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案發
案發
按點下班的幸福,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深知其中巨爽。
下午六點零一分,沈卓堯已經換上黑色的衛衣牛仔褲,離開了單位大門。
腳下的步履堅定緩慢,空氣也是悠悠洋洋,漂浮着淡淡的飯香味道。
經過的路人,也都是表情緩和,充滿了當天下一段生活時段的期待。
沈卓堯習慣的将耳機聲音調至最低,但凡經過會反光的汽車車窗或者路邊商店的窗戶,都會機警的瞥一眼,甚至每隔十五分鐘,裝作要回手機消息似的,停在原地一分鐘。
很快,他的背影隐匿在下班高峰期的地鐵站裏。
再出現,他已經坐在城市另一邊的地下酒吧最偏僻的角落裏,背對攝像頭,面朝門口。
酒保早就知道似的,為他送上一杯啤酒。
以及,一小碗的長壽面。
沈卓堯愣了一下,低下頭,握着筷子的指節泛白。
熱氣氤氲,将他拉回回憶——
“...媽,那些什麽聽保健課送東西的,都是騙局你不要相信...”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舉報了我們?”
已經瘋癫的沈家媽媽舉着菜刀對着沈卓堯就要劈過來:“虧得你還看那麽多書,虧得你還上警校,何老師對我們有多好,這麽多年沒有他,我早就随你爸死了,要點錢就要點錢,圖我的錢還是看得起我,那是我的錢,關你屁事...”
再後來,見到沈家媽媽的每一次,都是宛若仇敵的咒罵:“你又是來舉報我們的吧,我不會告訴你我們的任何消息,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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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面,就是一段苦澀的回憶,被沈卓堯面無表情吞下。
回憶繼續,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望着自己的眼神,已經完全陌生。她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金錢細軟全部交給所謂的何老師,從自家樓上一躍而下。
就在沈卓堯第一次特警任務成功完成回家的當天。
也是這樣的天氣,冰涼而安靜的空氣,是這一生中最普通随意仿佛什麽都不會發生的一天。
生命消逝的太過倉促,鮮血濺了沈卓堯一臉。
而綿延滾燙的恐懼,令沈卓堯半年都沒有睡過覺。
随着眼前光影的變換,穿着夾克的老領導茍着背坐在自己面前,才将沈卓堯拉回現實。
兩人面對面坐了半晌,對面老者幾次想說什麽,最終也是長籲短嘆。
“我讓老馮頭給你安排了一個搭檔,重新幹刑偵,可以嗎?”
不等沈卓堯回應,老領導垂下肩膀嘆了口氣望向別處,又重新望着面前人:“我明白,之前海外詐騙的案件你受苦了。教衆已經全部潰散,主犯逃亡國外三年沒有消息...我和你們馮局的意思都是,培養一個人才,不容易。總不能讓你在接待窗口一輩子吧。”
“我知道。”沈卓堯一口飲盡杯中啤酒,放下一張現金,将自己狠狠向後,用後背撞着椅背。
“你去給那個,許勁坤幫幫忙。”老領導從衣服裏掏出手機,按下按鍵:“這麽多年,你也該回到正常的工作生活來。交交朋友,該吃吃該喝喝,說不定,等到明年,我還能給你看小孩。”
“領導,”沈卓堯收下微信轉賬,挑眉擡眼望着對方冷冷哼了一聲:“我給他們幫忙,是不是按照邏輯,應該是他們請我吃喝?”
老領導擡起頭,平緩的望着對面年輕男人稚子般純真無邪的雙眸——
擡起手,捏住對方耳垂向上一提,咬着後槽牙發狠:“管不了你了是不?小兔崽子,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姚爺爺,我錯了,我錯了,我明天就上班——”
“不許給許勁坤使壞,認認真真合作,本本分分工作!”
