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矛盾
矛盾
“怎麽會,反而是我們,沒法給你們提供物質保障,”舒承宣舉着酒杯站起來,“我敬您一杯。”
蘇北望也站起來:“謝謝。”
陳既白在一旁,一直緘默不言。
他們只有四個人,陳既白和蘇北望坐一排,約克和舒承宣坐一排。約克好不容易結束任務,因為太高興很明顯喝高了。酒過三巡,他拉着舒承宣就要唱歌,還都是土味DJ,用他姐姐玫瑰的話來說就是:“約克唱歌,鉑金的狗聽了都得搖頭。”
一開始大家礙于蘇北望前不久才因勞累過度昏迷,勉強算半個傷員,只是禮節性地和他喝點。
現在對面兩個人唱high了,約克直接端着酒杯坐到蘇北望旁邊,手搭在他肩膀上,十分豪邁:“蘇博士,你也喝!”
蘇北望尴尬地笑笑,準備抿一口意思一下,被陳既白攔住了:“不用理醉鬼。”
說完,他直接把約克拎了起來,扔到舒承宣身上:“舒隊長,處理一下。”
舒承宣也有點暈,但還沒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刻在軍人骨子裏的服從DNA動了,他條件反射道:“是,上将。”
結果就是一個暈頭轉向的攙扶着另一個不省人事的歪歪倒倒地往回走,場面十分滑稽。舒承宣走之前還不忘回頭看了蘇北望一眼,迷迷糊糊地說:“上校,我們先走了。”
聞言,蘇北望直接僵住,陳既白臉色也不太好看。
蘇北望有些尴尬,但因為不放心那兩人,便起身打算幫忙,被陳既白拉住手臂:“沒事,沿路都有值班的衛兵。”
隔着冬天較厚的布料,其實蘇北望并沒有什麽感覺,陳既白卻突然收回手,像掩飾什麽似的,說了句:“坐。”
蘇北望便聽話坐下來了,正當兩人無言時,孔清如的來電拯救了尴尬的氣氛:“老師,您最近怎麽樣?身體好點了嗎?”
“我沒什麽事,謝謝你,”蘇北望問,“抗體在路上了嗎?”
孔清如:“您放心吧,制藥廠已經加緊安排好了,過兩天就能送到。”
“實驗呢?”
一說到實驗,陳既白的表情便緊張了幾分。孔清如是蘇北望特意留在地下實驗室的,他問的實驗必然是和蘇亦奇有關。
最近邊防實在太忙,陳既白忙着戰後清掃複盤以及防禦部署,關心傷員恢複情況。一般實驗有進展或者意外情況,瓊斯會主動報備,所以他一直沒有時間去了解。
“我主要就是和您說這個,”孔清如有點興奮,“這些天我一直按照您的實驗思路,就在剛剛,蘇上校腦電波活動足足持續了一個小時!眼球也有活動跡象!”
蘇北望并沒有開外音,所以陳既白聽不到,只能觀察他的表情。而此時,蘇北望的表情明顯有些振奮。
可陳既白卻有些心猿意馬。
蘇北望:“既白,我們成功的概率又增加了。”
直到蘇北望挂了來電,出聲,陳既白才回過神來。蘇北望把終端上孔清如發送的實驗數據遞給陳既白看,他看了一會,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激動。
“多謝,”陳既白把終端還給蘇北望,“阿奇的實驗,還要你多費心。”
“應該的,”蘇北望點點頭,“你放心,等傷員病情穩定下來,所有軍人抗體注射結束後,我立即回鉑金。”
說完,他調出終端裏的計劃表,指給陳既白看:“我已經聯系了這兩天淪陷B區駐軍就能結束注射,淪陷A區、C區還需要麻煩你派人帶我們的團隊去。”
陳既白看到蘇北望鬥志昂揚的眼神,恍惚間好像看到記憶裏的蘇亦奇,和他說起建設邊防的宏偉藍圖。
“既白?”蘇北望見他發呆,出聲提醒。
陳既白回過神:“這邊我已經部署好了,我帶你去其他區,以免你遇到麻煩。”
于是緊鑼密鼓的行程便安排下來。蘇北望要離開淪陷B區時,還特地去看了傷員們,尤其是項秋。她恢複的不錯,在康複機器人的引導下已經能下地行走了。
見到蘇北望,她即使腿腳不便,也深深鞠了一躬,蘇北望趕忙扶她:“項副隊,您不用這麽客氣。”
“如果不是您救我的話,我差點以為我要去見慕雨良了,我跟那小子天生八字不合,遇到他總沒什麽好事,”項秋明明是笑着說的,然而話裏卻有說不出的苦澀,“不好意思,是我自說自話了,您哪認識慕雨良。”
“慕雨良……我見過他的墓碑,”蘇北望對這個名字印象很深,“他是?”
“他是……”項秋猶豫了一下,“他是蘇亦奇上校的前親衛,在舒承宣之前的。”
“聽說蘇亦奇上校之前一直在淪陷C區,後來他的隊友全都戰死了,他自己也重傷初愈,記憶受損,之後他就調到陳既白上将麾下,跟随陳上将、玫瑰中将和約克少将來淪陷B區時,挑中了當時還是個普通士兵的慕雨良。”
蘇北望不自覺捏緊了手:原來,亦奇過去的戰友都戰死了,那他該有多難過?
