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忌日
忌日
“還知道回來?”
蘇北望回到上将府,就見陳既白坐在廳裏,冷冷地看着他。
他無言以對,禮貌性地扯了扯嘴角,說:“既白,你也早點休息吧。”
就在蘇北望往自己卧室方向走去時,陳既白冷不丁地說:“早知道你們感情深厚,我當初可真不該棒打鴛鴦。”
蘇北望聞言頓了頓,轉過身解釋道:“他只是我的師兄。”
“師兄?”陳既白冷哼一聲,“我看他未必把你當師弟。”
其實蘇北望對于楚璘的感情是有過一些猜測,但是楚璘不說,他不可能自作多情地多想,一直假裝不知道。
“這是我和我師兄之間的事,”蘇北望無奈地反問道,“婚姻存續期間,我不可能背叛你。畢竟沒有人會上趕着找死吧?”
“你最好是,做好你的本分。”陳既白站了起來,大踏步回了卧室。
蘇北望看着他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我何德何能,竟然勞駕你特地等我回來警告我。
天氣越來越熱了。
昨天才下過一場瓢潑大雨,伴随着震耳欲聾的夏雷。蘇北望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又抽了一管骨髓,步履蹒跚地上樓回到卧室時,看見窗外大雨傾盆,遠處的天際有閃電劃過,想起明天就是陳既白父母的忌日,不免有些傷感。
陳既白的父親陳博實在老元帥陳遠域死後便被前總統威廉姆斯收養,長大後和他的校友莉達結婚。陳博實認為父親陳遠域的死亡和C病毒感染有關,加上邊陲死于C病毒感染的變異者很多,于是他并沒有跟随父親的腳步從軍,而是醉心于C病毒抗體的研究。
然而他卻被自己信任的養父威廉姆斯陷害感染C病毒發生變異,莉達情急之下用逃生艙送走陳既白。這件事不久前才大白于天下,威廉姆斯也是那時才倒臺的。
天氣仍然陰沉沉的,有點悶,但天氣預報說不會下雨。墓園的樹郁郁蔥蔥,大理石墓碑都被洗刷的锃光瓦亮。因為陳博實夫婦并不算烈士,所以沒有葬在陳遠域所在的烈士墓園。
陳既白放下花,想起出門前蘇北望求他帶他一同前來,有些生氣,礙于今天是父母的忌日才沒有說難聽的話。
他心想:你有什麽資格?
“爸,媽,我現在很好,”他說着違心的話,“只是阿奇他還沒有醒過來,你們在天之靈,會保佑他吧?”
陳既白伸手擦掉了墓碑上的水漬,看見照片裏的父母在對他微笑:“當年找到真相,他功不可沒。你們應該還記得他吧?我帶他來過的,那時候我讓他叫你們爸媽,他還很堂皇,所以你們要保佑他快點醒過來,我再帶他來看你們。”
“你們一定也很喜歡他吧?”陳既白想到這裏,臉上的萬年冰封融化了很多,竟有些柔和起來,“他特別好。”
蘇北望在陳既白出門一段時間後,開着飛車走另一條遠路到了墓園,偷偷在不遠處的樹後看着陳既白。
下過雨的空氣非常清新,墓園空曠,偶爾傳來幾聲鳥叫,陳既白聲音雖然不大,但蘇北望也聽見了。
“他是有多喜歡弟弟啊。”蘇北望苦笑着自言自語,陳既白溫柔又悲傷的表情他在實驗室見過很多次,無一例外對象只有蘇亦奇。
那邊陳既白和父母告別了:“爸,媽,下次有時間我再來看你們。”
陳既白走時,蘇北望趕緊在樹後躲好,直到他消失在視線裏,蘇北望才敢出來,向陳博實夫婦的墓碑走去。
他的鞋子沾了一些泥濘,唯恐不莊重,便在草叢上擦幹淨了才敢走到墓碑前,
“陳博士,莉達夫人,兩位好,”蘇北望放下手裏的花,深深地鞠了一躬,“晚輩是蘇亦奇的雙胞胎哥哥,我叫蘇北望。”
“初次見面,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有些唐突,但我也實在不知道向誰傾訴了,請原諒晚輩的冒昧。”蘇北望又鞠了一躬,認認真真看向照片裏微笑着的陳博實夫婦,發現陳既白的臉型輪廓和爸爸很像,眼睛則像媽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一定很愛他吧?”蘇北望喃喃道,“我雖然有父親,但父親并不愛我,我們基本上斷絕了關系;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家裏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所以看到你們,就忍不住多說了一些,真的很抱歉。”
“我喜歡既白很多很多年了,但是我不敢告訴他,”蘇北望說這段話時有些遲疑,“他很愛很愛我的弟弟,但是我弟弟已經死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陳既白在不遠處吼道:“你在我父母面前亂說什麽?”
蘇北望有些慌張地循聲望去,見陳既白大踏步走了過來,皺着眉頭質問道:“你想說什麽?”
