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1、

沒課的時候羅豪經常外出兼職，有時候一找就是好幾份，晚上去家教，白天就在奶茶店打工。

第一次見韓江就是在他打工的那家奶茶店。

韓江一個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敲着電腦。

羅豪走過去：“同學，喝點什麽東西嗎？”

韓江視線從電腦屏幕上擡起，看到羅豪那刻，先是一驚，随後嫩白皮膚下一雙星眼眨了眨，結結巴巴道：“一，一杯楊枝甘露，謝謝。”

自那天以後，羅豪每次上班幾乎都能在相同的位置看到韓江。

他有時候上午來，有時候下午來，每次都點相同的奶茶。

“每次都喝一樣的，不會覺得膩麽？”羅豪把奶茶端給他問。

韓江正在MATLAB上敲着程序，聞言手指一頓，擡頭看着面前的人，他笑的時候左邊臉蛋上的酒窩就特別明顯。

“不會啊，很好喝的。”韓江說。

羅豪颔首，“那下次給你少加點糖，糖吃太多對身體不好......在寫作業？”

羅豪又問。

韓江點頭，順勢把電腦往羅豪那邊湊了湊：“也不算是作業，今天的程序課有點難，複習鞏固一下。”

羅豪順勢看了一眼，好吧，有言在先，術業有專攻，上面一大堆符號他完全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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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量了一眼韓江，韓江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毛呢大衣，帶着羊角扣的那種，這種看上去有些稚嫩的衣服穿在擁有一張娃娃臉、皮膚嫩到好似能掐出水來的韓江身上好像也并沒有很違和，相反，倒是挺适合他。

“大一新生？”羅豪憑借判斷問他。

韓江點點頭：“嗯，在你隔壁H大。”

此言一出倆人皆是一愣。

羅豪是詫異，韓江則是懊惱自己腦子永遠跟不上嘴。

羅豪挑眉：“你怎麽知道我是A大的？”

韓江低着頭敲鍵盤，紅着臉支支吾吾地說：“有一次去A大找我朋友，在校園裏看見過你。”

“你還在A大有朋友呢。”羅豪說，“叫什麽名字，大幾的，哪個學院的？我在我們學校混得還成，你說出來我說不定還認識呢。”

韓江說不出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朋友在A大，他只是在撒謊。

但他還是硬着頭皮說：“你肯定不認識，我那個朋友不愛交朋友，很內向，在學校機會沒有什麽存在感的。”

羅豪笑，拐着音“哦——”一聲，忍住了繼續往下問的沖動。

再問下去，對面小孩的臉紅得怕是要燒起來。

他覺得這小孩挺新奇的，都快連續光顧這家奶茶店半個月了，剛開始什麽都不點，一進來就找個最角落的位置然後敲電腦，直到奶茶店下班他才走，後來他實在沒忍住過去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麽東西，小孩思考了半天點了一杯楊枝甘露，這下好了，從那以後他次次都點楊枝甘露。

這些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主要是羅豪發現這小孩老愛偷偷盯着他看，好幾次他感受到角落裏有束目光投向自己。

等他扭頭看過去的時候，小孩立馬收回視線，把腦袋藏在筆記本電腦後面，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羅豪不笨，他當然明白韓江接近他的目的。

2、

韓江在公交車上看到羅豪的第一眼，他就對他一見鐘情。

早上出門前媽媽千叮咛萬囑咐別忘了帶公交卡，韓江不耐煩地應着“知道了知道了”，結果這會到了車上找不到公交卡了。

找不到公交卡倒也沒關系，可以手機刷二維碼呢，但問題就在，手機也不見了。

韓江摸着空空如也的褲子口袋，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手機被偷了。

無法，他只好從書包裏拿出錢包，好在錢包還在，但是裏面只有幾十張一百塊的現金，沒有零錢，直接丢進去一百好像太浪費了點。

司機師傅見他站在刷卡機前磨磨蹭蹭好半天，“小夥子，身上沒帶錢？”

韓江點了點頭，從錢夾裏抽出一張一百塊，問司機：“你能找我99塊麽？”

司機師傅：“......”

好吧，韓江認倒黴，反正還早，大不了扔進去一百塊，來個公交車一日游。

正這麽想着，一張公交卡伸到他面前，對方聲音清冽且好聽：“刷我的吧。”

韓江愣住，都忘了伸手去接，就那麽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男生發呆。

直到男生又把卡往他面前推了推，他才像是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似的猛然回神。

刷完卡，韓江把卡還給對方，禮禮貌貌說了句謝謝，想了想拿出書包裏的紙和筆，又說：“要不你留個聯系方式，我手機被偷了，我回去買了新手機加你微信還錢。”

“不用了。”羅豪拒絕的幹脆，說，“也就一塊錢，不用還。”

那是韓江第一次見羅豪，第一次見就慌了神，最後怎麽下的車他都不記得了，只覺得腳底下一陣輕飄飄，跟做夢一樣。

“刷我的吧。”

“不用了，也就一塊錢，不用還。”

