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懦夫

懦夫

蘇北望在朦胧間,好像聽到有人在他旁邊說話,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白隊,蘇北望……他怎麽樣了?”

“蘇博士是貧血加上過度勞累,剛剛已經給他注射了補血劑,只是他體內血紅蛋白含量太低了,估計需要很長時間的休養才能恢複,”白卓頓了頓,“上将,恕我直言,蘇博士他作為生物醫學博士,似乎不怎麽愛惜身體啊,年紀輕輕,竟然這樣體虛。”

陳既白沉默了幾秒,轉移話題道:“白隊,您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好的。”

蘇北望睜開眼睛,輕輕地轉頭看了下四周,發現這裏并不是方艙醫院。

助手小趙圍上來,擔憂地問:“老師,您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事,這是哪裏?”

蘇北望想要坐起來,小趙也來扶他。

“這是護衛隊總部的病房,是上将他……”

陳既白咳嗽一聲,打斷了小趙。

蘇北望這才注意到抱胸坐在一邊的陳既白,也證實了方才聽的對話不是夢境。

陳既白冷不丁說了句:“病人還是躺着休息吧。”

他還是坐了起來,問小趙:“我睡了多久?”

“您昏迷了十幾個小時了,”小趙端了杯水遞給他,“您可算醒了,我們都擔心死了。”

蘇北望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我沒事,你也趕緊去休息吧。”

“沒事老師,我們幾個輪流照顧您的,病房那邊我們也排好班了,您就放心吧。”

蘇北望點點頭,望向陳既白,剛想對他說幾句話,陳既白就欲蓋彌彰地說:“我剛剛才來。”

小趙看了眼陳既白,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謊,小聲嘟囔道:“可是我來接班的時候上将就在了啊……”

陳既白裝作沒聽到,他站了起來,背對着蘇北望:“你好好休息,戰後還有事要處理,先走了。”

他步子邁得很大,走到門口又忽然頓住,微微轉過身,蘇北望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阿奇他一直想研究C病毒抗體,沒想到你成功了,”陳既白完全轉過身來,朝蘇北望敬了個軍禮,又鞠了一躬,“我替邊防所有的将士感謝你。”

說完,他關上門,快步離開了。

這是蘇北望記憶裏,陳既白第一次對他好言好語,也是第一次對他說謝謝。

他忍不住攥緊了被子,原來他想要的東西很簡單,如果他注定的不到那個人的愛情,但至少可以得到他應有的尊重。

蘇北望輕笑了一下,等輸液結束就讓小趙回去休息了。他簡單收拾了一下,換好衣服去方艙詢問每一個病人的情況,經過項秋身邊時,他有些猶豫,還是項秋先開口了:“蘇博士您好,我都聽舒隊長說了,很感謝您。”

“應該的,”蘇北望點點頭,看了眼生命監測儀,“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謝謝關心。”盡管項秋臉色蒼白,麻醉效果消失後的疼痛感讓她一直無法安睡,但她還是很禮貌地笑了一下。

就在蘇北望以為兩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她認錯人的事情時,項秋卻忽然說:“當時我意識不太清楚,把您當成上校,很對不起。”

“沒關系,”蘇北望其實并不介意,自他逐漸接觸到蘇亦奇過去的戰友以來,就經常被認錯,“我知道你們都很想念他,我也是。”

“您真不愧是上校的哥哥,”雖然項秋算是第一次和蘇北望正式見面,但她卻并不覺得陌生,“上校他和您一樣,溫柔細心,果然雙胞胎都是心有靈犀的。”

蘇北望只當她是客氣,因為在他的記憶裏,自十五歲分離後,他和弟弟便沒有了太多聯系。

弟弟戰友口中的他,和蘇北望記憶中的他,截然不同。

蘇北望告別後便去了下一個病房,直到大致了解了這五十六名傷員的情況,他才離去。

雖然大漠四周有不少照明機器人,但夜晚實在太黑了,又起了些霧。天空也是黑漆漆地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蘇北望踩在亂石上,憑着感覺穿過夜色,穿過薄霧,一排一排低矮的墓碑緩緩出現在眼前。

他認真看了看每個墓碑上面的名字,卻在其中一個墓碑旁停了下來。

上面寫着:蘇亦奇親衛慕雨良之墓。

鬼使神差,蘇北望忍不住伸手撫上慕雨良的名字,突然感到一陣鼻酸,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趕緊擦掉了眼淚,心想也許是這邊的氛圍實在太過傷感。

畢竟他們都是保家衛國的烈士,卻因為感染C病毒,不得不埋在邊防,連屍骨都回不去家鄉。

蘇北望不知道的是,舒承宣在不遠處盯着他的背影,恍惚間像是看見了誰回來了一般,不禁落下淚來,過了半晌才走上前去。

“蘇博士,可算找到您了,您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蘇北望站了起來,見舒承宣帶着幾個人對他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他鞠了一躬回禮,莫名對這個地方有些不舍:“我睡了太久了,還不想回去。初來乍到,想在這邊看看,你們不用在意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

