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屋裏氣氛凝重,岑聆夏來回望着張氏和沈朗廷,忙打圓場道:“朗表哥,姨母她不是那個意思……”
“聆夏,你出去守着,莫讓人靠近。”沈朗廷沉聲說道。
岑聆夏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趕忙點了點頭,“我這就出去守着,朗表哥……有什麽話就好生跟姨母說。”
等岑聆夏從外面将卧房的門關上,張氏率先開了口,她冷冷一哼,道:“說吧,我倒是要聽聽你想幫她說什麽好話,一個刁蠻任性的長公主,居然能讓你變了性子連規矩禮數都忘了!”
沈朗廷先是望着躺在床榻上的沈柏,随後才望向張氏,他一撩衣擺跪在了地上,颔首道:“方才兒子不該頂撞母親,還請母親原諒。”不等張氏有何回應,他繼續說道,“但母親也不該那樣說長公主,母親既誤會了長公主,兒子自然該幫她向母親解釋清楚。”
張氏揚聲道:“有什麽好解釋的!她在這個時候跟你和離是事實!”
“母親,若非長公主,只怕現在整個沈府都落了罪,所以請母親不要那般說她,她從來不是那樣的人。”沈朗廷壓着聲音對張氏說道,卻是不提和離的事。
張氏聞言一怔,“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關于沈柏的事,沈朗廷倒不是打算一直瞞着張氏,只是如今沈柏一直未醒,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張氏說這些,但他見着張氏對梁芊雪的态度,想起自己的那些心思,所以他不得不在今日将前因後果都告訴她。
從一開始沈柏與漕運的人合作,到後來他被迫與風媒合作,直到東窗事發沈柏以死謝罪,張氏聽着聽着只覺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到最後差點提不上氣來,她原本是怒目望着沈朗廷的,等她顫着聲音讓一直跪在地上的沈朗廷出去時,她已是望向了沈柏。
沈朗廷知道張氏需要獨處的時間,該說的都說了,他只希望之後母親不要再誤會長公主,不要再因為他去看了她而說出那些話來。
他起身出了去,剛下了臺階,原本站在門口的岑聆夏就追了過來,方才她在門口将裏面的聲音大致都聽了去,于是跟在沈朗廷身後,猶豫着開口道:“朗表哥……不該放棄芊雪的。”
沈朗廷沒有回應岑聆夏的話,出了院子後望着滿園伶仃凋零的樹,他似乎一瞬間就陷入了有她的世界裏,明明她并沒有在沈府住過多久,可此刻整個沈府似乎到處都是她的身影。
也許是因為她在沈府的時候都是冬日裏的緣故吧,和她成親那日就是個下雪天,那夜他在雪裏站了許久許久,只不過是因為不喜這門親事,那時的他如何能想到兩年後的自己會因為身邊沒了她而整晚整晚站在院子裏想她,她提着新做好的燈籠過來找他卻撲倒在雪地裏的樣子,她望着被自己壓壞的燈籠沮喪着不願起來就這麽坐在雪裏的樣子,等他過去想要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她卻壞笑着拿雪扔他的樣子。
耳邊似乎回蕩着她的笑聲,沈朗廷一阖眼眸,擱在身前的手用力一攥,道:“我從來沒想過放棄她。”他低聲說着,似乎是在回岑聆夏的話,卻又像是在跟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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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他身後的岑聆夏走上前來站在他身側,方才沈朗廷并沒有跟張氏說他和梁芊雪和離的原因,所以岑聆夏也是不知道的,于是道:“那朗表哥為什麽要和芊雪和離?我相信芊雪她不可能會想跟你和離的,朗表哥,是你提的,對不對?”
沈朗廷微微仰頭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嘴角微勾,笑意蒼涼,“聆夏,如果說我為了不和離而對她使了些心計,那樣的我還配得上她嗎?”