一個人的聲音怎麽可以那麽好聽。

一路走到宿舍公寓樓，韓江看着整容鏡裏的自己，半晌才伸手摘下口罩，吓了一跳，自己臉紅的簡直不像話。

3、

羅豪有預感自己肯定會和韓江之間發生點什麽事情。

接觸了一個多月後，他也發現，自己漸漸地開始不對勁。

具體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對勁的呢？

那是一個星期三，羅豪照常在奶茶店打工，那天他等了一上午也沒看見韓江的身影，平時周三的時候羅豪上午十點多準時就到奶茶館，結果今天等了這麽久也沒等來。

心裏面慌慌的以至于他在做奶茶的時候混淆了好幾個客人的單。

惴惴不安中羅豪又不免自嘲，自己到底是在幹什麽，為什麽要期待他來不來，反複猜測他今天在幹嘛。

時間一晃就到了下午，外面下起了雨，奶茶店裏的最後一位客人被車接走，羅豪站在吧臺前看着外面的雨。

雨滴打在玻璃窗戶上發出聲響，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這雨勢頗有些像是在傾倒的意思。

就在他以為今天不會看到韓江的時候，韓江出現了。

他一手撐着一把傘，另一只手裏還拿着一把，在這樣的大雨裏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這邊跑。

羅豪幾乎是立馬扔下手裏的抹布，跑出去拉他進來。

看着韓江身上還在往下滴水的褲腿，羅豪有些激動道：“這麽大的雨，怎麽還往這邊跑，凍感冒了怎麽辦？”

這麽說着已經過去拿了個幹淨的幹毛巾替他擦身上的雨水。

韓江接過毛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羅豪看，解釋道：“我今天有個考試，上午沒辦法過來，考完試出來的時候看天氣預報說下午有雨，我想着你下班可能沒帶傘，就跑回去拿傘，我沒遲到吧，你下班了嗎？”

羅豪想說“沒遲到，我還沒下班，謝謝你。”，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為什麽？”

韓江似乎是不太理解，“嗯？”

“為什麽要對我好？”

這次韓江聽明白了，聽明白了卻沉默了。

僵持了一會，羅豪嘆了口氣，有個答案要呼之欲出，但他卻不敢問了。

“算了，我先去給你倒杯熱水。”

“因為喜歡你。”

就在羅豪轉身的瞬間，他聽見身後的韓江說：“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想靠近你，想對你好。”

4、

羅豪以前沒談過女朋友，更別說男朋友了，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性取向就是在遇到韓江後。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面對那些臉紅耳赤向自己遞情書的漂亮女孩羅豪內心毫無觸動，甚至覺得很沒意思。

直到遇見韓江，一顆波瀾不驚的心漸漸開始失控，還是第一次，羅豪明白了，什麽是心動。

那個下雨天的午後，所有的期待和不安，歸結起來不外是兩個字——喜歡。

他喜歡韓江，那個總會出現在他身邊，但又偷偷躲在角落裏小心翼翼觀察着自己的少年。

他們開始談戀愛，和別的情侶一樣，會約會，會一起看電影，一起去游樂場，會擁抱、會親吻。

他們開心得度過了一個月。

為什麽要說是一個月呢。

因為一個月後，他們的滿腔熱情被冰冷的現實徹底澆滅。

羅豪大概永遠都忘不了那天，因為那天是他一切噩夢的開始。

或許對韓江來說也是。

在商場大樓裏，當他們迎頭碰上韓江的父母時，韓江幾乎是立馬掙脫了羅豪牽着他的手。

他臉色蒼白，一句“爸”還沒來得及叫出口，就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偌大的商場裏，清脆響亮、擲地有聲。

周圍不少人聽見動靜看了過來。

羅豪看着韓江漸漸腫起來的半塊臉，很無措、也很心疼。

他想上前問問他，疼不疼？

但是沒留這個機會，韓江的母親已經拽着他走了。

從那天以後，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兩個斷了聯系。

一切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更糟糕的呢。

是在他們再次聯系上之後。

韓江和家裏鬧翻，他的母親偷偷找到了羅豪的家裏，告訴了他的父母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是變态，後來又進一步鬧到醫院。

一切就是從那天起終止的，不管是母親的生命，還是他和韓江這段從一開始就錯到離譜的感情。

5、

後來的五年時間裏，羅豪和韓江見過面，一共兩次。

其實第一次并不能算得上是見面。

羅豪退學後，回了老家，短短三年時間內老家經歷了搬遷，從窮鄉僻壤搬到了相對來說比較熱鬧的鄉鎮上。

而他，托一個遠方親戚的關系在那裏的小學當了個語文老師，在這種落後的小城鎮裏當老師工資拿不了很高，但好在足夠養活自己和給父親養老。

後來一次被派出去交流學習的機會，他回到了曾經讀過大學的城市，見到了大學室友徐海城，和他一起吃了頓飯。

是什麽時候發現跟在自己身後跟了個人的呢？

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家小超市他進去順便買了包煙。

超市門口就有垃圾桶，出來的時候他撕開煙盒，把塑料紙扔進垃圾桶，咬着煙手塞進兜裏找打火機。

也就擡頭的那麽一瞬間，他往超市的玻璃門上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看清了玻璃門上那道人影，随後動作就是一怔。

