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性
人性
審訊室。
程遇行的對面,坐着李美玲。
李美玲的第一句話就是,“警官,案子不是破了嗎?兇手不是抓到了嗎?怎麽還找我問話?”
程遇行看着一臉無辜的李美玲,“你不知道為什麽我們要找你問話嗎?”
李美玲眼神有點躲閃,“我......我不知道,該說的我都說了。”
程遇行說:“那就說說,你為什麽要處心積慮地,殺害于鏡一家吧!”
李美玲慌了,“警官,我沒有殺人啊,你們不是都找到耿波了嗎?”
程遇行犀利地問道:“我們公布殺人犯名字的時候,用的是耿某。你怎麽知道兇手他叫耿波?”
李美玲臉色變得慘白。
程遇行一拍桌子,“我們已經調查清楚,耿波不過是你借刀殺人的工具。你才是握着刀柄的人。”
李美玲低着頭不說話。
程遇行重新坐了坐,“好吧,那我們來換個話題。你覺得于鏡是什麽樣的人?而你又是什麽樣的人?”
李美玲擡起頭,她看到他的眼神,知道程遇行已經知道了所有。
她反而放輕松了,雲淡風輕地回答:“什麽樣的人?您問的這個問題,真奇怪。
如果非要回答,那麽我會回答你,人人生而平等。
芸芸衆生,都是一樣的人。”
程遇行饒有興致地聽着李美玲的回答,他說:“你覺得你和于鏡平等嗎?”
李美玲不耐煩地說:“平等啊,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
程遇行笑了。
李美玲問,“你笑什麽?”
程遇行說:“我笑你自欺欺人。”
李美玲有點不悅,“你是想說,于鏡是一個公司老板,而我只是一個保姆吧?人民警察也将人分三六九等?”
程遇行正色道:“人沒有三六九等,人心有。”
他接着問:“如果你把自己,比作一種動物,你會将自己比作什麽?”
李美玲沒想到,程遇行會問這麽個問題。
但她還是認真想了想,說“如果說比喻,我可能是只螢火蟲。”
程遇行挑眉,“哦,螢火蟲。在黑暗中飛行的那種發光的小昆蟲?那......于鏡是什麽?”
李美玲想也沒想,“白天鵝。”
程遇行說:“是醜小鴨和白天鵝童話裏,那個白天鵝?為什麽她是白天鵝?”
李美玲冷笑,“醜小鴨能變成白天鵝,不是因為她有多努力多刻苦!是因為她爸媽,本來就是白天鵝!”
程遇行沉了沉氣,“你嫉妒于鏡嗎?”
李美玲沒回答。
程遇行說:“我替你回答,你嫉妒于鏡,從和她做同學開始,就嫉妒她。你嫉妒她學習好,家庭好,性格好,心眼好。
在同學中像一個小太陽一樣閃耀。
同學老師都喜歡她。
而你,不過是太陽後面的一塊陰影。
你剛開始的學習成績不好,于鏡經常給你補課。
你的家庭條件不好,于鏡就在生活上幫助你。于鏡越是對你好,越是幫助你,你越嫉妒她,讨厭她,甚至恨她!”
李美玲手心攥成一團,她一字一頓地說:“是的。我恨她。
她對我的幫助,不過是居高臨下的施舍。
她越笑得天真無邪,我越是恨她,恨不得劃傷她的臉......
高三市裏領導慰問,年級要選擇一個品學兼優的同學上臺演講。
我準備了整整一個禮拜的演講稿,在上臺前被告知,演講由于鏡來做。
我知道,于鏡的父親是慰問領導之一。
于鏡憑什麽取代了我?
我的成績比她還要好。
我才是應該站在演講臺上的那個人啊。
于鏡邀請我去她家玩,我知道,她不過是向我炫耀,炫耀我從不曾有過的一切。
裝修大氣的兩層樓,我仰頭看着她從樓梯上走下來。
皮膚白皙,頭發微卷,穿着公主裙,像真的公主。
而我坐在沙發上,低頭窘迫地看着自己發黃的布鞋。
于鏡的父母親切地給我夾菜,我只覺得他們虛僞。飯菜太好了,太好了......
我吃慣了白面饅頭加稀飯,吃到這麽多的魚肉海鮮。
我......我居然拉肚子了。”
說着,李美玲擡起頭,看着審訊室的天花板,自嘲地笑了笑,眼裏有一滴淚水。
“我在于鏡家有着香味的廁所裏呆了一下午。
盡管于鏡和他父母站在門外,已經給我買好了止瀉藥。于鏡幫我準備了換洗的褲子。
我不會按換氣扇,我拼命地用馬桶刷刷着馬桶,等待氣味消散。
我在洗手池沖了我的褲子,我就那樣穿着濕漉漉的褲子,等待它幹。
整個房子裏,美好的房子裏,只有我是那個唯一的,肮髒的......”
