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取樣

取樣

取樣內容包括村民飲用水,溫泉水,土壤,農作物,死者家的吃食,碗筷,衣物等。

法醫和刑警隊光取樣就取了三天。

臨走的時候,程遇行看了一眼死亡狗的狗窩,裏面鋪着一件破爛的看不出顏色的衣服。

他把這件衣服也放進了證物袋。

村裏有幾個用鎖子鎖起來的破舊的宅子。

村長和村民解釋說,那是久無人居住的破房子,沒有什麽。

程遇行總覺得他們在隐瞞什麽。

如果硬要闖入,說不定打草驚蛇,取不到一手證據。

到了晚上程遇行和江喻白悄悄潛入村子,兩人敏捷地徒手翻牆,跳進了白天破宅的院子裏。

沒想到連白天看起來都陰森森的宅子,這會兒卻燈火通明。

程遇行和江喻白相視一眼,躲在了窗根底下,暗中觀察屋裏的情況。

這似乎是一個生産小食品和飲料的作坊。

牆壁上都是黴點和油污,有的地方已經發黑。

雜物四處堆積。桌子上随意地攤着食品原材料,蒼蠅嗡嗡嗡地飛來飛去。

村民們不帶手套和口罩,直接用手給食物塗醬汁調料。

衛生狀況簡直不能再惡劣。

還有的人在做飲料,他們從一個滿是污垢的桶裏,舀出一勺橘色的液體。

這一勺橘色的液體,加上自來水能兌出一大桶“橙汁”,接着有人再裝瓶貼标簽。

程遇行立刻給有關部門打電話,連夜封了這個小作坊。

這個小作坊專門生産假冒僞劣的小食品和飲料。

程遇行注意到,角落裏還放着一個大桶。

他剛打開,一股刺鼻的味道直沖腦門。

是□□的味道!

程遇行問一個村民:“你們用□□幹什麽?”

村民說:“我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辣條泡一泡這個水,口感特別好。”

程遇行憤怒:“這個東西有劇毒,你們把有毒的東西摻進食品裏?”

村民一臉麻木,“這個東西比例掌握得好,就不會吃死人。”

程遇行拿起一包辣條:“你們生産食品的标準是不吃死人?

你現在給我吃一口我看看。”

村民別過臉,“我們自己人是不吃這種東西的。”

程遇行發怒:“你們自己不吃讓老百姓吃?”

江喻白看到屋內的場景直接嘔了,他憤慨地說:“他們的良心都給狗吃了。

隊長,搜到了賬本。

他們的食品專供學校門口的小賣鋪。供貨量大的驚人!

這些發黴變質、腐爛惡臭、有毒有害的東西,學生們當零食在吃啊,太缺德了。”

記者黎銘也趕來報道,拍了第一手資料,并表示會去學校周圍的小賣鋪進行暗訪,然後做成一期專題新聞。

這時,林姐打來電話,“程遇行,現在能确定是刑事案件了。”

程遇行連忙問:“解剖和化驗結果是什麽?确實是有人下毒嗎?”

林姐說:“兩個村民皆死于□□中毒。

兩名死者呼吸道、消化道、口腔、胃液,胃內容物等均未發現□□。

但皮膚和血液的結果顯示,含有□□。

說明死者長期接觸□□,而且是由皮膚接觸,導致□□慢性中毒。生活環境,包括飲用水、土壤、死者和村民家的碗筷等均未檢出□□。”

程遇行問:“溫泉水也沒有嗎?”

林姐說:“我着重檢查了,溫泉水裏面有少量的礦物質,但并沒有□□。”

程遇行有點詫異,“有一個村民說自家孩子,是泡過溫泉後,發生中毒症狀的。

因為目前死亡的幾名,有四名是喝過酒發病,有一名是泡過溫泉水之後發病。

我在想,他們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系?

您剛剛說,他們是慢性中毒。

喝酒和泡溫泉都有血管擴張的作用,血管擴張加速了血液循環,新陳代謝加快,有沒有可能慢性中毒引發急性症狀呢?”

林姐說:“程遇行,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确實極有可能。

我在死者衣物上提取到了□□,死者皮膚長期接觸□□,日積月累身體已經慢性中毒。

這時候如果有誘因,是容易發病死亡的。”

程遇行說:“狗窩裏的那件衣服呢?”

林姐說:“也有。”

程遇行想了想,“這就對了。狗也是死于慢性□□中毒。

這個毒的來源是人的衣服。

可是為什麽狗的呼吸道和食道裏,會有少量□□呢?”