韓江正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幾年不見，好像長高了些。

羅豪收回視線，低頭點燃了煙。

吸了一口煙，轉過身看，人來人往中，早已不見了那人的身影。

第二次見面，是在那次學習交流回來後的一個月。

韓江主動來找羅豪。

站在學校門口，看着面前的韓江，羅豪其實挺好奇他是怎麽這麽精确地找到自己的。

當年也是，他媽媽也是那麽準确無誤地找到了他們家。

“有事麽？”羅豪問。

從羅豪出現在他眼前那刻起，韓江就一刻也不停地盯着他看：“我想和你聊聊，你有時間嗎？”

羅豪看着韓江，好一會才說，“走吧，去別的地方聊。”

這個小破鎮子上找不到一家體面的飯館，羅豪去小賣鋪買了一杯沖飲，讓小賣鋪老板幫自己用熱水沖一下。

韓江接過羅豪手裏的熱飲，說了聲“謝謝你”繼續跟着他往前走。

倆人一直走到學校後面一條比較偏僻的土路小道間，羅豪開口：“抱歉，我爸在家，沒辦法請你去家裏，這裏也沒有飯館奶茶店什麽的，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韓江點點頭：“沒關系，你能見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羅豪抿唇不語。

韓江手指輕輕摩挲紙杯外壁，似乎是花了很大勇氣才開口，低着頭問：“你，聽說你要結婚了？”

羅豪沉默。

“你後來又談戀愛了，是嗎？”韓江輕聲問。

“不是，是家裏人介紹的女孩。”羅豪解釋。

“那你，喜歡她嗎？”韓江幾乎是自虐般地問出了這句話。

當初對羅豪是一見鐘情，這麽多年過去，經歷了這麽多事情，他好像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喜歡他。

羅豪沒給他回答，韓江咬着下嘴唇，終于肯擡起頭，看着羅豪：“我的意思是，我們是不是不會再有可能了？”

又是良久得不到對方的回答，韓江只好再次低下頭去。

旁邊有條臭水溝，裏面堆滿了垃圾。

就在韓江覺得自己今天來之前做好的心裏防設快要崩塌了的時候，羅豪終于開口。

“你覺得呢？”他反問。

韓江紅着一雙眼，擡頭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連帶着說話也斷斷續續的。

“羅豪，當年的事，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懂事，我任性，做事不考慮後果，一切都是我的不對，如果我沒有逼母親同意我們在一起，她就不會去醫院鬧，你母親也就不會出事，還有你的父親，也不會生病，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可以向你贖罪，怎麽贖都行，只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和別人結婚？”

韓江越說越激動，到最後都哭成了淚人，手裏的紙杯被捏得變了形，裏面的液體溢出來弄得滿手都是。

“你別真的不要我了啊，這幾年我一直都很想你，但是我又很害怕，一害怕我就不敢來找你，可是你都要結婚了，我該怎麽辦啊，我好像把一切都弄砸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韓江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羅豪看着他嘆了口氣。

對不起什麽呢？

錯在韓江嗎？

并不。

羅豪走上前把他手裏那杯被捏的狼狽不堪的紙杯解救了出來，又從衣服口袋裏拿出餐巾紙給他擦幹淨手。

“我不會結婚。”羅豪說。

韓江擡頭看他，羅豪伸手抹掉他臉上的淚水，繼續說：“我爸怕我身上有了壞毛病改不掉，一直逼着我結婚，那個女孩是他介紹給我的，我不肯，他就拉着我到我母親的墳地前，韓江，我父母是個老實人，埋頭苦了一輩子就為了養我這麽一個兒子，我覺得我挺對不起他們的，心想，要不就面對現實，結婚生子，回歸正道。”

韓江心中一陣不安，手緊緊地揪着羅豪的衣服下擺不放。

羅豪繼續說，“但是前幾天，我見了那女孩一面，然後我反悔了，我這一輩子已經過得一塌糊塗，我不能再去害別人，所以以後我不打算結婚了。”

看着韓江眼中慢慢升起的亮光，羅豪突然有些不忍心說出後面的話，但他已經跌入過一次深淵，只一次就讓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已經沒辦法也沒有勇氣再打賭去承受第二次了。

在這個閉塞落後的小破鎮子裏，試圖說服親人接受自己不結婚已經很困難了，哪裏還敢冒着風險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冒風險的後果又不是沒嘗過是什麽滋味，他不敢，也不能。

“但是韓江，我們以後也不會再有可能了，回去吧，回去之後好好生活。”

臉上的最後一滴淚終于替他擦幹淨，羅豪拇指蹭着他的睫毛，然後是臉頰，最後俯身貼上了他的嘴唇，冰冰涼涼的四塊唇瓣貼到一起随後立馬分開。

“就到這吧。”羅豪聽見自己說，“以後別來找我了。”

揪着衣服下擺地手無力地松開，眼中的亮光一點一點熄滅，韓江看着漸行漸遠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