“知道了。”沈卓堯揉揉已經通紅的耳朵,想到許勁坤站在自己面前時高大冷冽的男風,像是吃了一口對方身上冰冷的煙味,心裏有點涼又有點嗆,已經紅了的耳朵更加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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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勁坤不是傻。
突如其來的降落傘,當前從登記在案的記錄來看,是個無辜可愛的白幼瘦。但是,如果是家境優渥的白富美,怎麽也不應該在自己隊裏鍍金,既危險又沒有考核高分的可能。至少,也應該去經偵隊,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實在不行也可以去網警,每天上上網看片子也行啊。
所以沈卓堯,沒有關系傘!
難道是,沈卓堯實在是太菜,領導希望對方可以主動辭職?
每年年底單位都有勸退指标,難道沈卓堯就是那個勸退目标?!
但馮局的态度,好像對沈卓堯挺看重...
嗨,總不會是什麽卧底歸來吧。
許勁坤想到這裏連連搖頭,又想到沈卓堯那張乖巧秀氣的臉,心下難免有些遺憾——
不過,想想自己辦公室那群野猴子,盡早離開或許對沈卓堯來說,是更好的選擇。
許勁坤看看手機,已經是淩晨二點,嘴角上揚:正是發短信安排次日加班的“好時候”——
“明天早晨七點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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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想到老領導的吩咐,沈卓堯早早去肯德基買了早餐,抱着一大袋子食物慢吞吞朝辦公室走。
坐在空座位上,直到七點四十五,眼看着陽光漸漸從窗戶蔓延至桌邊,沈卓堯眼神也越來越涼,慢吞吞吃完了幾人份的早餐,打了個飽嗝。
——組織混亂散漫。
八點五十九分。
整個市局大院的天亮了個透。
像是從墳墓裏剛剛出來的漢蘭達,宛如一只狂奔燥怒的野獸,疾馳而至,門口大爺遠遠就擡起門杆,獵豹嘶吼着沖向停車場,華麗的轉向一停,一倒,許勁坤已經跳下車大咧咧的朝辦公室走去。
“呀呵,今天襯衣小西裝,怎麽,是要喝喜酒啊?”同事顧江平站在二樓辦公室門口,看到許勁坤難得搗拾,甚至就連頭發也肉眼可見的做了造型,不由得吹了口哨打趣。
“滾——”
許勁坤三步兩步上樓和同事打嘴仗,眼睛卻下意識往辦公室瞟。
正巧與循聲望來的沈卓堯四目相對——
整個人像是行駛中的飛機,一頭撞在自己的內疚與奇奇怪怪的心情裏,直接栽進潮濕悶熱的亞馬遜森林似的。
就像是,有人點燃了火柴一般,瞬間的,細碎的燦爛的火珠四濺。
落在心裏,刺撓而滾燙,說不出的奇怪。
“咳咳。”許勁坤重新清了清嗓子,沖沈卓堯咕哝一句算是打招呼:“你來了。”
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小崽子們還沒出現,有些尴尬的用腳踢踢地面,微微蹙眉咕哝一句:“都昏迷了嗎,這都幾點了還沒上班,無組織無紀律——”
沈卓堯站起身頓了一秒——
“許隊,我坐在哪裏?”
許勁坤心思落了空,剛準備擺手說随便,想起知己知彼的重要性,幹脆大手一揮,指指和自己辦公室對角線的位置——
“你坐在這裏。”
“好。”沈卓堯乖巧的提着背包坐下,并沒有打算計較許勁坤通知錯誤工作時間的問題:“請問什麽時間開會?”
