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錯過

錯過

蘇北望不知道睡了多久才總算醒來。他全身的僵化感退去不少,四肢也可以正常活動了,只是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痛。大腦雖然清醒,但卻感覺頭痛、耳鳴,呼吸不暢,就像是被強制跑完了四十二公裏的馬拉松。

雖然虛弱,但他仍強撐着爬起來,被趙喬攔住:“老師,您還需要好好休養!”

“小趙,謝謝你,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蘇北望猜測到他們在搶救後給自己做了檢查,“你把報告拿給我看看。”

趙喬面露難色,勸阻道:“老師,等您恢複的好一些,再看也不遲。”

按照實驗計劃,蘇北望只需要好好休養就能逐漸康複,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然而趙喬的反應卻讓蘇北望起了疑心,堅持道:“給我看看。”

趙喬便只好遞過電子報告,有些不敢看蘇北望。

報告顯示,他是由于被注射凝血劑才突發意識不清,這一點蘇北望很清楚,但真正看見時,還是忍不住心痛。

為什麽?我們不是已經冰釋前嫌了嗎?你不是已經信任我了嗎?為什麽還要殺我?

這些問題注定無解,他得不到答案,也許陳既白自始至終都是厭惡他的,之前的尊重顯然都是讓他放松警惕、乖乖交出C病毒抗體技術的糖衣炮彈。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只有死人才不會成為陳既白和蘇亦奇之間的阻礙。

蘇北望掩面笑了幾聲。趙喬在一旁擔憂地喊道:“老師……”

他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繼續讀了下去。

然而腦中的報告卻更讓他大吃一驚。

排除掉他小時候因C病毒芯片失敗留下的陳舊性手術瘢痕,他所謂的“腫瘤術後”的痕跡,實際上卻是一個新的瘢痕!并且下面有一個極難發現的微小記憶幹擾器露了出來,如果不是這次的手術需要全能幹細胞及全身血液流動,加上凝血劑、抗凝劑使用後的催化,極有可能終生都不會顯露出來!

“小趙,手術,”他指尖顫抖,“把它取出來。”

所以他休養一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麽?楚璘為什麽要騙他?

失去記憶的滋味,非常不好受。

“老師,您還沒有恢複,不如等您精神狀态好一些再做手術?”趙喬很是擔憂。

“沒關系,”蘇北望搖搖頭,“我只是身體暫時受損,現在這個幹擾器露了出來,取出來不過是一個小手術。”

趙喬沒再堅持……半小時後,手術完成。

當蘇北望醒來時,他終于打開了他真正的潘多拉魔盒,許多記憶洶湧地噴薄而出——他是如何被植入C病毒芯片,如何以蘇亦奇的身份前往淪陷A區,又是如何跟随陳既白一同調往淪陷B區,如何在地下通道救下了唯一的幸存者吳瑛……

他和陳既白牽手,擁抱,親吻,争吵……

而與此同時,陳既白對他冷嘲熱諷、對他惡語相向、揚言要殺了他的畫面也在他的腦海中播放。

蘇北望聲音沙啞,先是笑的很輕,漸漸地他不再忍耐,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止不住的流淚……原來,陳既白愛上的那個“蘇亦奇”,從始至終都是蘇北望,不,其實這個人從始至終都不存在。

他突然就釋然了。

兩天後,蘇北望精神恢複了許多,坐在楚門的會客廳裏等待楚璘。

“北望,等很久了吧?”楚璘才剛剛結束實驗,知道他來了連忙迎了出來。

他帶着蘇北望往自己的辦公室走,路上見蘇北望臉色蒼白,擔憂地問:“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沒事,謝謝師兄。”蘇北望擠出一個笑容。

到了辦公室,楚璘熱情地讓蘇北望坐,給他沏了一杯茶。

幾天前蘇北望和陳既白離婚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鉑金,楚璘當時就想去找他,但礙于蘇北望剛剛離婚,他不便打擾,就一直猶豫不決。蘇北望本身就很少主動來找他,所以楚璘很是高興。

“師兄,我想問問你,之前我問你要的關于我腦部惡性腫瘤治療的病程記錄,是真的嗎?”

“都過去快兩年了,怎麽突然這麽問?”楚璘感到奇怪,但沒有表現出異樣,“是我親自給你治療的,當然都沒有問題。”

蘇北望不禁攥緊了手,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師兄,為什麽騙我?”

“北望,你在說什麽呀?”楚璘用笑容掩飾自己的緊張,“你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麽?”

蘇北望見他不願承認,嘆了口氣,不再顧及他們之間的情分,直言道:“師兄,記憶幹擾器我已經取出來了,那一年所有的事情我都記起來了。”

“你……你想起來了?”楚璘震驚地睜大雙眼,慌不擇路地抓住蘇北望的手腕,“北望,你聽我解釋……”

蘇北望冷冷地看着他,不發一言,等着他的下文。

楚璘稍稍鎮定了一些,解釋道:“當時,雖然你是以蘇亦奇的身份出現在我面前,但我認出了你,你找到我說你最近各方面機能都在下降,我就給你注射了麻醉,進行了手術,發現了已經快要失效的C病毒芯片……因為我的私心,我隐瞞了真相,對不起!因為我不想讓你回憶起你和陳既白的過去,我不想讓你在手術後又回到他的身邊!”

