭,宋純又哭又笑。
婚禮誓詞是江迢親自寫的,他哽咽着在家人和來賓的見證下念:“宋純小姐,我和你的認識非常浪漫,我們在東京落滿櫻花的街道相識,又在盛開櫻花的書屋重逢。一見鐘情、轟轟烈烈的戲碼沒在我們身上上演。我們在東京陪伴了八年,戀愛平平淡淡,也偶爾會發生争吵,但我想這就是愛情,我們在争吵和好中不斷學習,從沒想過要分開。
寫詞的時候我開始後悔自己沒多看些書,多些文采來表達我此刻的感情。是激動、喜悅,還是對以後未知的忐忑和迷茫?我想或許都有。宋純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宋純曾經以為自己不會結婚,她緩緩地吐出那三個字,語氣很輕,卻重如千斤。
“我願意。”
從此,孤獨和寂寞煙消雲散,眼淚和悲傷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