岑聆夏看着滿眼孤寂的沈朗廷,心上一酸,道:“我知道朗表哥不會傷害芊雪的。”
沈朗廷自嘲一笑,道:“可是我卻偏偏挑了那個時間跟她提和離,我想讓她知道是陛下逼我的,我想讓她知道其實我是不想和離的,我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去逆陛下的旨意,但她可以,只要她不答應,我和她就不用和離……可是,她卻應下了,這幾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她看出我那些龌龊的心思,是不是她突然發現我其實沒有她所想得那麽好,所以,她才不想要我了。”
“朗表哥……是因為太喜歡,怕失去她,芊雪她定是懂的。”
她會懂嗎?可是他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即便她知道他的心意,她卻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了,對此,他竟沒有辦法去挽回什麽,若是他抗旨,沈府的人都會被降罪,他不能不顧及父親和母親,還有聆夏,原本年後就該和國公府商量她和邢楓的婚事的,她不能被牽連進沈府的事裏。
他心中微緊,側身望向身邊的岑聆夏,道:“聆夏,你可否幫我一個忙?”
……
梁芊雪醒來時只覺得自己頭疼得厲害,整個人像是飄在空中,四肢根本使不上力氣,她費盡力氣睜開雙眸,剛想開口,身邊已經湧過來好幾個人,除了常嬷嬷和春喜,還有梁舒萱,在三人後面是岑聆夏和站得較遠的傅桐昇,她半睜着眸子将視線在他們身上一一掠過,最後望着正扶着她想要喂水的常嬷嬷,沙啞着聲音問道:“常嬷嬷,我睡了多久了?”
常嬷嬷等梁芊雪将水都飲下後才回道:“殿下已經昏睡了兩日了,幸好今早已經退燒了。”
梁舒萱側身坐了下來,責備道:“你這回可是把我們都吓壞了,差點以為你會跟小時候……怎麽好好的會落水裏去?你不是跟我和皇兄保證了不亂來的嗎?”
聽梁舒萱話裏的意思,似乎是以為她想要跳進荷花池尋短見,梁芊雪不由輕輕一笑,只是剛一動作頭就開始脹痛起來,她蹙了蹙眉,也在這時回想起自己落水時的情形,她記得當時自己是想拉着晴兒去找皇兄的,然後自己一個不小心沒有站穩就摔進荷花池了。
對了,她是要去跟皇兄說不讓晴兒去和親的,怎麽自己又給食言了!
想到此處,又回憶起方才常嬷嬷說她已經昏迷了兩日,她立刻撐着身子半坐起來,朝衆人問道:“北兆的使團可是已經到了?皇兄的旨意有沒有下?”
梁舒萱拉着梁芊雪的手道:“什麽旨意?哎,你別想那些了,你才剛醒,別坐起來,一會兒喝了藥再好好睡一覺,等發了汗就好了。”
梁芊雪急聲道:“寧平姐姐快回答我呀,北兆使團是不是已經到了,和親的人選定了嗎?皇兄是要讓晴兒去是不是?”
梁舒萱見她如此着急,只能回道:“是,已經定下來了,現在北兆使團正在大殿上呢。”
梁芊雪心道不好,連忙掀了被子想要起身,可她這才剛醒,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剛一挪動腦子裏就湧上一陣眩暈,梁舒萱見她如此,趕忙将她壓住,“你幹什麽!都病成這樣了還想着出去,這熱鬧有什麽好看的,你就乖乖給我躺好了,等皇兄處理完那邊的事就會過來看你了,若被他看到你到處亂跑,當心他生你的氣。”
梁芊雪壓着腦中眩暈咬牙道:“不行!我要去找皇兄,晴兒她不能去和親!”
“這人選都定好了,只怕這會兒也都宣旨了,安平莫胡鬧,不然一會兒喝完藥可不給你果脯吃了。”
喝完藥不吃果脯這種事她又不是沒試過,梁芊雪心上如此想着,剛想這麽回過去,腦中卻飛快閃過一個畫面,那日她喝了藥後就沒來得及吃果脯,原本嘴裏還是有淡淡苦味的,可是他吻了她後,那苦味便沒有了……
沈朗廷……
她用力一阖雙眸,旋即眸光定定地望向大門方向,她推開扶着她的常嬷嬷,低喊道:“不行,晴兒不能去和親,她要嫁給她喜歡的人,我答應了她的,不能讓她去北兆。”
梁舒萱還想阻止她,“安平!”
