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國
王國
“衛志國享受着精神控制帶來的滿足感,享受着高高在上,欽點寵幸某一個女人的快感。
有一個女人跟着衛志國回來以後,看到昏暗的燈光下,八個人不人鬼不鬼,披散着頭發的女人。
頓時後悔了,她想走。
可是已經遲了。
她在挨打之後仍然想刺傷衛志國逃跑。
衛志國決定殺雞儆猴,給其他八個女人看看,不服從的後果。
衛志國要求每個人都動手,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遲疑。
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裏,與外界隔絕的出租屋裏,衛志國已經變成了造物主,他說的話就是絕對的規則。
為了讨好衛志國,一個女人撲了上去,掐住了新來女人的脖子。
幾個女人跟了上去,幫她按着她。
沒一會,新來的女人就不動彈了。
參與了殺人,她們的命運,終于和衛志國綁在了一起。
如果有誰不聽話,衛志國只需要皺皺眉頭,其他人就會替衛志國“教訓”不聽話的人。兩年後,八個女人已經完全被馴服,她們心甘情願地為衛志國賣命,做電信詐騙這樣違法的事。
甚至有兩個女人,為了争取最多的上繳金額,白天詐騙犯罪,晚上去夜店,做着陪酒女的工作。”
程遇行心中駭然,“這太可怕了。要不是我親耳聽到,我覺得這樣的事,簡直是天方夜譚。”
周淮舟說:“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人們的道德觀和是非觀,很容易受環境的影響而扭曲。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這個病症的來源,就很讓普通人難以理解。
1973年兩名罪犯,搶劫了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市的一家銀行失敗後,挾持了四位銀行職員。
警方和歹徒對峙了五天,最後以歹徒的投降而結束。但重點來了,這起搶銀行事件發生後幾個月,法院需要這四名遭受挾持的銀行職員,上法庭指控這兩個歹徒的時候,他們居然拒絕了。
他們甚至還為歹徒請律師,籌措法律辯護的資金。
采訪中他們都明确表示,不痛恨歹徒,并對歹徒表示出好感。
警察在解救他們的時候,有人覺得警察才是打破美好平靜的人,對警察表現出了敵意。
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人質中一名女職員,竟然愛上其中一個歹徒,并與他在服刑期間訂婚。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受害者,将麻木和服從變成了習慣,甚至享受這種被人馴服的感覺。
這是典型的認知失調。
不能用常理去揣度。
衛志國之前對這幾個人做過研究,他是挑對象下手的。
她們都是極度自卑敏感,驚恐焦慮,缺乏安全感,遭受過□□的人。
她們沒有形成社交和親密關系的閉環。
她們只體驗過淺層次的被珍惜被善待。
所以有人對她們釋放真誠的,看起來是深層次的贊美和善意,尤其在恐懼這種極端的情況下,她們會在心裏将施虐者美化,甚至理想化。”
程遇行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了,但又不是十分明白。
對了,發生命案的出租屋在哪兒?”
周淮舟無奈地說:“她們不肯說。
明天我再努把力。
我建議這樣,明天你把畫像師沈傑叫來。
我對這八個人進行引導描述的時候,沈傑就進行畫像。
用八個人的描述相整合,畫像的準确率會更高。”
第二天,程遇行在監控前,看着一間問詢室。
他旁邊坐着沈傑。
沈傑已經準備好了紙筆。
周淮舟先是對其中一個人簡單地問了幾句,比如睡的好不好,吃的怎麽樣這種問題。
接着他将話題引到了衛志國給她畫像,讓她換上漂亮衣服這些回憶上。
“我真的很好奇,衛志國到底是怎麽樣的人?
但我能猜到,他和別的人都是逢場作戲,只有和你是真的......
我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燈光發出幽幽的光。
一個男人坐在畫布前,細心地為你一個人調配着顏料......他眼裏發着溫柔的光......
他畫畫的手一定很纖長,很好看......”
這個女人在周淮舟的引導下,開始描述衛志國,她的臉上是陶醉的表情,“他的确很溫柔......他的鼻子高高的......像是刻刀刻出來的......他的眼睛是雙眼皮......帶着一個黑框的眼睛......很斯文......
