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案子已經了結了嗎？”待大夫出去後，梁芊雪半躺在床榻上問站在紗簾後面的傅桐昇。
“嗯，郁書斷了一只手臂，已經被關在了大牢裏由侍衛看管着，趙太啓也被抓住了，今早我和朗廷哥剛把這裏的案卷整理完畢，只等回去後便可判決了。”傅桐昇透過紗簾看着她，雖然看不清她的樣子，卻也能聽出她說話間氣息不穩，“芊雪，這事你不必操心，還是好生歇着吧。”
梁芊雪只盯着床榻一角，道：“我讓春喜叫你過來，是想讓你和沈朗廷先回去，我在這裏耽誤太久了，只怕皇兄定擔心着，你們先回去帝都，跟皇兄說我任性獨自騎馬玩，不小心摔了腳，要晚幾天回去，讓他莫要擔心。”
她實在不想見到沈朗廷。
回想當時去救沈朗廷時的情形，她也有些後怕，卻也明白自己當時的不管不顧，倘若是黑化後的沈朗廷，或許她還可以眼睜睜瞧着趙太啓手中的刀朝他砍去，只是現在的這個沈朗廷，她卻是不能不管，他是為了躲她才來齊洲的，他是為了幫皇兄查案才身處險境的，但她也知道，就算自己救了他又如何，上一世她也是拼了命救出被誣陷的他，他卻是那般殘忍地對她。
她真的好矛盾，但既然已經決定放下對沈朗廷的感情了，總歸是要選擇一個時間踏出這一步的，她不想見到他，不想看到他因為感激她而對她好，上一世他也是這樣的，那時她以為自己終于打開他的心房，即便是感激，他也對自己上心了，結果到最後卻發現一切都是假象。
都是假的……
由始至終他都不愛她……
如今她只盼望着若是沈朗廷日後還是黑化了，她沒能阻止得了那場逼宮，就像她提早讓太醫找到治療瘟疫的法子，瘟疫卻衍生出發熱病一樣，希望到時候他能看在這次她救過他的份上，放皇兄一命，她已經半點都不奢求他會愛上自己了。
……
是夜。
春喜送走了常嬷嬷後，獨自守在梁芊雪的門口，梁芊雪不讓人在裏面守着，她只能站在門口，剛站定，卻發現回廊的另一頭站着一個人，她吓了一跳，定眼一瞧，竟是沈朗廷，忙走過去，問道：“沈大人怎麽站在這裏？吓奴婢一跳。”
她膽子本來就小，更何況融進黑暗裏的沈朗廷渾身散發着冷冽的氣息，看上去着實讓人不寒而栗，她和殿下不一樣，殿下心悅沈大人，即便他清冷着不愛理人，從來不對人笑，殿下也覺得好，她卻不是，她甚至有些惱怒沈朗廷的拒人以千裏之外，似住在冰山裏一般，怎麽都捂不化，一想到殿下為沈大人傷過的心，她就恨吶。
“長公主好些了嗎？”沈朗廷望着梁芊雪的卧房方向問道，聲音平淡。
春喜想着她家殿下從帝都過來這一路因為沈朗廷受了多少罪，又是感染風寒，又是被迫去住裴縣那種破爛客棧，好不容易要回帝都了，又橫生枝節，殿下為救他從馬上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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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這位不茍言笑的沈大人呢，昨日倒是好好守着殿下了，今日為了案件沒等殿下醒來就離開了，回來後又因為殿下的一句話，真的一整天都不再過來。
哼！
春喜在內心鄙夷着，可即便她內心多麽不喜這不解風情的沈大人，偏生她家殿下喜歡，那她也只能幫襯着了，如此想着，她沒好氣地說道：“沈大人既然關心殿下，那便進去親眼瞧瞧不就知道了。”