李美玲眼裏的淚珠滴了下來。
“于鏡的爸爸派司機送我回家。那個車子真好。
可是,還沒到家,我就聽到家裏傳出的撕打聲。
爸爸喝醉酒,又在打媽媽。
穿過滿屋子的啤酒瓶,肮髒污穢的破沙發,酸到發臭的空氣,巴掌扇在臉上的聲音。
我回到了我的卧室,一個衣櫃改造成的卧室。蜷縮着身子,躺了下來。”
程遇行冷冷地說:“生活的艱苦,不是你傷害別人的理由。
你說你是螢火蟲,身處黑暗。
你看到光,你應該追逐到光照亮的地方去,而不是将光拉進你的黑暗裏。
你參與了于鏡父親的舉報,導致他的死亡。
進而讓于鏡在高考前,心情受到影響,導致她高考的落榜。
你安心了,你以為她的人生毀了。
你大學畢業,但遇人不淑,男朋友賭博□□。
還有一點,他打你。
就像你父親打你的母親那樣。
你越是想擺脫宿命,越是向它靠攏。為了取悅你男友,為了得到一個所謂的‘家’。
你利用工作之便,将公司客戶名單竊取打包出售。
你的檔案和履歷有了永遠的污點。
你找不到工作,只能打打零工。
直到你在家政中心,遇到了來找保姆的于鏡。
你看到,她沒有被毀,她和你不一樣。
她從淤泥裏頑強地向上生長。
她事業上很成功,有美滿的家庭。
她雖然沒有上大學,但她的善良開朗,卻收獲了對她一心一意的愛人許川。
許川和你的男朋友,根本不是一類人。
你的男朋友是個人渣,吸毒□□賭博家暴。
但許川年輕有為,熱情善良,對家庭專一、對愛情忠誠。
你心中的嫉妒之火,又被點燃。”
李美玲眼裏露出猙獰,她咬牙切齒:“對,我心裏的那團火,快要把我燒成灰燼了。
她憑什麽一塵不染,穩坐高臺,被人寵愛?!
我憑什麽滿身污濁,深陷爛泥,被人踐踏?!
我爬不上雲端,只好委屈她跌落,變得和我一樣一無所有!我在臭水溝裏,擡頭仰望月亮的滋味,也要讓她嘗到!”
程遇看着她冷冷的說道,“于是你利用了耿波的愛子心切和被害妄想。
你捏造事實,讓耿波相信,是許川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你在那天離開的時候,故意沒有關門!
就是和耿波串通,給他進門行兇殺人,制造條件!
你沒有親自殺人,但你的手一樣沾滿了血腥!
在慘案發生之後,你作為所謂的幸存者。
居然還想向死者潑髒水,污蔑他們一家人是全員惡人!
因為在你的認知裏,‘弱者’能殺死‘強者’的絕技是流言。
你不是螢火蟲,你是一只蒼蠅!”
程遇行怒火中燒,坐在他面前的女人,血債累累,卻冷漠自私地相信,是命運的不公,讓她這樣做。
無恥至極!
人怎麽能壞到這種地步。
“我本來沒想殺他們全家,都怪那個許川。
在我被那個畜生,打得鼻青臉腫,回到于鏡家的時候,看到正在感冒的于鏡躺在沙發上。
許川守着她,正在哄她喝中藥。
于鏡在職場叱咤風雲,但在許川面前,我似乎又看到了高中時候的她。
她撒嬌着說,不想喝太苦了。
許川想了一個辦法,他給自己也拿了一碗中藥。
他和于鏡盤着腿,在沙發上擲骰子,誰輸了誰喝。
許川玩骰子不行,他喝的比于鏡還多。
于鏡喝了幾天,許川就喝了幾天。
我看到,許川皺着眉頭,喝下中藥的時候,嘴角的笑容。
那是我從未見到過的,寵溺的笑。
我突然覺得。
我的人生不是人生。
要不然,就一起毀滅,一起下地獄吧......”
程遇行說:“瘋子!”
李美玲瘋狂地笑了起來,宛如一個真正的瘋子。
程遇行合上筆錄:“人能高尚到什麽程度,還未可知,但人能肮髒到什麽程度,今天我見識到了。腐爛的日子和糟糕的你,真是絕配!”
