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梁芊雪進去偏廳的時候，江碧晴正狼吞虎咽地掃蕩着桌上的美食，她一身緋色的交領襖裙，裹着白毛邊的衣袖已經挽到了手肘位置，如此大大咧咧的模樣，偏得生了一張嬌俏可人的臉，讓人看着很是心情矛盾。
梁芊雪沒有制止江碧晴粗魯的吃相，也知道對方原本就不會在意這些，索性直接坐在了她的對面，就這麽撐着頭看着她大快朵頤。
回想起上一世那三年的江碧晴，不，其實她也只知道她前一年多的事，在她成親的前幾個月兩人本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要好的，誰料某一天江碧晴突然對沈朗廷感了興趣，開始糾纏他，記得那是在秋獵的圍場裏，她看到沈朗廷抱住故意摔在他懷裏的江碧晴，氣得當場和江碧晴絕交，她賭着氣不管不顧地往外跑，也不知自己在大雨中跑了多久，最後迷了路，是小皇叔找到了她，小皇叔脫下自己的外袍裹着渾身濕透了的她，和她在漲水後形成的小島上呆了一個晚上。
從秋獵圍場回來後她就沒再見過她了，直到後來她去北兆國和親，嫁給了繼位的高玘珩成為他的妃子，她給她送行時，兩人才說了自絕交後的第一句話，也是上一世她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江碧晴是護國将軍江烨的獨生女，江烨在江碧晴一歲多的時候戰死沙場，夫人秦氏抛下江碧晴殉情而亡，梁煦感念江烨以身殉國，所以封了江碧晴為長樂郡主。
而江碧晴的母親秦氏是梁芊雪母妃的庶妹，所以兩人的相貌有幾成相似，梁芊雪從小一直和江碧晴很親，後來若不是因為沈朗廷，她不會和她鬧得連面都不見了，也不知上一世在北兆國的江碧晴聽到她和梁煦都被沈朗廷害死了是何反應，她從小就記仇，想來過了一年多她還會氣她的絕交之詞吧。
梁芊雪如此想着，她無法确定之後江碧晴會不會和上一世一樣也看上沈朗廷，但現在的她不會再沖動着說出絕交的話來，其實上一世那般生氣，是因為沈朗廷居然會那麽溫柔地抱着江碧晴，明明和她最是親密的江碧晴比她還刁蠻任性，可沈朗廷居然不排斥她，所以她才會那麽生氣的。
宮裏的人常常說她和江碧晴就像是禦花園裏的兩朵模樣相似的蓮花，但梁芊雪知道，江碧晴不是蓮花，而是飛在荷葉上的蜻蜓，那麽自由自在，也許是因為從小羨慕她的膽大妄為，可以肆意而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所以她從前總是心甘情願地替她擔下好多黑鍋，因為江碧晴敢做一些她不能去做的事，她就像是自己心裏隐隐騷動的惡念一樣，她只會想想，而江碧晴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先喝點湯吧，別噎着了。”梁芊雪看着江碧晴塞得鼓鼓的臉頰，替她盛了一碗蓮子雞湯。
江碧晴咽下嘴裏的東西，又喝了一口雞湯，這才半眯着眸子望着梁芊雪，“怎麽表姐才成親兩個多月就成了個老媽子了，不好玩，是不是表姐夫給你立規矩了？他若是敢，我這就去把他的大理寺給拆了！”
“不過是給你盛了碗雞湯，怎麽就是老媽子了。”梁芊雪笑道。
“從前表姐會給我盛湯嗎？不會的吧，這還不是成親後養成的壞習慣，我可跟你說清楚了，表姐你以後可千萬不要整什麽三從四德那一套，那些都是糟粕！我最讨厭老祖宗留下的那些拘束女子的規矩了。”
梁芊雪明白江碧晴為何會有如此想法，她到現在都還不能原諒母親秦氏扔下她殉情的事，秦氏是個庶女，就算是嫁人也當不了世家子弟的正妻，一般大家族的庶女為了正妻之名最後都會選擇一些小門小戶，是江烨改變了她的人生，娶了她，給了她将軍夫人的名頭，所以對她來說，江烨才是她生命的全部，江烨的死訊傳回帝都的時候，秦氏一夜白發，在處理好江烨的後事後，她就一頭撞死在了江烨的墓碑旁。
其實江碧晴原來也不是這樣的性子，小時候的她也曾想過繼承父親的志向長大當個大将軍保家衛國，但江烨當初因為要娶秦氏已經和家族鬧翻了，所以江府的人根本就不待見江碧晴，都嘲笑她，說她一個女子如何能領兵打仗，她聽後當真跑去軍營詢問，對方雖然知道她是護國将軍之女，卻是連句敷衍的話都不願說，直接将她的偉大志向給扼殺在了搖籃中，後來江碧晴帶着奶娘回了帝都住進了将軍府，之後便破罐子破摔，什麽不能做她就偏要做什麽，只她頂着護國大将軍遺孤之名，然後又有梁芊雪給她頂鍋，所以她在西涼國的名聲還算是不錯的。