舒承宣:“那怎麽行?您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怎麽能留您一個人在這裏。”

“隊長,讓我留下來陪蘇博士吧。”

說話的是隊裏的一個青年,叫做伯特。原本他是和哥哥一起入伍的,只是他哥哥不久前執行任務時感染C病毒被處死了,這一排排墓碑中就有他哥哥。

舒承宣考慮了一下,他的确還有要事,戰争也剛剛才結束,他需要梳理複盤,原本是想送蘇北望回去後再去工作的。伯特入伍已有半年,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勇敢堅強的戰士。

“那伯特你留下,要好好護送蘇博士。”舒承宣命令道。

“是。”

蘇北望原本想一個人靜一靜,但也沒有再反對讓舒承宣為難。

伯特看着舒承宣遠去的背影,嚴肅而又恭敬地表情突然變得有些陰冷,融化進夜色的寒風裏。

然而蘇北望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仍然穿梭在墓碑之中,走到其中一個墓碑前,伯特突然開口道:“這是我哥哥。”

蘇北望聽到伯特的話,停下腳步,認真地朝墓碑鞠了一躬,回頭道:“還請節哀。”

伯特卻突然靠近蘇北望。微弱的燈光下,蘇北望才看清伯特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幾步。

“蘇博士,剛才聽您說,您是第一次來邊防吧?”

“是的。”

伯特似是羨慕道:“鉑金的日子是不是很好過?我還從來沒有去過鉑金呢。”

“你們辛苦了,以後會有機會的。”蘇北望感覺不太對,又退後了幾步。

伯特忽然抽出腰間的激光槍,指着蘇北望道:“你不要再退後了,否則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好,”蘇北望佯裝鎮定,額頭的冷汗卻落了下來,“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伯特上前,拿槍抵住了蘇北望的額頭,質問道:“我哥哥因為感染C病毒被處死的時候,你在哪裏?”

“請你冷靜一下,”蘇北望只能盡力安撫道,“那時候我的實驗還沒有成功。”

“那你早幹什麽去了?為什麽你不早點來?是不是鉑金的日子太舒服了你根本就不願意來?”伯特并不想聽他的解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注)。大家同樣都是邊防的士兵,憑什麽他們感染了C病毒就能活下來,我哥哥就得去死?憑什麽達官顯貴就能在鉑金歌舞升平,我唯一的親人只能埋在這凄涼的大漠,甚至連個像樣的墓地都沒有?”

“我哥哥是立了功的!他憑什麽要去死?”伯特低吼道,眼神兇狠,卻有淚水不斷湧出來。

“請你仔細想想,我們共同的敵人是蟲族,是病毒,不是我們的手足同胞,”蘇北望試着讓伯特|共情,“對你哥哥的遭遇我很惋惜,但是請你想想,我弟弟,蘇亦奇上校,他也是因為蟲族致命的打擊才去世的,我因此也很難過,我甚至還沒能救活他……我能理解你失去親人的痛苦,因為我們都一樣。”

伯特聞言,眼神有些動搖,就在這時,一道激光突然擊穿了伯特的手,他手裏的激光槍因為拿不住也掉落在地。

蘇北望趁機撿起槍拔腿就跑,因為還沒有從疲憊中恢複過來,他一不留神被石頭絆住,就在快要摔倒之際,落入了一個人的懷裏。

舒承宣很快帶着幾個人将伯特控制住。陳既白抱着蘇北望,有些焦急地問道:“你沒事吧?”

蘇北望穩住身形,只感受了幾秒他的溫度,便忍住留戀起身,搖搖頭:“我沒事。”

“是我阃教不嚴,讓你身陷危險,對不起。”

“沒關系,”雖然蘇北望仍心有餘悸,但他并不責怪陳既白,“你怎麽在這?”

“舒承宣到我辦公室開會,我問了才知道他居然只讓伯特跟着你,我不放心,”陳既白有些生氣,“伯特才來半年,舒承宣了解他,我可不了解。”

“你別怪他,”蘇北望辯解道,“是我不想讓他陪的,他可能也不知道伯特的心理防線崩潰了。”

“舒承宣治軍不嚴,連手下的思想動态都沒有及時了解發現,肯定要罰。你就不用管這些了,我送你回去。”

蘇北望感到受寵若驚,不過仔細想想倒也能理解。

畢竟他救了陳既白的士兵們,不說功勞,至少也有苦勞。

他又回頭看了眼伯特,當一行人架着伯特從蘇北望身邊經過時,舒承宣十分抱歉地連連鞠躬:“蘇博士,真的對不起,我沒想到他……”

蘇北望正要說話,就聽到伯特咒罵道:“蘇北望,你該死!”

陳既白恨不得将伯特原地槍斃,他正要發作,只見蘇北望卻先他一步上前,拿着方才撿起的激光槍抵着伯特的額頭怒道:“我是來治病救人的,不是你莫須有的出氣筒!你的敵人是蟲族!你該恨的是蟲族讓你哥感染了C病毒,恨你自己沒有能力救你哥哥,而不是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你不配做一個邊防的戰士,你就是個沒本事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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