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從宮裏出來後，江碧晴長長舒了口氣，挽着身旁梁芊雪的手臂，嬉笑道：“幸虧表姐你幫我說了話，不然人家真擔心陛下又把我送去皇陵繼續抄經書，那我就真成尼姑了。”
梁芊雪道：“你往後可要注意點了，這次皇兄沒罰你，不是說你打了僧人的事他就這麽算了，皇兄他……”
江碧晴打斷她的話，“好啦，你可別念叨了，我聽和尚念經都聽了半年了，現在晚上睡覺腦子都嗡嗡的，表姐，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聽聽小曲兒吧，我要把我腦中的佛經聲通通都洗掉。”
梁芊雪方才在聽着梁煦斥責江碧晴時已經想好接下來要去什麽地方了，于是搖頭道：“不行，我有個地方要去，晴兒，你陪我吧。”
“什麽地方？”
“大理寺。”
江碧晴斜睨着梁芊雪道：“這才半天沒見就不行啦，沒勁，不成，你得陪着我，我們都半年沒見了，表姐，你可不能見色忘親呀。”
梁芊雪道：“不是，我不是去找沈朗廷的，我是想去大理寺監牢見一個人。”
江碧晴聞言頓生好奇之心，急忙問道：“是誰？所犯何事？表姐去見那人做什麽？”
“一會兒車辇上告訴你。”她的車辇今早送沈朗廷去大理寺了，兩人如今坐的是江碧晴的車辇。
在去大理寺的路上梁芊雪大致将陸瑩霜的事跟江碧晴說了，江碧晴聽了連連哀嚎，沒想到她去了皇陵半年，居然錯過了這麽精彩的事，“表姐你居然敢追着表姐夫去齊洲，你膽子可大了不少呀，我不管，下回我也要去，我也想試試查案，說不定其實我挺适合當個……”江碧晴斟酌着用詞，京兆府尹沒意思，大理寺少卿太嚴肅，“就當個女捕快吧，自由自在，捉拿犯案之人，懲惡揚善。”
梁芊雪被她兩眼發光的模樣逗笑，“你不是說你立志要當個女流氓麽。”
江碧晴輕啧一聲，“女流氓跟女捕快又不沖突。”
“誰說不沖突了，哪個女捕快會是女流氓呀。”梁芊雪雖然這麽說着，但心裏卻生出一個想法來，自陸瑩霜的事後，她打算開始憑着自己的記憶救下上一世原本該死去的人，不過上一世她只關心與沈朗廷有關的事，她能提前知道而去救的就只有沈朗廷查的那些案子的死者了，只不過憑她的膽子，她雖然立下了豪言，但心裏還是怯懦的，若是加上一向膽大妄為的江碧晴，那就事半功倍了。
兩人很快到了大理寺，雖然梁芊雪不是來見沈朗廷的，但要進大理寺監牢見陸瑩霜，還是得讓沈朗廷知道的，在得知了她的來意後，沈朗廷雖然面有難色，卻還是領着兩個人去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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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倆在這裏等着我，我要一個人過去。”梁芊雪對身後的沈朗廷和江碧晴說道，可她說完後又想着若是将兩個人單獨留在這裏，說不定江碧晴會對沈朗廷耍流氓，于是又說道，“嗯，我想了一下，晴兒還是跟着我比較好，沈朗廷你留在這裏吧。”
沈朗廷如何能讓她自己過去面對犯人，“長公主，還是讓臣陪你過去吧，此人性烈如火，即便是被用過刑了依然毫無收斂，只怕會沖突了長公主。”
江碧晴聽了沈朗廷的話後側臉看向他道：“我又不是外人，在我面前表姐夫用得着這麽守禮數的嗎。”
梁芊雪心道：他何止是在你面前，就算是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連他親我的時候都是這般恪守禮法的。
不過她也只能在心裏念叨一下，忙将此話題就此劃過，道：“她關在牢房裏也不能把我怎麽樣，罵人的話那晚也說了不少，我想她也罵不出什麽更難聽的了，你就在這裏等着吧，若是有什麽事我會立刻叫你的。”