林姐說:“這個不難理解,狗經常在衣服上吃骨頭,趴在衣服上睡,呼吸道和口腔食道是會攝入□□的。

畢竟□□無孔不入。”

程遇行說:“如果是有人下毒,他會把毒下在什麽地方,才會導致衣物纖維裏充滿□□?”

林姐說:“洗衣服無外乎用水和洗滌劑,如果水裏沒有,那就是洗滌劑裏面了。”

程遇行有點吃驚:“洗衣液裏面?那我立刻将每戶村民的洗衣液洗衣粉進行取樣。”

一天的時間,結果出來了,五十戶人家的洗衣液裏面有三十九戶,都有高劑量的□□。

這麽說,整個村的村民都處在慢性□□中毒的狀态下。

市裏立刻組織了醫療隊到該村給所有村民做體檢。

結果讓所有人大驚失色,村裏幾乎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慢性□□中毒。

案件驚動了省裏,省裏來了專門的調查組。

由市長做調查組的組長,親自來調查事件的真相。

記者黎銘的專項報道,也在電視臺固定時段播出。

幾乎全市人民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真相和兇手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村裏只有小作坊裏發現了一桶□□,幾乎所有村民都有機會拿到,這給程遇行破案造成了很大的困難。

程遇行只能一家一家搜尋證據,一個一個人排查。

一圈排查下來,沒有明顯的兇手指向。

程遇行發現,似乎所有檢出有問題的洗衣液,都是一個牌子。

問詢村民,村民指了指村口小賣鋪,說洗衣液是小賣鋪買的。

那麽小賣鋪的老板,就有重大的嫌疑了。

程遇行着重對小賣鋪的老板進行了審問。

小賣部的老板矢口否認,說自己有進貨單,證明村民的洗衣液,不是在他店裏買的。

程遇行給老板看村民的筆錄。

小賣部的老板惡狠狠地啐了一口,“都是些畜生,出了事就想往老子頭上扣。休想!

警察同志,我跟你說,他們的洗衣液是哪兒來的。

村裏有個廢棄豬圈,裏面的東西還多着呢。”小賣部的老板一說話,嘴裏露出了長年抽煙熏的黑色牙垢。

“有兩條國道經過我們村口,之前我們村的人把路挖壞倒上水。

趁着車子減速或者陷入泥坑的時候,我們問車子要過路費。

村裏人口多,人人都想掙錢,家家都想發財,都想不勞而獲坐馬路邊上收錢。

為了這個,村民們還打了幾架。

所以村長就攬了加工小食品和去醫院幫人‘維權’的營生。

還有專門的小孩和老人去馬路上往車前面躺。

因為都不想幹活,所以所有這些額外的收入都給村長。

村長統一分配,每個月月初給每家每戶發。”

程遇行問:“那洗衣液是哪兒來的?”

小賣部老板說:“警察同志你別着急啊,我這馬上就講到了嘛。

這條國道上,有個急彎道很突然,不少拉貨的大車在這裏翻車。

我們村民撿了幾回東西後,發現這是個發財的好機會。

于是我們村每天安排有人守在那個彎道。趁着光線不好的時候,往路中間扔條死狗或娃娃,或者有時候村民突然在路中間閃一下。

反正是吓司機。

很多沒有經驗又不熟悉路的司機躲閃不急,猛打方向盤之後,肯定就側翻了。

我們‘值班’的村民一招呼,村民開着三輪車過來拿東西,他們幾分鐘就能把車上的東西拿精光。”

程遇行心裏有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那段交通事故頻發,死傷三十多名司機,原來是你們故意制造的?”

他緊緊地握着拳頭。

小賣部老板說:“是,我們故意制造的。

但事故根本鑒定不出來。

我們挑黃昏淩晨時候下手,光線不好。

調查部門也知道那個路段是個彎道,本來就容易發生車禍。

至于好命活下來的司機,只說路中間突然有人。

誰信呢?是吧?

調查人員只能調查到我們哄搶了物資。

我們手一攤,沒辦法,窮嘛。

老百姓活不下去。

總得活下去嘛。調查人員每次都不了了之。

他們拿我們沒辦法。”

說着說着,小賣部老板嘴角居然咧開笑了一下。

程遇行不禁打了個冷噤,他的後背陣陣生寒。

程遇行走出審訊室,對江喻白說:“按照小賣部老板的口供,找出三年前那天,運輸洗衣液的車的信息。”

程遇行在食堂的電視上,看到了黎銘的獨家報道。

報道揭露了這個村村民的所有醜惡行徑。

這個報道中,所有的村長村民臉上都沒有打碼。

程遇行打開手機新聞,果然,網上已經沸騰了。

市民們要求嚴懲這個惡霸村。

程遇行突然想到,自己在這邊剛審訊完小賣部老板,他剛說出實情。

這個記者黎銘是怎麽知道所有真相的?