“可是長公主她……”
春喜懶得聽他解釋，仰頭道：“哦，殿下說她不想見沈大人，沈大人便不進去了？那殿下還讓沈大人同傅公子一同先回帝都，沈大人怎麽不聽呢？奴婢可是聽到了的，沈大人說擔心這裏還有餘黨，所以要再多留幾日，那沈大人既然都留下來了，為何整整一天都不過來看望一下殿下？沈大人好沒良心，我家殿下可是為了沈大人才受的傷。”
沈朗廷這才收回一直望向卧房的視線，垂眸望着春喜，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怒怼而惱了，刀削般的下颚線明顯一繃，春喜以為他是生氣了，忙往後一退，急急道：“我家殿下可怕疼了，從前就是被小石子膈着了都會哭鼻子，這次從馬上摔下來撞在樹上，奴婢光是一想就覺得心疼，怎麽，沈大人覺得奴婢方才說得過分了？”
“不是。”這次他倒是回得幹脆。
“那沈大人還不快些進去。”說着，她稍一側身，讓開了回廊的路。
沈朗廷卻沒有擡腳的意思，“只怕冒然進去會擾了長公主休息。”
春喜重重一嘆，“沈大人是怕殿下生氣嗎？”
沈朗廷抿了抿薄唇，點了下頭。
春喜也沒想到沈朗廷會點頭，略略一怔，倒是心上一橫，想着反正不該說的也說了，幹脆今日便豁出去了，從前殿下所受得氣，她今天要幫殿下通通讨回來，“那往日裏沈大人怎麽不怕殿下生氣？每次殿下去找沈大人，沈大人可都沒給過殿下好臉色。”
“……”
“沈大人沒話說了？看來你也知道自己多過分。”
春意正得意着，沈朗廷卻開了口，“往日裏臣對長公主禮數有加，并未……”
“你！”春喜竟被他這正經八百的話給氣得啞口無言，半晌才找回了聲音，“你還要不要進去看殿下了？”
“只怕長公主她……”
“沈大人。”春喜實在不想再跟這塊冰山木頭繼續說下去，深沉一口氣，稍稍湊了過去，壓低了聲音跟他說道，“其實奴婢白日裏也細想了一番，或許殿下是以為沈大人沒有守在殿下身邊，所以才不願見沈大人，沈大人該是清楚，殿下是為了救沈大人你，才不顧自己安危導致受了重傷，沒曾想醒來後竟沒有第一時間見到沈大人，所以心裏賭氣，才命奴婢将沈大人攔在了外面，一會兒沈大人好生跟殿下說說，奴婢們可都是清楚的，沈大人守在殿下的身邊整整一天一夜，也就今日早早去了大牢裏審問郁書，但殿下不知道，還以為沈大人不曾關心她的情況呢。”
春喜盯着沈朗廷清俊的臉，見他黑黢黢的眸子裏浮起一絲恍然，繼續說道：“今日殿下都沒怎麽用過膳食，奴婢備了一些糕點，一會兒沈大人跟殿下說，殿下心思單純，只要有好吃的，再大的脾氣也都消了一半了，然後沈大人好生跟殿下解釋一下，殿下的心意，沈大人該是知道的，只要沈大人哄上兩句，殿下必然什麽氣都沒有了。”
見從前根本不願搭理殿下的沈大人似乎終于開竅了，春喜仿佛都能看到她往後的好日子。
哈哈，想想都高興。
春喜忙捂了嘴，怕自己跟在沈朗廷身後笑出聲來。
梁芊雪躺在床榻上正在休息，卧房的門被推開，她以為是春喜進了來，卻沒想她側臉去看，竟是沈朗廷站在了床榻旁。
他不該是和傅桐昇一起回帝都了嗎？為何會在這裏？難道是她在做夢？
她暗自用錦被下的手輕輕擰了一下腰部，有一點點疼，她不是在做夢，那他為何會在這裏？
她思索着，卻不想去開口詢問，默默收回視線，攥着身前錦被一個側身挪到了床榻內側，縮着身子貼在了內側牆上。
見她如往日一般逃開他的視線又貼在了牆上，沈朗廷輕嘆一聲，緊抿的薄唇微張，“長公主。”
“……”