他的後半句話卡在了喉嚨裏,他原本是想說“我會努力救活他”,卻沒想到陳既白突然折返回來了。
陳既白方才快走到大門時,看見另一條小路上有幾個腳印,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好端端的大路不走,為什麽要走小路?于是便回頭查看情況,果然看見蘇北望在他父母的墓碑前“胡說八道”。
蘇北望不确定陳既白聽到了多少,一直以來他雖然表現得很逆來順受,那是因為他不太想惹陳既白生氣。在外他表現得像是為了愛情才嫁給陳既白,實則是為了掩蓋複活弟弟的實驗計劃,為了防止這個實驗在成功之前多生事端,陳既白也是要求他簽訂保密協議的。
但是他有自己的自尊心,他不想讓陳既白發現他的感情,就算陳既白能查到蛛絲馬跡,他也不希望将這份感情赤|裸裸地曝光在陳既白的眼前。
如果陳既白和自己的弟弟不是戀人關系,只是普通的上下級,或許他還能找到機會去勇敢地追求陳既白。但他不想在明知陳既白深愛蘇亦奇的情況下,去做那個可憐的、讨人嫌的小醜。
蘇北望急忙解釋道:“對不起,我也只是想來看看陳博實和莉達夫人,沒有惡意。”
“那你亂說什麽?什麽叫你弟弟死了?阿奇死了,你又如何?”陳既白質詢道,“他只是暫時睡着了而已,你以為你有機會上位嗎?別做夢了。”
“你誤會我了,”聞言,蘇北望張惶地否認道,“我從來都沒有這麽想過。”
“是嗎?”陳既白冷冷地瞪着蘇北望,“那你終端那些惡心人的日記是什麽?不是你的手筆嗎?”
蘇北望震驚地睜大雙眼,原來,他居然一早就知道……虧他一直以為自己隐藏的很好,堪堪保住了一點不值錢的體面,原來從頭到尾,自己都是一個笑話。
他有些痛苦地想:所以他對我态度這麽惡劣,并不單單因為蘇正德在其中添油加醋,搬弄是非,更多的是因為他知道我喜歡他很多很多年,這讓他感到惡心。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蘇北望低頭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複睜開眼睛,“我以後會恪守本分,不會越線。”
“說得好聽,你有做到過嗎?”陳既白冷哼一聲,根本不信他的話,“出門前你求我帶你過來,我礙于我父母的面子才沒有說你,你倒好,自己偷偷摸摸來了。”
“你有這個資格嗎?就憑你也配來見我的父母?”
說完,陳既白一腳踢開了蘇北望帶來的花。
這一腳的力度很大,花被踢得老遠,白菊蔫了,耷拉在泥土中,皺皺巴巴的,了無生氣。
“滾!”陳既白低吼道。
蘇北望緊咬着嘴唇,原本想鄭重地和陳博實夫婦道別,也只得作罷。他飛快地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開飛車時,蘇北望的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但他還是睜大眼睛,一有淚水流出來他就立馬重重地擦去,恨鐵不成鋼地自言自語道:“蘇北望,你是不是男人?有什麽好哭的?等實驗成功之後,你就自由了。”
“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蘇北望雙目通紅,“早日離開這裏。”
原本背上的傷口已經不疼了,此時卻隐隐作痛。
蘇北望回來之後,嘟嘟便迎了上來,圍着他轉圈。見蘇北望臉色蒼白,情緒低落,也忍不住小聲嗚咽起來,拿自己的腦袋蹭蘇北望。
“嘟嘟,我沒事,我只是累了,”蘇北望摸摸嘟嘟的頭,親了一口,“你自己玩好不好?我今天想先休息了。”
說完,他沒有再看嘟嘟,徑直走向了卧室,關上門。
嘟嘟也有些失落地趴在他的卧室前,安安靜靜。
回顧這二十多年,蘇北望只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忍不住問自己,這麽努力,有得到過什麽嗎?一直研究的C病毒抗體也并沒有成功;大半年過去了,弟弟的大腦仍是毫無反應,就連喜歡了十幾年的人,都這麽厭惡自己。
夢境裏,他忽然變成了自己十歲那年的樣子,問一個看不清臉的女人:“媽媽,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孩子,順其自然,”看不見臉的女人摸摸他的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想要的,都會在未來等着你。”
“真的嗎?”夢裏蘇北望的聲音稚嫩又童真。
“真的。”最後一幕,女人的臉逐漸清晰,竟然是莉達夫人的臉。
蘇北望睜開眼睛,眼角還濕潤着。他坐起來,打開燈,久違地寫起了日記。
申歷74年8月6日,天氣陰
今天我夢見了既白的母親莉達夫人,她很溫柔,我很感謝她。我會繼續努力的。
寫完,終端自動記錄掃描內容。他忽然想到陳既白抽屜裏那本他弟弟的日記,心中仍然疑惑不解。
“我真的太不了解他了,他在部隊到底經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