他有一點自來卷......
他的眉毛......他的嘴巴......
他的身高......”
根據八個女性描述出來的衛志國長相,沈傑找出了規律,并最終繪制了一張衛志國的畫像。
周淮舟将衛志國的畫像,拿給八個女人看,她們眼中的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程遇行立刻将通緝令上的畫像進行了修改,并在電信詐騙附近公共區域的監控中,排查這樣的人。
一個月以後,因為網上有人舉報,說好像有個這樣長相的人,在他店裏買了一碗面。
但不能确定。
程遇行迅速調取了附近的監控,發現了這個可疑的人。
衛志國在一個小區的出租屋裏被抓獲。
衛志國是化名,他的本名叫艾闿。
他居然都五十多歲了。
預審老薛審問衛志國大半天。
老薛從審訊室出來,喝了一口保溫杯裏的菊花茶,氣哼哼地說:“這個衛志國是只老狐貍,套不出來多少話。”
程遇行看看警局編外人員周淮舟,一歪頭,“咱倆再去磕磕?”
周淮舟吐出口中的瓜子皮,一拍手,“走,去磕磕。”
程遇行和周淮舟坐下。
衛志國高高瘦瘦,面容俊秀,飛眉挺鼻,細碎的頭發撒在額前。
一身衣着非常考究,盤扣真絲質襯衣,袖口鑲着雲紋滾邊,金邊眼鏡的點綴,讓人有世家公子的錯覺。
要不是眼睛裏處變不驚的沉穩,光看外表,感覺也就四十出頭。
衛志國顯得很不耐煩,“你們警察也得講道理吧?我好好的買個面,就被你們盯上了。
你們說我電信詐騙,有證據嗎?
有資金往來記錄還是證人證言?
你們這麽做,是違法的,我要找律師!”
程遇行表情冷冽:“你電信詐騙的團夥,每個人都能做證人。
而且,你的團隊裏面有我們警方的卧底,什麽情況我們都掌握了。
我勸你好好回答問題,給自己争取寬大處理的機會!”
衛志國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我和電信詐騙人員認識,并不代表我是他們的頭目。
按這個道理,殺人犯住的小區,那所有小區的人,就都是殺人犯了?都該拉去槍斃了?
你們這是搞株連九族呢?
再說了,如果真有人指控我,那你們也不用來回來地,換人來審我了對吧?”
周淮舟開口:“艾先生。很特別的姓啊。
恕我孤陋寡聞,你叫艾......?”
衛志國皺着眉頭糾正他:“艾闿。Kai。三聲。”
周淮舟一副學到了的樣子,“不僅姓也特別,名字也特別。
你不是漢族吧?”
艾闿說:“滿族。”
周淮舟說:“哦,原來是滿族。
那麽艾姓是由愛新覺羅姓演化過來的吧?”
艾闿笑:“你還是懂一點兒歷史的嘛。”
周淮舟繼續說:“據我所知,現在的愛新覺羅姓很少了。”
艾闿嘆氣,“是啊,皇族凋零了。”
周淮舟和程遇行相互看了一眼。
周淮舟在确認自己有沒有幻聽。
程遇行的眼神告訴他,他沒有幻聽。
艾闿的确說的是“皇族。”
這個帶着遙遠陳腐氣息的詞。
周淮舟乘勝追擊,他不能放過這個轉瞬即逝的機會。
他問:“那.....那些女人,有哪個你能放在心上嗎?”
艾闿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是她們說的吧?說我和她們有染?
我有正妻,她們只是一群搖尾乞憐的妾。
怎麽配讓我放在心上。”
周淮舟慶幸自己繼續問了下去,因為他聽到了“正妻”“妾”兩個同樣帶着陳腐氣息的詞。
他知道了,艾闿囚禁幾名女性的出租屋,就是他營造出來的王國。
這個王國裏他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有“翻牌子”的權力。
有向人施舍“恩寵”的權力。
甚至有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後宮”女人的争風吃醋,是和權力旗鼓相當的□□。
周淮舟問:“你很享受這種感覺?”
艾闿反問:“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有三妻四妾,你會拒絕嗎?”
