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撞破
撞破
十二月下旬,專業課程結束,進入了複習周,元旦假期後,便進入考試周。
謝子衿崴了腳,沒傷到筋骨,靜養了五天,又原地複活,依舊是人群中最帥的崽。
建築系的期末任務繁重,悲催的建築狗們,沒日沒夜地在制圖室頭禿地畫圖修圖,一個個熬出了稀有的大熊貓眼。
“沙雕憨B們,宵夜時間到了,請各位吃武大郎燒餅~”林落提着大袋小袋走進來,還喘着氣。
建築狗們立馬扔了筆,紛紛圍上去,嗷嗷待哺,一堆跪舔地說,“落哥,飯飯,求求~”
林落将一份熱騰騰的燒餅遞給謝子衿,“衿哥,先吃點。”
謝子衿接過燒餅,說了一聲謝謝。
班長吃着香噴噴的燒餅,趕緊誇林落,“我就喜歡和落哥這種富豪做朋友,從不炫富,随時一聲不吭請全班人吃燒餅!”
林落一邊啃着燒餅一邊說,“不是我請的,我只是負責送外賣。”
“啊?”學習委員猛咬幾口燒餅,八卦地問,“是哪個有錢的慈善家啊?是A還O?單身嗎?我還有機會嗎?我的擇偶标準就一個,喜歡有錢的。”
“去去去,膚淺至極。”林落嫌棄地擺手,老實巴交地說,“是遲朝衍請的。”
“啧,不對勁啊。”班長敏銳地嗅到了愛情的味道,“不是我說,遲朝衍在建築系出鏡率這麽高,還這麽獻殷勤,他到底看上了哪個小O啊?怎麽沒見他主動出擊呢?”
謝子衿吃了一口燒餅,聽到班長的話,眉頭蹙了蹙,入嘴的餅都不太香了。
姓遲的,對建築狗們還真挺殷勤,他這麽做不至于閑得慌吧?
難不成,白月光是真的?
那……到底是哪個小O啊?
班長的目光掠過謝子衿,直接看向林落,調侃着,“嘿,遲朝衍不會是看上你了吧,雖說你不夠軟,但到底是一個妥妥的小O啊!”
“我去你的!”林落罵罵咧咧,“生物工程系今晚有聚餐,燒餅是多出來的,本着不浪費糧食的美德,才送給我們這樣頭禿狗好吧。”
“我就說嘛,哪裏來的天降慈善家?原來是剩下來的。”學習委員看了一眼手中的餅,“但剩的,還挺多的。”
制圖室瞬間飄滿了一股香噴噴的燒餅味,班長眼尖,看到了謝子衿的燒餅,“草了,為什麽衿哥的燒餅有火腿腸有肉松還加了雞柳?我的只有雞蛋啊!”
謝子衿看了看班長那沒什麽料的燒餅,再看看自己全是料的燒餅,“……”
對啊,為什麽呢?
沉默三秒,謝子衿淡定地回,“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人品不好的問題?”
人品不好的班長:“……”
建築系制圖室的燈經常是徹夜不關的,遲朝衍站在樓下,擡眼看着白色燈光從窗戶漏出來的那一塊光。
被迫大半夜送燒餅的葉勤靠在牆柱上,“遲朝衍,你倆關系不是挺好的嗎?想給他送吃的,你直接送上去不就得了嗎?”
為了一個謝子衿,請了整班建築狗,真有你的。
“是挺好。”遲朝衍收回仰望的目光,低聲說,“但還沒好到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的地步。”
謝子衿看起來挺大大咧咧,實際上,心思異常敏感。
遲朝衍對他的每一份善意,謝子衿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會加倍地還回來。
遲朝衍擔心,他的好,會成為謝子衿的負擔。
“什麽意思?”葉勤挑眉,“你倆搞極限拉扯呢?”
遲朝衍聳了聳肩,“你不懂,行為太直接,目的性太強,反而會把他吓跑。”
說完,遲朝衍邁步往前走,給葉勤留下的是一道帥氣的背影,寒風吹得他的脖子上的圍巾飄揚,添了幾分瑟瑟的蕭條。
葉勤忙着追上去,看不得兄弟感情路受阻,眼睛一亮,繼續出謀劃策,“平安夜不是快來了嗎?謝子衿的生日不是平安夜嗎,你好好策劃,陪他過,刷點好感度,十八歲的生日,得隆重吧。”
遲朝衍的目光忽而暗了下來,淡淡地說,“他不過生日的。”
“……是嗎?”葉勤愣住。
他之所以記得謝子衿的生日是平安夜,是高一那年的平安夜,被遲朝衍十一點半call去了酒吧,某人喝得酩酊大醉,懷裏抱着沒送出去的禮物。
十六歲那一年,遲朝衍第一次去酒吧,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煙。
他抽了半包煙,喝了一打酒,眼眶紅得很刺眼。
葉勤不敢問前因後果,卻一直記得那一年的平安夜,至今仍記憶尤深。
寒風在呼呼地吹,夜幕下的校園行人寥寥,顯得更清冷孤寂。
意識到說錯話了,葉勤撓了撓頭,趕緊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應該提起……”
遲朝衍推了一下葉勤的肩頭,“對不起個鬼,得了,趕緊回去寫你那養魚的論文吧。”
葉勤有點擔心地說,“不是,遲朝衍,你真沒事嗎?”