他頓悟。

過了一會兒,江喻白打來電話,“隊長,三年前幸存司機的名字是徐濤,後改名為黎銘。

他的傷情不重,只是輕傷。

他在拉着一車洗衣液的時候,經過國道彎道翻車,村民哄搶了車上的所有洗衣液。”

程遇行說:“我知道了。”

審訊室。

程遇行問:“我應該叫你徐濤還是黎銘?”

黎銘說:“還是叫我黎銘吧,習慣了。”

程遇行說:“毒是你下的,對吧?”

黎銘痛快地承認,“是我。”

程遇行問:“為什麽選擇這樣的方式?

你從剛開始引導警方查真相,就是要警方查到你。

你沒打算逃,你甚至是主動暴露。

你的目的除了殺人,還有将這一切公之于衆。對吧?”

黎銘說:“是。我要将這個村裏的罪惡公之于衆。”

程遇行痛心:“你可以有別的方法。你是記者,你可以暗中調查,或者報案。

沒必要走到這一步。”

黎銘淡淡笑了一下,“窮是他們的擋箭牌。

法律都拿他們沒辦法。

而且我本來不是記者,我拼命當上記者,就是等待這一天。

只有人命能喚醒人性。

只有人命才能引起重視。

只有出了人命,群體中毒,才不會被息事寧人。

而且我并不是為了我自己。

我為了死傷的三十多個司機。”

程遇行說:“還有你的父母對嗎?”

黎銘眼眶有點發紅,“是,我為了我父母。

八年前的我,還在大學上課,突然就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我父親是一名貨車司機,他開着車發生了側翻,頭部受傷當場死亡。

後來我和我母親相依為命。

我的母親是一名醫生,她在急診科給一個生命垂危的患者做心肺複蘇,壓斷了患者的肋骨。

在急救中,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患者家屬抓着這一點不放,沖進急診室對我母親拳打腳踢。事後還找了一幫醫鬧來鬧。

我永遠忘不了醫鬧那些醜惡的嘴臉。

醫院為了息事寧人,以開除我母親,賠償家屬兩萬塊了事。

我母親是心氣很高的人,休息在家之後,心裏積郁成疾,乳腺癌死亡之前,還吃着抗抑郁藥。

我給母親上完墳,恍恍惚惚地來到了父親出事的地點。那時候已經晚上了。

我離得很遠,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人從彎道的路的那邊,跑出來晃了一下。

一輛大車發出了輪胎摩擦路面的刺耳聲。

所幸大車沒有側翻,很危險地通過了這個彎道。

我在那裏守了兩個月,我終于知道怎麽回事了。

我悄悄潛入村裏,看到了他們将哄搶的東西放在一個廢棄豬圈。

搶來的東西是他們自己用的。

我策劃了一場報複,但我同時也做好了死的準備。

我開着滿滿一車有高濃度□□的洗衣液的小貨車,專門經過這個彎道。

如果群體中毒,一定會有人關注到這件事,一定會有人揭發他們曾經的惡。我沒死成。

我活了下來。

我大學裏學的是新聞學,我于是備考記者證。

老天沒有讓我死,那就是讓我親口說出真相,親手将他們送進監獄。”

程遇行說:“你也把自己送進了監獄。”

黎銘還是笑笑,“我不在乎,我的目的達到了。值了。

我犯法了,我本就該得到懲罰。

世界上有那麽多惡人,做了那麽多惡事。

人們自己沒有受害,于是寬容地說算了,富長良心,窮生歹心,窮嘛,沒辦法,人總要活着。

但窮不是惡的理由。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窮得有骨氣。

我不是粉飾自己的行為。

有罪必罰。

如果我犯罪了,反而被人們原諒,我一生內心都不會安寧。

請判我死刑。

我已經給電視臺留了信,他們會接着報道,包括我的死亡。”

程遇行在寫結案筆記,“知識貧乏的可怕之處在于,它會讓人生出作惡的勇氣。

尤其是一群人,充滿自豪感,心安理得地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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