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初遇

突如其來的寒潮讓樹葉尚未全黃前,便迫不得已匆匆随風落下。

整個天幕暗沉,街道都是光禿禿的,世界也因此蕭瑟而喪氣。

北方的十月早早進入寒冬凜至的狀态,不懷好意的襲擊每一個上早班的人。

鬧鈴的響聲陡然吵醒窗簾緊閉的房間,震得屋內原本靜止的塵埃,在黑暗中率先蘇醒。

一只白皙修長的胳膊伸了出來,光潔五指摸索,仿佛是探月號勘測似的,找到手機,塞回被窩。

不知道過了多久。

随着門口鎖扣發出咔噠一聲——

藏在被窩裏的人陡然睜開雙眼頂着鳥窩般的腦袋瞬間跳起,一只手抄起桌上的瓷杯,光着腳只穿着睡褲兩步已經跨過床鋪與桌子,一臉警戒的守在門口。

薄如蟬翼一般,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休息室門被推開1cm——

頭發随風微晃,沈卓堯鷹隼瞄準目标般眸光一閃,已經舉起了水杯——

“幹什麽呢?!”

四目相對,沈卓堯如臨大敵一般的殺氣足以震懾到對方。

“馮...馮...馮局?”

看到來人竟是自己的上級,沈卓堯這才收回水杯,整個後背已經沁出白毛汗。

“趕緊穿上鞋。”馮局被剛剛沈卓堯的氣勢吓了一跳,倒退兩步,平息心情之後将衣服丢給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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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局背着手環顧四周,不由得搖頭嘆息:“這都多少年了,這種應激反應還沒有克服嗎?”

考量當前環境安全之後,沈卓堯默默穿上衣服,順順腦袋上的雜毛,又恢複了往日的乖巧低調。

他對着鏡子伸手調試領帶,下意識擡起眼,睫毛如扇微微一眨,琥珀色的瞳仁裏映出一個皮膚白皙年輕秀氣的警察模樣。

沒有得到回應,馮局也沒生氣,從懷裏取出一個煎餅果子遞給對方:“老廳長說給你打電話沒接,讓我來看看你。吃完趕緊去上班。”

“哦。”

“你看你現在瘦的,我都擔心年底體能考核,許勁坤一拳能打兩個你。”馮局一邊叮囑,一邊将熱水倒進保溫杯塞進對方外套的口袋裏:“還有,這個周你已經七件投訴,今天是周日,群衆較少,收收善怼的情緒能言的嘴巴好嗎?我們是來上班不是來開碰碰車的好嗎?可憐可憐老馮頭剩下786天就退休了,麻煩讓我平穩度過,好嗎?”

沈卓堯被馮局推出房間,站在走廊有些不好意思的打開杯蓋,在熱氣氤氲的霧氣中喝了一口水,擠着眉頭假煩:“知道了,別再說我了。”

馮局還準備說什麽,手裏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只能接着電話往外走,還不忘回過身指指自己的雙眼,又指指沈卓堯,示意“I\'m watching you。”

“哎哎,阿坤你說...”

沈卓堯一邊慢吞吞的喝水,一邊環顧市局大院的環境,忽然之間的,歪歪腦袋跟着念:“許勁坤...”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許勁坤的名字。

--

“電信公司說你不讓我辦卡。”

沈卓堯坐在臺席前,仰起臉想要努力理解對方的意思。

群衆對自己崗位職權的期待反倒令他自己很汗顏。

“你好,能說的清楚一點嗎?”

沈卓堯發誓,自己是想要對方解釋的更全面一些,以便自己給出處理方案。

想起馮局的話,他甚至還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你什麽态度,你瞧不起我嗎?”

“嘻嘻哈哈,嘲弄群衆!”

“你工號多少,我要投訴你服務态度。”

沈卓堯收起笑容,指尖微縮,眼睛裏的光逐漸熄滅,聲音逐漸冰冷:“你投訴我也不解決問題。”

話是這麽說,手下鍵盤繼續敲擊着群衆的信息,随着揚手落下一個回車鍵——

沈卓堯眉梢一條,帶着找到答案的自信面向對方:“您是去過緬甸?”

“——關你什麽事,就你知道我去過緬甸?我犯法了嗎?我犯法你們怎麽不抓我——”

“闖紅燈也違法,我們也沒有抓人呀。”為了避免對方繼續将一些浪費時間的話,沈卓堯高估了對方評判情緒與事實的切換能力。

宛如打開了世界滅亡的開關按鈕。

整個辦公區域內響起了振聾發聩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違法了,我要投——訴——你——”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投訴你——”

“我要賠償我所有損失——”

公事變私仇,沈卓堯成功将自己整成了人民的敵人。

正當在場所有人一臉痛苦的捂着耳朵——

一個黑影擋在門口,宛如一道牆,只是面無表情冷冷望着崩潰的鬧事者,對方就已經逐漸消音。

“什麽情況?”