知道她是故意不理睬他，他卻是繼續說道：“臣方才問過春喜，大夫說長公主從馬背上摔下來後撞傷了腰部，如今還疼嗎？”
“……”回他的依舊是沉默。
“春喜說晚膳時長公主也沒吃什麽，她早早備了些糕點，長公主若是餓了，可讓她再傳些？”他的聲音很輕，似夜晚窗臺上拂過綠葉的風。
“……”
“長公主……”
見他似乎一副她若是繼續不理會，他便要繼續說下去的模樣，梁芊雪終是忍不住，道：“沈朗廷。”
“臣在。”他的聲音幾不可查地一顫。
“你可以不要說話嗎，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今日傅桐昇領命出去後，她一個人半躺在床榻上想了很多，全部都是上一世的事，好似把上一世她和他成親三年間的事都匆匆過了一遍，到最後，她腦中只有一個問題：
上一世在她死後，沈朗廷釋懷了嗎？
他為了報仇，害死了傅太傅，害死了常嬷嬷，害死了皇兄，最後下毒将她毒死，做了這一切之後，他是不是放下了仇恨，娶了他的表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了？
她逼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但這些事卻是不停往她腦子裏鑽，根本屏蔽不了。
她覺得自己好累。
聽着她決絕着讓他出去的話，沈朗廷只覺得自己心上像是被什麽猛然一刺，他一個跨步過了去，側坐在床沿上，擡起手朝她略微有些顫抖的身子探去，“……長公主。”
他的動作通過牆上的影子映到她的眼裏，見他幾乎快要碰觸到她，她猛一下起身，抓起手邊的棉枕朝他扔去，“我說了讓你別跟我說話，你聽不到嗎！唔——！”
因為她急促的動作，腹上驟然一痛，她重重跌了回去，還沒來得及擡手去捂，下一瞬身子撞在一片溫熱上，竟是他将她摟進了懷裏，她心上猛然一抽，擡手便去推，“放開我！你放開我！”
他依着她的話将她放了開來，本是放在背上的手挪到了身前，握住她捶打他的手，垂眸關切問道：“可是撞傷處疼了？臣讓春喜去請女醫來。”
他聲音輕柔，和上一世哄騙她時一模一樣，她鼻尖酸疼，只覺自己該是重生回來的那一天便與他斷了聯系，也好過現在這般，因為貪戀溫柔卻疏離的他，多生出這些事來。
見她挺翹的小小鼻尖沁出點點濕汗，沈朗廷沒等她回應，起身要出去，梁芊雪立馬抓住他的衣角，“我沒事，不用去請女醫來。”
“可是……”
梁芊雪并不想與他争論，松開手後重新躺了回去，沒再說話，只是因為腹部的戾痛，她沒有再側過身去，只将頭偏向了內側，“我想休息了。”
聽了她隐忍着氣息的話，沈朗廷站起身來徑直出了去，梁芊雪聽到開關門的聲音，眼淚終是忍不住湧了出來，滑過她的鼻梁，墜在被單上，肚子好疼，心上也滿是酸疼，本來聽了大夫的話後，在得知自己往後可能都無法有孩子後，她心上很是難過，一下午的時間都陷在回憶裏，好不容易夜裏平息了些，他又來招惹她。
她努力壓下自己啜泣的聲音，不停地在心裏默念着：只要回帝都了就沒事了，回帝都後她立刻回長公主府住，只要不再見他，她就沒事了，沒事了……
她如此想着，心終于平靜了下來，剛想繼續睡，耳邊又響起了開門的聲音，她以為是春喜進了來，頓時有些惱了，坐起身來剛想指責一番，沒想看到的卻是端着端盤進來的沈朗廷。
他怎麽又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