“等着吧。”許勁坤低下頭沒有回應對方,朝其他同事招招手,刻意将其晾在一邊。
任何情況下,逃避眼神的溝通就是有鬼。
而在任何組織中,最好的打壓就是無視。
刑警工作講究的就是互相的信任合作。
縱有正義勇敢爆棚,奈何沒有腦筋的搭檔,沈卓堯也是沒那個多餘的命去幫。
既然對方不歡迎自己,自己何不順水推舟,等着對方和馮局請辭。
想到這裏,沈卓堯幹脆燒了一杯熱茶,随便找幾本犯罪心理學的書。
桌面茶汽白霧升騰,幹淨的指尖拂過白紙,沈卓堯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之中,宛如回歸課堂一般的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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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地點:東威村。報案時間:2022年10月。案件詳情,今年2月剛過完年,是貴州某山村的女孩張倩随同村人來到本市找工作,據同村人所說,是在東威村的工作介紹所為張倩找到工作,招工老板表示只要女生。在和張倩溝通幾句之後,确定了工作意向,現場敲定包吃包住,工錢也不算多,一個月1000元。同村人表示,一開始自己也還以為是騙局,也沒有想過一把就能找到工作。對方解釋說工錢明顯是很低,因為大環境不好自己的店很久沒有開業,再說張倩自己也沒有經驗還需要他們教,等到以後有錢了再漲工資。兩個人聽到對方說話也比較實在,于是同意。招工老板便找來妻子帶着張倩去附近宿舍。同村人因為還沒找到工作當下離開去其他地方找工作,兩人約好有事打電話。後面同村人自顧不暇,等到安頓下來,想起張倩,已經是半年後的事。再後來,就是張倩的妹妹找到同村人,才知道自從張倩找到工作之後,就再也沒有和家裏聯系過。”
辦公室唯一的女同事任芳舉着文件夾,簡單的向大家介紹了案情。
望着衆人的眼神,任芳又加了一句:“我問過張倩的妹妹,張倩性格內向,之前從來沒有離開過村。但家人孝順友愛,也沒有太大負擔,張倩不會存在私奔的情況。”
“前期派出所這邊聯系過同村人做了個詳細的筆錄,時間跨度比較大,同村人已經忘記了當時老板夫妻的模樣,名字,甚至當時留的電話記錄,也因為超過六個月無法追蹤。我們帶他去當時當地指認,原本的職業介紹所雖然在,但據周圍商戶反映,這就是一個給村上交租占坑位,具體是哪一家公司有沒有資質,沒有一個人能說的清楚。派出所找了村委會,說是超過了六個月已經沒有記錄。但據我們了解,其實就是有個身份證照片,給村裏打個招呼,轉一筆錢,就可以在這裏支個桌椅招人。”
另外一位,明顯比許勁坤更黝黑一些,說話更柔和一些的男同事捧着一個小本子:“這個情況,根據老板您的要求,我們與情報部門提出申請,根據關鍵字,核查出來,東威村,失蹤,女性,三年之內,已經有8起。”
許勁坤整個人倒在椅子裏,一只腳踝搭在膝蓋上,目光流離之間,偷偷瞥了一眼外間正在看書的沈卓堯。
茶汽白霧中,映出沈卓堯挺直脊背認真看書的側臉,就連鼻尖也美到白皙秀麗。
沒想到對方身形板正,還挺好看,莫不是...
此時不是懷疑沈卓堯身份的時候。
眼看沈卓堯肩膀微動,許勁坤立即收回雙眸,專注望着白板上的案情,指尖輕輕摩挲扶手,就像是在滑動鼠标似的——
“任芳,你繼續聯系張倩妹妹,核實張倩是否和家人聯系過。另外最好親自找一下當時的同村人,單獨詢問,是否有前期錯漏的情況出現。半年多時間,視頻監控就別想了,就算樣貌不記得,招工老板的身材特征,走路特征,看能不能有線索。”
“李晨,你跟進下附近的野場子,”說到這裏,許勁坤頓了頓,繼續思考幾秒:“找剛從村裏出來的女孩,說明不是傳銷的目标客戶,有可能是找野小姐或者附近村子三無廠招工。鑒于我們區內娛樂場所近半年開門次數可見,你帶幾個村上的人查查附近的野廠子。”
等到下屬工作安排完畢,許勁坤拍拍扶手站起身也準備出門——
“許隊,那我做什麽?”
沈卓堯站起身,似笑非笑的望着許勁坤。
“你...”許勁坤想起對方出了名的七天投訴八次,不由得心下寒顫,忙不疊大步踏出辦公室,只留聲音:“中午給大家打飯,我們下午回來吃。”
說完又加一句:“別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