穿着始祖鳥黑色防風衣的男人從屋外大步走進來。

沈卓堯一米八,對方看起來要更高一些,肩膀更寬一些,皮膚也更黑一些。

這就是傳說中的,穿衣男模,脫衣有肉的身材類型。

男人将防風衣的帽子扣起,整個人就藏在黑色裏,只能看到一雙明亮堅定的眼神。

男人邁着篤定的腳步随着衣擺晃悠,慢慢走到對方面前,只是居高臨下的望着對方拉下外套拉鏈,詢問一個:“嗯?”

常年偵破工作經驗就是許勁坤的底氣,只是站在對方面前,雙眸直視,心中有鬼者早已四下逃散。

來訪者丢下一句:“我和你們沒完——”

走時,還不忘順走辦公桌上的一卷衛生紙。

望着對方的背影,許勁坤回過頭望着面無表情的沈卓堯:“最近疫情鬧得大家都過的不好,你體諒下,這肯定是年底着急找錢過年了。”

只是靠近了一步。

沈卓堯便聞到淡淡的煙味,和獨屬于對方身上的炙熱。

好像,是專屬于正義的那種,毋庸置疑的正氣。

他下意識退了一步,垂下眼輕輕解釋:“前期沿海那邊發來協查的身份證號,剛剛那位男士的證件號碼也在其中。如果只辦一張手機卡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他表示自己需要繼續再辦理3張卡,且拒絕提交單位證明,在運營商那鬧了半天沒有解決,鬧來鬧去就到這裏來了。”

“老板,馮頭找你趕緊彙報。”

“喊啥——”許勁坤回頭沖屋外喊了一聲,轉回身望着沈卓堯,本想大咧咧打個招呼,觸及對方溫潤乖巧的雙眸,反倒覺得自己有點唐突,只是糙糙笑笑大手一揮:“走了!”

走了兩步,想起自己剛剛走向對方時,對方刻意的垂下眼逃避眼神——

無緣無故,為什麽要逃避同事的正常交談?

嗨,都是一個單位的,可能是社恐吧。

想到這裏,許勁坤又回過頭,重新看了對方一秒,回過身,大步離開。

“這個許勁坤,最近又憋着什麽大案子呢...”

聽到旁邊人聊天,沈卓堯好奇的望向身邊同事。

觸及小鹿斑比似的潮濕好奇眼神,同事秒懂。塞給沈卓堯一把瓜子解釋:“之前我們許隊正在路邊小賣部旁邊守着嫌疑人的身影,結果哈,小賣部老板看到許隊殺氣太重,誤以為是蹲點打劫,一個報警電話——當地派出所和許隊面面相觑,原本直接甕中捉鼈的嫌疑人被打草驚蛇,逃了好幾天才抓住。”

——說明無法收斂鋒芒,專業技能一般般。

短短的初遇幾分鐘,沈卓堯便已經做出許勁坤的性格畫像——

善良,熱心。——會主動幫忙。

自信自傲,工作狂。——走路姿勢。

單身。——與自己尚在社交距離都能聞到煙味,若是親密距離,恐怕受害人是被煙味嗆死的。

綜上——

“我也覺得,年底優良非他莫屬。”沈卓堯點點頭,将手心裏的瓜子放在桌下,抱着保溫杯喝了一杯水,繼續工作。

“——你太牛了吧,你怎麽知道他年終考核連續三年都是優良,馮局說還得再練練——”

--

“馮局。”

人還沒到辦公室門口,許勁坤的聲音已經身先士卒。

等到馮局擡起頭,那位已經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站在櫃子前自己翻茶葉:“我聽說,您這新得了800年的冰島普洱...”

“我聽說,最近你在調查一宗失蹤案?”馮局坐在寫字臺前,卸下老花鏡,輕輕詢問道。

許勁坤找到茶葉,拿起馮局的養生壺,随意的将茶葉倒進桌邊的花盆,大咧咧的掰了一大塊丢進壺裏,又接了一壺純淨水,伴着馮局倒吸涼氣的心痛聲,壺底已經開始滾動水珠。

“無語中的無語。”

許勁坤敞着腿坐在馮局對面的老式沙發上,胳膊随意搭在膝蓋上仰起臉望着對方——

在茶汽蔓延之時,彙報工作。

“就是咱市局相隔兩條街,在咱們馬路對面,就是本區尚未改建完成的東威村。這個村子這幾年因為風格懷舊,網紅小吃,也算是小有名氣,吸引很多外地打工或者剛畢業的學生們臨時居住。一直都挺好的,大家也都互相認識,市局也在附近,沒出過任何亂子。”

“有個外地來的男人,說是自己家妹妹在這裏丢了,山裏人,不懂得報警,也不懂得找人,就天天守在自家妹妹住的樓下,見人就問。”

“這不是這兩天疫情嚴重了,被巡防人員發現睡大馬路上,便強制要帶他去救助站,咬傷了派出所的同事,結果同事錄案宗的時候,搜了一下,沒想到在近三年,這個地方失蹤少女,有八起之多。”

“三年內八起?”馮局聽到,驚詫的瞪大雙眼:“豈不是影響了八個家庭?”