遲朝衍有點不耐煩了,“別矯情,滾吧。”
葉勤不好再問什麽,說了一聲再見,便走了。
遲朝衍走在長長的校道上,路燈是柔黃色的,黃橙橙地照着,給冷凜的夜添了幾分暖色調。
平安夜是謝子衿的生日。
冷風吹走了遲朝衍的思緒,他像是坐上了時光機,在時間的穿梭裏,他的記憶被卷回了十六歲的模樣。
那一年,他們高一。
平安夜那天,遲朝衍帶了精挑細選的生日禮物,要親自送到謝子衿的手上。
遲朝漸正好出門,順便送遲朝衍一程,看着忐忑不安的弟弟,調侃一句,“臭小子,這是準備表白啊?”
遲朝衍傲嬌地将頭一瞥,不吭聲。
“人家小衿衿長得那麽好看,估計看不上你。再說,你悠着點,早戀是要被叫家長的。”遲朝漸盯着後視鏡裏的遲朝衍,擡了擡下巴,“我可沒時間去學校領你。”
遲朝衍欠揍地攤手,“遲朝漸,你當初不也想早戀嗎,可惜沒追到阡陌哥。現在,你錯過了早戀的年紀了。”
“臭小子,我不是沒追到!”遲朝漸氣得咬牙切齒。
遲朝衍嚴謹地說,“我知道,你是被甩了,實慘。”
遲朝漸差點吐血,“……別逼我把你扔下車。”
兩兄弟鬥了一路嘴,互相看不順眼,可最後遲朝衍下車時,遲朝漸還是給他塞了錢,語氣硬邦邦,“要被拒絕了,告訴我,我的肩膀借你哭。”
遲朝衍翻了一個白眼,“滾啊。”
說滾就滾,遲朝漸踩下油門,開車離開,留下一股車味氣。
遲朝衍提前知道了生日聚會的地點,高高興興地抱着禮物走過去,還沒有到目的地,便在小巷的轉角聽到了争執聲。
是謝子衿。
高一時,謝子衿認識了幾個真心相待的小夥伴,生日那天,特意為他組織了小聚會。
林落将蛋糕捧上來,一行人唱着生日歌,送上了真誠的祝福,還有暖心的禮物。
原本的其樂融融被寧秀芹打破了,她忽而沖出來,抓住謝子衿的手腕,發瘋一般地将他拖到人少的小巷。
寧秀芹質問,“謝子衿,你在什麽?”
“……過生日啊。”謝子衿将臉撇開,眼底凝着苦澀,“你應該不記得我今天生日了吧。”
“謝子衿,你聽着。”寧秀芹指了指遠處的生日小聚會,“人家送你的禮物,你不能收,跟人家道歉,還要趕緊把禮物全部退回去。”
謝子衿深吸了一口氣,笑得有點苦澀,“連他們,都不能對我好嗎?”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寧秀芹一副恨鐵不成鋼地說,“是人情世故,你要懂,收了別人的禮物,以後是要等價還回去的。”
“你看看人家都給你送了什麽,那牌子的運動鞋,我們買不起,更加還不起,我們家沒有多餘的錢去給你維系你的同學關系。”
“你到底懂不懂,天上不會掉餡餅,收了別人的好意,你不還回去,就會落人口舌,別人會說你占便宜,說你不懂事,不僅僅是你,就連我們家都會被說……”
“所以!”謝子衿手握成拳,重重地捶了一下身後的牆,紅了眼眶,“你是怕我占了別人的便宜,給你丢臉了,對麽?”
寧秀芹的語氣軟了些,“子衿啊,我沒有那個意思,你聽我說,我們的家庭負擔很重,弟弟又還小,需要支出的日常開銷很重很重,媽媽沒有工作,家裏只有靠你顧叔叔一人,願意供你讀書,已經是……你不能再給家裏添麻煩了,明白嗎?”
謝子衿像是被抽空了氣,瞬間蔫了,垂下頭,低聲說,“……明白了。”
寄人籬下,就要聽人差遣。
寧秀芹似乎有點于心不忍,“你要是和同學們開不了口,媽媽幫你去跟同學一個一個道歉,讓他們收回禮物,這樣可以嗎?”