周淮舟沒想到被艾闿反問了個措手不及,他說:“一夫一妻制是文明社會的基本婚姻制度。”
艾闿鼻子裏哼出一聲嘲笑之聲,“虛僞。”
周淮舟問:“如果歷史倒退,你應該會很高興。”
艾闿不置可否。
“你的祖上應該有家譜。”周淮舟說。
艾闿說:“有,不過燒了。”
艾闿的臉上一瞬間憂怨的思緒,被周淮舟捕捉到。
周淮舟問:“你的族人都離開這個世界了?”
艾闿說:“是的,他們在那個年代的工作是掃茅廁。”
周淮舟:“你親眼看見了?”
艾闿:“我親眼看見的。我爹死在公廁。
蛆蟲在他的身上蠕動。
成群的蒼蠅圍着他飛。”
周淮舟問:“所以,你是厭惡這個社會的?”
艾闿:“是。我厭惡。
王朝的更疊為什麽要報應在我們身上。
現在。
沒有階級嗎?
到處是階級。”
周淮舟說:“你厭惡社會,但将怨恨發洩在弱的人身上。
你不是一個強者。
你不過是更弱的弱者。
你不僅弱,而且變态。”
艾闿笑了起來,“我變态?她們都是心甘情願的。
你可以去問問,我有強迫她們嗎?”
周淮舟說:“敢反抗你強迫的人已經死了。她鄙視你的自欺欺人。
她到死都不屈從。
她知道你弱極了。
你怕極了。
你在那個出租屋有多高高在上。
你在現實社會就有多卑微,多渺小,多不起眼......”
艾闿被激怒了,他攥緊了拳頭,“那個賤人!她不配看不起我。她的命都是我的。
我皺皺眉頭,就有人替我動手。”
周淮舟說:“你承認殺人了?”
艾闿:“我沒有殺人,人是她們殺的。”
周淮舟說:“你剛說你皺皺眉頭,就有人替你動手,她們執行的是你的命令。對吧?”
艾闿不語。
周淮舟看了一眼攝像頭,攝像頭上的紅點提示他,證據都錄下了。
周淮舟說:“你以為我們是怎麽找到你的?
你的那些信徒,已經不再趴在你腳下,對你俯首貼耳。
她們已經醒悟了。
你也清醒一點吧,你的精神王國已經坍塌了。”
走出審訊室,周淮舟對程遇行說,“我剛才使了個詐,其實這八個關鍵證人,還是不肯指控。
我記得幫艾闿處理詐騙款的女性,是有孩子的?
雖然有點卑鄙,但這是最快的方法。”
程遇行說:“她有孩子,好像剛參加完高考。
你的意思是讓孩子和母親見面?”
周淮舟說:“是的,因為艾闿的詐騙款,是涉及到洗錢機構的。
我怕再晚了,詐騙款會被轉移,到時候更不好固定證據。”
程遇行說:“好,我來安排他們見面。”
一個月後,艾闿因犯非法拘禁罪,故意殺人罪等幾罪并罰,終審被判死刑。
八個領導層的女人和其他電信詐騙人員也有了相應的量刑。
周淮舟随程遇行參與了出租屋屍體的搜尋。
與水泥混為一體的屍體,給周淮舟造成了心理陰影。
程遇行和周淮舟坐在廣場的長椅上。
程遇行要請周淮舟吃飯。
他擺手表示,自從看過那具屍體,他以後吃飯,只是為了維持基本生理需要。
也就是,以餓不死為基本原則。
因為他說他對吃飯,已經失去了興趣。
程遇行笑着說:“聽說新開了家法餐,人均一千的消費,本來我還訂了位,看來只能我一個人去了。”
周淮舟連忙說:“在哪?”
程遇行笑,“反正你也是維持基本生理需要,白水就饅頭就行,吃貴的浪費。”
周淮舟起範兒:“如果有人使勁兒使勁兒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去。”
程遇行将“愛去不去”咽了回去,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臉:“求你了,求你了。”
周淮舟假裝勉為其難地答應,“好吧,好吧。既然你這麽想讓我去,那我就去一趟吧。”
一個小時後,周淮舟的“厭食症”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