“是啊。”聽到馮局被自己共情,許勁坤掌心擦擦膝蓋褲子,輕輕一拍:“我一聽說,這可是牽扯民生的大事!就想立刻找受害人家屬了解清楚,但是您知道,我們組加上我才四個人,這最近疫情又不定,我每天睡覺前對第二天的到崗情況都沒有安全感,三月酒店隔離,四月本區隔離,夏天剛剛過去,九月單位隔離,十月前幾天全市隔離剛結束,馮局,我們苦,我們餓,要人!要人人!”

陡然聽到糙漢撒嬌,馮局下意識打了個寒戰,拿起桌上的衛生紙扔過去:“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節能減排,一個人恨不得八瓣用,你要求有那麽高,還想着那個當年和你地鐵站萍水相逢的特警狙擊手呢——”

“那您是不知道,六年前,他大概也是個毛頭小子,但是底盤穩,性子沉,最主要的是有默契,您知道嗎?當年罪犯在地鐵站裏用自制的槍支抵着受害人的腦袋,情緒不穩的傻X說什麽做什麽都難以預計,我這邊穩着他順着他,一邊望着另一邊隐蔽的狙擊手同事,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沒有說過話,但是那一次,我感覺我只要看他一眼,他就明白我想做什麽。我這邊安排地鐵排風放胡椒粉沫,就那一個瞬間,罪犯打了個噴嚏,他打了一槍,我一步将受害人扯回來。三秒鐘,世界和平!”

許勁坤哪裏象是在說高山流水覓知音,咬牙切齒手舞足蹈的架勢,宛如一個圖謀不軌的大X狼。

馮局沒有說話,只是望着對方笑。

笑的許勁坤心裏發毛:“我當然知道是對方行為心理學學的比我好,就當是忙着處理後續事情,我看見他套着頭套提着槍離開,本想找着喝杯酒,結果聽說人離隊了。娘咧,我後來打聽了好幾次都沒有下落。”

“你這專一的勁要是用在找媳婦上,我用的上每年年底給你爸媽墳前道歉麽?!”馮局剛準備繼續說,觸及許勁坤陡然沉下來的臉色,無奈嘆了氣:“好了好了,知道你可憐,給你一個人。”

還不等許勁坤說話,馮局敲敲桌子提醒:“但提前說清楚,你帶人家,就要為人家負責,你們都是咱們市局的尊貴資産,注意安全,注意團結。”

許勁坤沉默三秒,倏爾站起身:“不會是新人吧?”

“挑挑揀揀,說明工作量還不夠飽和。”馮局才沒有被對方佯裝的怒氣煽動,舉杯吹了吹茶葉。

“——我哪來時間成本,我...”許勁坤急的轉了兩圈,忽然想起來:“二隊顧江平是陝師大畢業的,哎,他倆對口,你把他們組的那個小姚和我換一下,哎,兩全其美!”

“封建社會早結束,不興領導包辦職位。”

眼看許勁坤一臉癡呆,馮局無奈的倒在椅子裏,低頭喝茶以退為進:“實在有難處,要不就算了。”

“——那話到也不能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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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五十分。

此時是距離自由空氣最難熬的時間。

沈卓堯已經偷偷解開警服最下面的扣子,狡黠的眼神打量着整個工作大廳。

忽然眼前一黑。

“加我。”

沈卓堯循聲擡起頭,此時的許勁坤黑着臉站在他面前,舉着手機二維碼,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加——我——微——信。”

沈卓堯詫異的歪歪腦袋,沒有動彈。

許勁坤抿抿嘴,一臉的不耐煩:“從明天開始,跟我。”

“啊...”

沈卓堯下意識明白了領導們的良苦用心。

許勁坤卻将對方的嘆息誤以為是員工對于更辛苦更危險工作的抗拒——

一個連接待群衆都搞不定的廢柴。

怎麽能搞得定2023年度危險狡猾的犯罪分子呢。

心裏這麽想,許勁坤擡起手落在對方肩膀拍拍,用力捏着對方的肩頭,咬牙切齒的佯裝微笑:“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沈卓堯微微蹙眉,心裏奇怪對方為什麽行為與語言如此不一致——

“他在讨厭我。”

“我讨厭他。”

2022年的第一次見面,沈卓堯與許勁坤對彼此進行了非常中肯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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