說完她就拉着江碧晴往地牢深處走去，直到兩人拐過牆角，梁芊雪才緊緊抱住江碧晴的手臂，微縮着身子一副害怕的模樣，江碧晴見她如此，嘲笑道：“還以為你成親後當真變了呢，沒想表姐還和從前一樣膽小。”
梁芊雪噘嘴道：“我只是害怕這漆黑的壞境，又不是害怕去面對的犯人。”
“難怪要我陪着你了，好啦，有我在呢，表姐你別抱太緊了，我都不好走路了。”江碧晴道。
梁芊雪只能将兩只手稍稍松開了一些，直到走到最裏面的牢房看到靠牆坐着的陸瑩霜，她才松開了江碧晴。
梁芊雪扶着牢門借着微亮的油燈朝裏面觀望着，如今的陸瑩霜還穿着那夜的那身衣裳，只上面全是血跡，右肩的血跡幾乎成了黑色，她頭發散亂，遮住了半張臉，沒等梁芊雪開口，一聲輕蔑笑聲響起，陸瑩霜微微擡頭側臉望向大門處，“怎麽，你是來看我死沒死的嗎？拿郁郎的屍首來威脅我，梁芊雪，你可真狠啊，你想留着我的命來折磨我是不是？好啊，我就看看你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呸！”江碧晴湊過來憤憤道，“你花錢雇殺手來刺殺表姐，如今你倒還有理了，折磨你怎麽了，就是殺了你那也是應該的！”
“晴兒，你別說話。”梁芊雪制止了江碧晴的挑釁，最後半蹲下身子望着幾步外的陸瑩霜道，“陸小姐，我并非是想留你一條性命來折磨你，如今我也知道無論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但我還是過來想要見你一面，人們都說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雖然不能與你感同身受，但我是真的明白你的，若那晚沈朗廷死了，我也會痛不欲生的，所謂絕望，我也經歷過，所以我真的不怪你。”
“你不怪她？！表姐，你是不是瘋啦！”江碧晴斥責道。
梁芊雪無視她的吶喊，繼續說道：“我并非是大度原諒你傷害了沈朗廷，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我，沈朗廷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傷害沈朗廷的。”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陸瑩霜恨她的父親，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報複調查此案的大理寺衆人，她知道郁書是罪有應得，但她恨将她的夫君拉上這條死路的陸侯爺，所以上一世她在死前細數陸侯爺的罪狀，這一世她選擇傷害長公主，皆是因為她想讓梁煦在得知此事後把怒氣發洩在逃脫死刑被發配到寒地的陸侯爺身上。
而她也如願了，陸侯爺再過幾日就會到帝都，梁芊雪知道這次梁煦不會輕饒了他的。
“我原本以為你是打算殺了我，只要我死了，皇兄就會遷怒于陸侯爺，但最近我卻想明白了，不管是雇兇還是你親自動手，其實你并沒有想要我的性命，否則你只要塗上見血封喉的劇毒，哪怕那一刀只是擦破一點兒我的皮，我都會立刻死亡，你計劃這些，是因為你恨你的父親，你想讓皇兄處死他，是不是？”
原本臉上滿是憤怒的陸瑩霜聽了梁芊雪的話後一瞬僵住，她用僅有的左手扶着牆掙紮着站了起來，幾步走到牢門旁，咬牙道：“我是想殺了你！是你害了郁郎！你讓我和他生離死別，你讓我不能去地府陪他！梁芊雪，我恨不得立刻殺了你！”
“你放肆！”江碧晴一把将過來的陸瑩霜推開，後者失了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上。
梁芊雪緩緩站起了身子，腳底傳來一陣刺麻的痛感，“陸瑩霜，郁書死了，你沒有了活下去的念頭，早在你計劃這一切前你就預備陪他一起死掉的，對嗎？我不知道該怎麽勸你活下去，喜歡一個人到可以陪他一起死掉的心情我也有過，但你該想想你身邊的人，倘若你死了，你可有想過他們該是有多傷心？”