梁芊雪也不反駁她那些離經叛道的話，畢竟她心裏其實也不喜歡老祖宗留下的那些規矩，只不過是她不敢說出來而已，“老祖宗說過不能給我的親親表妹盛湯嗎？沒有吧，那我怎麽就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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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碧晴一臉嫌棄地說道：“咦——！好惡心，表姐你都快把我肉麻死了，這半年沒見，你怎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難不成成親真的會讓一個人一夜長大嗎？”
其實不是半年，梁芊雪自心裏想着，除去重疊的婚前的那半年，兩人之間的時間跨度應該是三年多，三年時間，她自然變了很多，但此刻她卻是不能承認，只能道：“變了嗎？我怎麽沒感覺到？那我是不是應該把原本想要送你的那些小玩意都留下，這樣才算是變了，不是麽？”
這人只要一有對比立馬就能分個高低，原本有些小孩性子的梁芊雪在江碧晴面前都成了一個穩重的模樣，只見江碧晴聽到梁芊雪有東西要送給自己，她哪裏還顧得上手裏的鴨腿，将手裏的東西一扔就朝梁芊雪撲了過來，“是什麽？是什麽？快給我！表姐你不知道，人家在皇陵裏每天除了毛筆就是經書，都快以為自己餘生都只能抓着這兩樣過活了，陛下可真忍心，居然當真罰了我半年，連你成親都不準我回來。”
“誰叫你把先太後的經書給燒了的啊，那麽重要的東西，還是供奉在佛殿裏，你竟然也能碰巧将燭火翻倒在上面。”雖然梁芊雪也很心疼她，但她還是要替梁煦說話的。
“哼，誰叫那個守在佛殿的小太監敢笑話我是個沒爹沒娘的野丫頭，我不弄出點事讓他遭殃，那我還是江碧晴嗎！”江碧晴憤憤道。
兩世過來，梁芊雪終于知道了事情的緣由，“你想整他，也不至于把經書燒了吧，你從前把宮女扔進池塘，把侍衛推下樓梯害得人摔斷了腿，你可向來都是直接害人的，怎麽這回卻……”當然，以上梁芊雪數落的江碧晴的罪狀其實都是算在了她的頭上的，只不過她并不在意，畢竟那些宮女侍衛的确是嘲弄了長樂郡主。
江碧晴伶俐一笑，“嘿嘿，當然還有別的事了，若是表姐送我的東西能讓我滿意，我就告訴表姐。”
“你愛說不說，我也不是非要知道的。”梁芊雪心裏好奇死了，但她嘴上還是不能輸，眼珠一轉，她笑道，“不說拉倒，我不要在這兒陪着你了，你自己在這裏吃吧，吃完了就快去宮裏見皇帝哥哥吧。”
她想着江碧晴會這麽早來長公主府找她必定是有什麽急事需要她幫忙，果然，聽她這麽一說，江碧晴立馬可憐巴巴地望着她道：“親親表姐，你可要幫我呀，陪我一起進宮好不好？我在皇陵打傷了幾個和尚，陛下肯定會罰我的，本來我聽說你成親後住在沈府，原本還不想找你幫我的，沒想那消息居然是假的，所以我今早一進城就火速來找你了，親親表姐，你一定要救我呀。”
“肉麻死了。”梁芊雪将方才江碧晴揶揄她的話就這麽還給了她。
“若是表姐肯幫我，這點肉麻算什麽，你若是不幫我，那我就要親你了，美人兒，牟牟，我來啦——！”江碧晴說着就嘟着嘴湊了過去。
梁芊雪被她吓得連連後退，忙說道：“我幫！我幫還不成嗎，你別亂親，如今我可是成親了的！”
“成親了就只能表姐夫親了是不是？這是哪門子的規矩，你是我的表姐，我想親就親，若你成了表哥，你想讓我親我還不願呢！”江碧晴道。
梁芊雪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般驚世駭俗的話，“胡說什麽呢！”
江碧晴倒是不在意梁芊雪的态度，一撇嘴，道：“表姐可不知道，我在皇陵天天和那些和尚打交道，原本只是因為無聊才想要捉弄他們一下，他們不願我做什麽，我就偏要做什麽，然後我就頓悟了……”
梁芊雪打斷她的話，驚呼道：“你可別說你想要出家當尼姑。”她明年可還要嫁人呢。
江碧晴狠狠白了她一眼，“你瞧着我像是吃素的人麽。”她朝一桌子殘羹剩飯方向努了努嘴，“我不過是覺得憑什麽女子就要被束縛在閨房裏等着嫁人，什麽《女誡》《女訓》，我才不要遵守呢，我當不成大将軍，往後我就要當一個女流氓！”
梁芊雪聞言頓時倒抽一口涼氣，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為江碧晴的話震驚，還是該為她将來的夫君——不久後的北兆皇帝高玘珩擔憂。
不過聽了江碧晴的這些話後，她突然弄明白了一些上一世的事，上一世江碧晴從皇陵回來并沒有叫上她一起進宮，因為上一世的她一直住在沈府裏，而後來江碧晴糾纏沈朗廷，是因為她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立志要成為一個聞名西涼的女流氓了，至于出名的辦法，有什麽是比調戲長公主的夫君更容易出名的呢。
只不過她的那個調戲新聞還沒傳出去就被安平長公主失蹤一夜的新聞給壓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