李美玲瘋癫詭異地笑着,那聲音像來自地獄:“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拿我沒辦法的。就算你能證明這事,和我脫不了幹系。但我沒有親自殺人,你不能判我的死刑。”
程遇行說:“能不能判你死刑不是我的事。
是法律的事。
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于鏡托人給你找了一份,和你專業對口的工作。
就在你殺死她的那天,她的電腦裏,收到了對方的回複。”
聽到這句話,瘋狂叫嚣的李美玲,瞬間安靜了下來。
她怔了兩秒,突然兩只手抓着淩亂的頭發,嘴裏發出了一聲非人的尖叫嘶吼。
“于鏡!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都要死了,還要侮辱我一次!!!”
李美玲手舞足蹈,雙手在空氣中亂抓,她瘋癫地大笑,唾沫星子亂飛。
李美玲用指甲把臉抓破,鮮血淋漓。
她瘋了。
·
拾光咖啡館。
周淮舟呷了一口咖啡,問程遇行:“那李美玲确定是精神分裂吧?別再給她鑽了法律的空子。要不你把她,弄我這兒來,我給你測測真假。”
程遇行說:“是真的,精神病院醫生和法醫,聯合會診過了。
李美玲住的病房是110病房,随時有人監測她的病情。
我昨天去了精神病院。
院長說,這個李美玲讓他們院很苦惱。
她是典型的陽性精神分裂,攻擊性強,暴力性強,被害妄想嚴重。一放開就用腦袋,哐哐撞牆和鐵門,哪硬撞哪兒。
只能是綁着。
她不睡覺,兩眼圓睜,沒日沒夜地嚎。
每天晚上只能打安定讓她睡覺。
她連自己的排洩物都吃......”
周淮舟說:“看來是真瘋了。嫉妒讓人瘋狂啊!”
程遇行看了看窗外來來往往的人,能看得見表情,看不見人心。
他說:“我差點犯了錯誤。剛開始居然,差點相信了李美玲的話。”
周淮舟說:“當一個弱者以柔弱的姿态,揭發強者的不堪時,更容易被人信服。
人們同情弱者是本能。
你知道邁克爾.傑克遜的事吧?”
程遇行說:“我聽歌少,不太知道,但我知道好像他被人指控娈童。”
周淮舟用勺子攪拌着咖啡,“他當時怎麽解釋都沒用,沒有人相信他。
他被攻擊、被抵制,甚至被人身傷害。
人們更願意相信一個弱者——一個可憐的孩子。
盡管最後這個孩子,承認所有的事都是杜撰。
他已經洗不清了,沒有人在乎真相。
他已經被貼上了标簽。
李美玲不僅要于鏡一家家破人亡,還要讓他們身敗名裂。”
程遇行說:“好險,我繼續調查了下去。
這是我迄今為止辦的,讓我一想起,都後心發涼的案子。
比那些看來靈異可怕的案子,更讓人毛骨悚然。
人心啊,人性啊......”
周淮舟說:“在烏鴉的世界裏,天鵝本來就罪無可赦。”
程遇行說:“今天難得有時間,咱倆去打個球吧?”
周淮舟笑着說:“word媽呀,book思議,你主動約我打球。”
程遇行正喝咖啡,被周淮舟的奇怪語錄,嗆了個措手不及。“咳咳咳”他嗆得臉紅脖子粗,還不忘白周淮舟一眼。
他倆走出咖啡廳後,正準備坐進車裏。
身後的咖啡廳傳來了一陣尖叫和騷亂。
程遇行和周淮舟對視一眼,立刻一前一後沖進了咖啡廳。
一個小夥子躺在地上,唇齒發紫,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全身痙攣。
身下是一片嘔吐物。
程遇行和周淮舟各司其職。
程遇行打了120之後,立刻固定證據保護現場。
周淮舟則迅速判斷,此人是嘔吐物吸入氣管造成的窒息。
周淮舟剛給他清理了口鼻嘔吐物,防止他再次被嗆到。
他看到這個小夥子情況,他暗自說了一聲,“不好,他的呼吸和脈搏都停了。”
周淮舟立刻給小夥子做心肺複蘇。
十幾分鐘,周淮舟累的大汗淋漓。
在确認小夥子有心跳之後。
他立刻把這個小夥子躺成仰卧位,頭偏向一邊,騎跨在他的髋部。
雙手交疊,放在胸廓以下,肚臍以上的腹部。
快速沖擊壓迫這個小夥子的腹部。
他要試圖将小夥子氣管裏的異物,通過胸腹腔壓力排出來。
三分鐘後,120急救車來了,拉走了小夥子。
真是太驚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