梁芊雪知道自己不善言辭，說不出那些感人肺腑的說辭，她沒辦法用大道理來說服陸瑩霜，也不能将自己的私心說出來，所以她只能想到“身邊人”這個理由，重生回來，她很是珍惜上一世被她辜負了的身邊人，所以她希望這個理由能讓抱着必死決心的陸瑩霜回心轉意。
待梁芊雪說完後，地牢裏久久沒有聲音，直到一旁的江碧晴失去耐心正要說話，一直低着頭沉默着的陸瑩霜突然開了口，淡漠的聲音飄散在牢房裏，“你懂什麽……”
“陸小姐……”
“你懂什麽！”緊繃的心弦猛地斷裂，陸瑩霜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你什麽都不懂，你是陛下最寵愛的長公主，每日被身邊的人關護着，哪裏知道我過的是什麽日子……我十歲的時候就被陸湛琣送給了一個商人老頭，我陪了那個老頭一年，他幫陸湛琣拿到了二十張西坊繁華街道的商鋪房契，原本我以為噩夢就此結束了，沒想兩年後，陸湛琣又讓我去伺候一個閹人，我被那閹人淩.辱了一年，我受了一年的折磨，不過是因為陸湛琣想要那個閹人手裏關于梅山寶藏的秘密，可笑的是最後那個寶藏不過是句空話而已，為此我卻受了一年的折磨。陸湛琣當初娶我娘不過是為了外公留給我娘的豐厚嫁妝，可我娘生我的時候他卻吝啬得連一個好一點兒的大夫都不願請，最後我娘血崩而亡，我身邊根本就沒有親人了，那十多年我都是一個人熬過來的。”
陸瑩霜斜靠在滿是青苔的牆壁上，繼續說道：“我是在十五歲的時候遇見郁郎的，他是我此生唯一的光亮，他從一介布衣考取功名成了七品縣令，他也是志存高遠之人，他是為了救我出火坑才答應陸湛琣去做那些貪贓枉法的事的，他從來沒有嫌棄過我，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走上了這條不歸路，明明陸湛琣才是最該死的人，為什麽最後他只是被發配到寒地，一想到他會在寒地茍活着，我就恨，我要他被淩遲處死，我要他被千刀萬剮！”
“該死的陸湛琣！陸小姐你放心，等陸湛琣被押送回來，我第一個去弄死他！”江碧晴挽着袖子咬牙道，方才陸瑩霜的話聽得她急火攻心，“表姐，這次你可一定要拿出你長公主的威名來，我們一起将那陸湛琣碎屍萬段！”
梁芊雪此刻只覺得自己渾身無力，即便她經歷過上一世的逼宮屠殺，她卻沒想到這世間竟然會有一個父親會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樣殘忍的事和皇室糾紛不同，雖然都是親人之間的背叛，但哪會有人能如此冷血地對待一個十歲的小姑娘。
她紅着眼眶凝着坐在地上的陸瑩霜，壓着幾乎破碎的聲音道：“陸小姐，郁大人……既然郁大人是為了你才會如此，那你就更不應該輕賤自己的性命，即便是為了他，你也該好好活着的。”
陸瑩霜凄凄一笑，“沒了郁郎，我如何能好好活，沒了他，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聽她如此說，梁芊雪也沒了主意，上一世黑化後的沈朗廷害死皇兄後，她也不想活了的，當時沒有自戕，不過是因為她知道她的命是皇兄用尊嚴換回來的，可如今連這話對陸瑩霜都不管用了，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地牢裏一時陷入靜谧，倒是江碧晴看出了梁芊雪的無措，眼珠一轉對陸瑩霜喊道：“郁書作惡多端，即便是被陸湛琣威脅，那也是他心甘情願為了你才做的……”
“晴兒……”梁芊雪生怕江碧晴刺激到陸瑩霜，趕忙制止道。
江碧晴卻是不理會，繼續說道：“陸瑩霜，郁書他做了太多壞事，下輩子還指不定會投胎成什麽呢，所謂因果循環，所謂天道輪回，既然他是為了你才要受輪回之苦，那你何不在餘生替他贖罪，替被他害死的人誦經念佛，你沒了右手，那你就學着用左手握筆抄寫經文，說不定佛祖念你們兩個有情，讓你們下輩子再成夫妻，有一個美滿的結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