“不用了,我會自己處理,謝謝你提醒。”
像我這種人,理應不配得到別人的好。
“子衿啊……”寧秀芹還想說什麽,卻被手機鈴聲給打斷了,她接了電話,聽到是顧奕星不小心從樓梯摔下了。
寧秀芹着急地對謝子衿說,“你弟弟摔得頭流血,又哭又鬧,我得趕去醫院看他,子衿啊,那禮物你記得要退,好好跟別人道歉,我先走了。”
不給謝子衿說話的機會,寧秀芹急急忙忙地走了。
謝子衿擡頭,仰望着漫無邊際的夜空。
此時聽得“嘭”一聲響,璀璨爛漫的煙火在空中綻放出耀眼的花朵,那爆炸一瞬的強光将寧秀芹的背影照亮。
寧秀芹奮不顧身趕往醫院的背影,那才是一個母親,應有的模樣。
煙花綻放,耳邊傳來少年們的歡呼聲鬧騰聲喧嘩聲,他們在熱熱鬧鬧地說,“平安夜,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少年們青春洋溢的歡笑聲随着冬夜的風吹過來,嘻嘻哈哈,這才是青春應該有的高調與張揚。
謝子衿無力地蹲下,背靠着牆,雙腿并攏,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将臉埋在雙臂裏,眼眶發紅,眼底凝着熱淚,擡起頭,将眼淚憋回去,低聲喃了一句,“……平安夜,不太平安呢。”
長大,若是能快點長大,那該多好。
總有人說,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白駒過隙,為什麽我的時間,流得這麽慢,慢到每呼吸一口氣,都牽着心隐隐作痛。
謝子衿,再忍忍,你會長大的,會走到天涯海角,會離得很遠很遠……
後來,他那麽怕冷,還是去了北方。
從南到北,三千多公裏,他選擇了離家最遠的清大。
海城有暖冬之稱,除了突然降溫,夜裏的風不會很冷,可這今夜的風,像是淬着冰渣子,特別冷。
遲朝衍拿着禮物,站在轉角處,一動不動地吹着冷風。
牆面呈直角,他在一邊,謝子衿在另一邊,只要往前走兩步,遲朝衍就能把親手把禮物送出去。
可是,遲朝衍的腳像是被水泥澆築了,變得沉重拖沓,動不了。
牆面上有一盞孤燈,打在謝子衿的身上,地上拉出一道黑乎乎的虛影,遲朝衍紅了眼眶,咬着唇,輕輕地伸出手,隔空在影子的腦袋上,輕輕地摸了摸,摸了摸……
靜默了好一會兒,遲朝衍轉身,不想撞破謝子衿最狼狽的一幕,這時期的少年有很強的自尊心,不能被随意打破。
“噠”一聲,口袋中的禮物盒子掉出來,遲朝衍連忙彎身撿起,起來時,便對上了謝子衿的視線。
遲朝衍緊張地開口,“謝子衿,我……”
謝子衿冷漠地打斷,“你在這裏多久了?”
遲朝衍沉默了。
“你都聽到了,對嗎?”謝子衿低着頭,強忍着熱淚,雙肩發顫。
“我……”
不給遲朝衍解釋的機會,謝子衿徹底破防,像是爆發的小火山,沖着他哄,“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
少年的自尊像是打碎在地上的玻璃瓶,碎了一地的狼藉,蹲下來,一片一片撿起時,被碎了的玻璃渣子刺得一手血。
真痛。
但自尊,不能丢。
遲朝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吹着冷風去了酒吧,第一次抽煙,煙味嗆得他咳紅了眼眶,第一次喝酒,酒精麻得他熱淚盈眶。
葉勤勸了很久,勸不動,最後把遲朝漸叫了過來。
遲朝漸看着眼眶發紅的遲朝衍,給他倒酒,陪他喝,“遲朝衍,你小子別要死要活,失個戀,P大點事……”
遲朝衍抓住遲朝漸的衣領,淚光閃爍,哽咽地說,“我沒失戀,但比失戀更難受……”
比失戀更難受的是,我明知他身陷泥濘,我卻無能為力。
遲朝漸一把按住遲朝衍的後腦勺,拍了拍,“難過,那就哭。”
遲朝衍撇開頭,把所有的苦澀咽了下去,愣是沒哭。
那一年的平安夜,對于正青春的兩位少年來說,那一夜苦澀漫長,痛得刻骨銘心。
“遲朝衍——”
身後傳來叫喚聲,将遲朝衍從冰冷的記憶中拉回來。
遲朝衍回頭,露出了燦爛陽光的笑,看到謝子衿背着畫板,快步地走過來。
“你不是要畫圖嗎?完成了?”遲朝衍問。
“那是。”謝子衿得瑟地說,“熬夜頭禿是留給差生的。”
“對對對,衿哥最厲害了。”遲朝衍舔狗地點頭。
謝子衿覺得迎着寒風吹太冷,背對着風,倒退着走,眯眼看遲朝衍,難得八卦,“遲朝衍,你這麽殷勤跑建築系,猹們都在傳你在建築系藏了一個白月光?是不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