項秋接着說:“當時軍中風氣不好,慕雨良是個膽小鬼,時常被老兵欺負,我跟他是同鄉,路見不平,但勢單力薄,是蘇亦奇上校給我們撐腰。”
她停下來,低頭笑了笑:“您和蘇亦奇上校都對我有恩,以後您要是有用的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蘇北望:“項副隊,您言重了,救死扶傷是我的本職,真要論起來,其實白隊和他的隊員貢獻更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在這麽艱苦又危險的地方做随行軍醫的。”
項秋眼神倏地暗了下去:“是啊……可是不是您的研究,我們這裏的人,大多都只有一死。”
蘇北望不忍再聊,只好告別了。
陳既白在離開前,仍是沒有勇氣去那間已經上鎖的房間。他在門口徘徊了一會,便去了飛車隊伍旁等待蘇北望。
他等了一會,見蘇北望和他幾位助手氣喘籲籲地跑來,問:“都收拾好了嗎?”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蘇北望本來他不好意思讓陳既白等,但大概是醫生的職業病,非要查房放心了再走。
“沒關系。”陳既白本想扶他一把,想了想又沒有,只側了身,讓他上車。
為了節省時間,他們兵分兩路,約克帶着小趙一行人去淪陷C區,陳既白則帶着蘇北望一行人去淪陷A區。
對陳既白來說,淪陷A區是他鎮守多年的地方,後來他被緊急調到淪陷B區,淪陷A區便由他一手提拔的江淙少将負責。
江淙對蘇亦奇并不算熟悉,但蘇亦奇調到陳既白麾下時,是江淙帶着蘇亦奇報道的。
當年,陳既白帶着蘇亦奇離開時,也是這樣一副場面,然而時至今日,陳既白帶着蘇北望回來時,他竟覺得恍如隔世,盯着蘇北望看了半晌,有些唏噓。
蘇北望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還是陳既白咳了一聲,江淙才意識到自己的突兀:“這位就是蘇博士吧?舟車勞頓,還請先下榻休息吧。”
陳既白提前打過招呼,江淙已經提前安排好。
“江少将,您好,”蘇北望鞠了一躬,“有勞。”
陳既白自然是住他過去住的房間。蘇北望裝備比較多,丢給衛兵和機械手搬運陳既白不放心,所以他便親自幫忙。只是當他看見蘇北望被安排在蘇亦奇曾經短暫住過的房間時,腳步一頓。
“怎麽了?”蘇北望感覺奇怪。
江淙在軍中,雖然大概知道鉑金的消息,但其中內情他并不清楚,所以他理所應當地将蘇北望安排在其親弟弟住過的房間,他自覺并不不妥。
“沒事,這個房間,以前阿奇在這住過。”陳既白輕描淡寫道。
然而陳既白看似雲淡風輕,一旁的江淙才發現自己做了件錯事。盡管陳既白和蘇亦奇在淪陷A區一起呆過的時間并不長久,但難免還是會觸景生情。
陳既白将醫療裝備放好便道別了:“我有事,先走了。”
江淙自然明白過來,陳既白大概是不太願意走進來的。
他忽略掉這一小插曲,正色道:“蘇博士,關于注射抗體的細節,我還需要和您确認一下。”
“您說。”蘇北望放下手裏的東西。
江淙斟酌道:“盡管上将和我說的很詳盡了,我也相信您的技術,但這畢竟關系到我手下士兵們的生命安全。淪陷B區當時的情況是刻不容緩,但我們這目前還是風平浪靜,只是未雨綢缪,我們自然服從命令行事。但我還是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您能暫時留下來,确定他們沒有不良反應後再走。”
“我理解您的苦心,”蘇北望點點頭,“應該的。”
有了蘇北望的保證,江淙也放心了些,倒不是他信不過陳既白,只是事關重大,他作為淪陷A區現任負責人,不得不謹慎。
“那我也有個不情之請,”蘇北望猶豫了幾秒,還是問出來,“您能給我講講既白以前的事嗎?”
其實蘇北望曾經問過玫瑰。玫瑰在邊防打過十年的仗,後來受了重傷,便返回沃德學院任教,帶出了一批又一批堅韌的女兵,項秋就曾是她的學生。後來淪陷B區軍事告急,才緊急随陳既白一同前往。
所以陳既白在軍中的事,玫瑰并不盡然清楚。
江淙知道對陳既白而言,蘇北望不過是蘇亦奇的替身,但如今蘇北望立了大功,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江淙思慮了一下,便說道:“陳上将他是個天才,不僅骁勇善戰,排兵布陣的戰略軍事能力也很強,而且他雖然是最年輕的上将,看似高高在上,卻很體恤下屬,條件艱苦的時候,都是和我們同吃同住。”
“申歷71年吧,我們在前線苦戰,雖然基本上殺死了那一批的蟲族,但很多兄弟都死了。當時我和陳上将同乘一輛機甲坦克,我深受重傷,機甲裏的營養膏不夠了,他冒着生命危險去其他損毀的機甲裏找多餘的營養膏,就這樣一直挨回來,”江淙頓了頓,“那一次,是我記憶中死傷最為慘烈的一次,他去找營養膏時殺了很多變異者,那些變異者裏面很多都是我們的兄弟……”
“那次回來以後,他升為上将,我升為少将。當我們一個一個親手立起墓碑時,我卻第一次見到他哭。”
“他對我說,‘我們的榮譽,踩在兄弟們的屍體上’。”
年幼時流落錫城嘗盡苦楚,少年時艱苦訓練奔往前線,青年時戰場殺敵、看兄弟們橫屍遍野,造就了如今這個冷血又矛盾的陳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