梁芊雪紅着眼眶朝梁舒萱望了去,“我只想讓她能嫁給她喜歡的人!我已經跟沈朗廷和離了,現在我只希望晴兒将來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難道這樣都不行嗎?如果非要選一個人去和親,那我去好了!反正高玘珩他不會對我不好的!”
屋裏的人聽了她的話皆是一驚,梁舒萱剛想開口,原本站在屏風旁的傅桐昇走了過來,道:“我帶你過去。”
從梁芊雪的卧房到大殿的距離并沒有多遠,但以她目前的體力也是走不了的,所以最後雖然不合禮數,但傅桐昇還是背着梁芊雪往大殿方向走了去。
梁芊雪被大氅裹得緊緊的,頭上還蓋着鹿毛鑲邊的帽子,只露着個鼻尖在外面,她透過眼前的一片雪白鹿毛看着傅桐昇的側臉,低聲道:“傅桐昇,謝謝你。”她知道,即便他成熟了很多,但他還是會像小時候那樣無條件站在她這邊。
傅桐昇目光直視着前方,斟酌良久後才開口道:“芊雪,你和朗廷哥……”
“你什麽時候回軍營?”梁芊雪将他的話打斷,急急問道。
傅桐昇自然懂她是不願他提沈朗廷的事,所以也只能微微一嘆,回道:“本來該今日就啓程的,不過因為擔心你的情況,所以就想先進宮來看看你。”
梁芊雪将下颌枕在他的肩上,道:“我沒什麽事了,你不用擔心,這次你回來我都沒能好好跟你聚一聚,不過我也有聽別人提起過你的事,我聽說你在軍營裏已經立過好多軍功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的,傅桐昇,你一定能成就一番事業的。”
她的聲音還很是沙啞,但語調卻和從前一樣,傅桐昇聽着,心裏隐隐有些觸動,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将心裏的問題問了出來,“芊雪,你為何要答應跟朗廷哥和離?”
他問得極快,像是怕她再次将話截斷,語落,他明顯感覺圈在他身前的手臂一僵,于是又後悔了自己的沖動,“你不願回答便算了,我沒想逼你的。”
青石板的路上滿是積水,人踩在上面激起一圈漣漪,聲音一下一下,像是落在梁芊雪的心裏一樣,她就這樣聽着這聲音沉默了良久才蹙着眉心壓着眼中濕熱道:“我知道你們一定都很詫異我為什麽會願意跟沈朗廷和離,皇兄也是知道如果他來跟我說,我一定不會同意的,所以他才把這個難題交給了沈朗廷,傅桐昇,我心裏明白我為什麽會同意跟沈朗廷和離,但我不能跟別人說,因為沒人會明白我心裏的感受,有些事,只有我經歷過,這兩年裏我已經很少去想從前的事了,可是最近那種感覺全都回來了,我很難受,甚至比那時還要難受,從前我喜歡他,即便他不理睬我,我還是喜歡他,可是這兩年他對我很好很好,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更不能接受那時他對我做的那些事,只要我一想到他……我就覺得自己……傅桐昇,這些話,我不能跟別人說,原本我也不想跟你說,可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夾在我跟沈朗廷之間為難,我知道只要我任性撒潑就是不和離,皇兄也拿我沒辦法,他可能會想辦法治沈朗廷的罪,但如果我執意護着,皇兄也不能下重手,可是,他是我的皇兄,我不能不顧及他的感受,我知道他讓我跟沈朗廷和離是為我好,如果我跟沈朗廷和離了他就不會對沈家做什麽,那沈家的人也能安穩度日,這對沈家也會好,所以,即便我會有舍不得,我還是只能選擇跟沈朗廷和離,這是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一陣寒風自拐角處吹了過來,将她身上的大氅吹打在了他的膝上,傅桐昇想起了小時候自己背着被蛇吓哭了的她往養心殿走的情形,那時也是有風吹過,她的秀發掃在他的臉上,一下一下,撩動着他的心,好比此刻,可是此刻他的心卻是在為她酸疼,白駒過隙,她和他都長大了,那個小時候只顧自己卻整日裏燦爛笑着的人,如今總是為他人考慮,可是她卻不快樂。
如果她永遠像小時候那樣多好,他想一生護她周全,可是那個能讓她快樂的人,不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