“可你為什麽和他結婚了?”楚璘表情痛苦,“現在你離婚了,我……我應該有機會了,對吧?”

“師兄,你真的喜歡我嗎?”蘇北望抽出自己的手腕,“這麽多年,我一直尊敬你,信任你,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君子之交,可是你為什麽要騙我?”

雖然他和陳既白之間的誤會和裂痕不全然是因為失憶,但蘇北望非常痛恨欺騙。

“C病毒芯片是你們楚門的秘密,這件事你不願意告訴我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就不感到奇怪嗎?為什麽我腦子裏會有這種東西?你說你想和我在一起,可是你真的有把我當做自己人嗎?”

楚璘站起來,激動地攬住蘇北望的肩膀:“北望,這些我都可以解釋。C病毒芯片的手稿當初被人偷過,有一些小組織做過類似的實驗我們根本無法管控,我們楚門只是恪守原則,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你腦中有C病毒芯片,其中原因我根本不想去深究,我只想把它取出來讓你恢複健康,我承認我有私心,我不希望你和陳既白在一起,這一點是我對不起你……你回家後突然失蹤,我一直都在找你,為了穩住你的團隊,我撒了謊,對不起。”

蘇北望失望地拂去楚璘的手:“師兄,這麽多年來,你,楚門,都算有恩于我,但我在建立自己的團隊之前,也算是為楚門盡心盡力。以後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能幫一定會幫,但其他的,我也希望你不必再提。”

“再見。”蘇北望說完,徑直離開了。

楚璘本想追出去,但看着蘇北望決絕的背影,他脫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他想起第一次見到蘇北望是新生入學,他一下子被這個面容清秀、眼眸中有繁星閃爍的小男生吸引了,後來他在實驗室遇到蘇北望,這個男生認真的側顏,讓他發呆了好久。

然而當記憶中的蘇北望轉過頭來,楚璘卻看到十五歲面容白淨的楚及拿着一個試管問他:“你知道我在培育什麽細胞嗎?”

他忽然發現,原來他在蘇北望身上找到的,一直是他那陪他長大、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的影子。

又過了幾天,孔清如坐在蘇亦奇身邊,又開始碎碎念:“上校啊上校,蘇亦奇啊蘇亦奇,你快點醒過來吧,我現在就像在坐牢一樣,我好想回到我老師的實驗室啊……”

趁着陳既白不在,孔清如大着膽子戳了戳蘇亦奇的臉頰,假裝兇狠道:“歹!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麽山的小妖精!”

“吵死了,小妖精分明是你吧!”

孔清如跟活見鬼一樣站起來,見是蘇亦奇睜開了雙眼。他因為太久沒有開口說話,嗓音有些沙啞,但咬字很清楚。

他大着膽子上前,有些尴尬地問:“那個,蘇上校,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蘇亦奇有些無奈,他自顧自地坐了起來,朝孔清如招招手。

孔清如聽話地靠過來,蘇亦奇在他耳邊說:“剛剛不是還說我是小妖精嗎?怎麽這會又是上校了?”

聞言,他如驚弓之鳥往後撲騰好幾步,想到自己這些天時常碎碎念,還因為蘇北望的關系莫名有些仇視蘇亦奇,常常仗着陳既白不在捏捏他手、戳戳臉什麽的,十分尴尬地問:“你……聽到多少了?”

“不好意思啊,本人的聽力格外優異,幾乎一字不差,你如果想聽,我還能一字不差的複述給你。第一天,你說,如果不是因為你,我老師才不會這麽痛苦,都怪你,搶走老師喜歡十幾年的人……”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孔清如感到頭都大了,“都是我的錯!你千萬別告訴陳上将,不然我就完蛋了!”

蘇亦奇看着他慌張地小鹿眼,不自覺地笑了,又朝他招招手。

這次孔清如猶豫了一下,然而有把柄在蘇亦奇手上,不得不低頭,只好乖乖坐過來,被蘇亦奇一把摟住。

孔清如很瘦,也沒什麽肌肉,完全被蘇亦奇的手臂箍住了,他完全想不通為什麽一個剛複活的人手勁這麽大!就算一直在做肌肉複健也不能恢複這麽快吧?

“你叫孔清如,對吧?”

孔清如點點頭,又搖搖頭。

蘇亦奇被他逗笑了,說:“你別當我是傻子,雖然我死了,但你記得我腦電波有活動過吧?那時候,我的五感是存在的,我知道你在我身邊呆了一年。”

孔清如心裏卻腹诽道:為什麽別人都說我老師和這不着調的東西像啊!陳既白什麽眼光,怎麽就看上這麽個……

然而他還沒想完,就被蘇亦奇炯炯的目光識破了:“是不是在心裏編排我?”

孔清如趕緊搖頭。

蘇亦奇覺得他可愛,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臉頰,繼而正色道:“不鬧你了。我問你,我哥,他怎麽樣?他還好嗎?”

算你有點良心!孔清如心想。為了不做棒打鴛鴦的小人,他避重就輕回答道:“老師他情況穩定,休養一段時間就能康複了。”

蘇亦奇稍稍放心一些,保持姿勢沒動。

“那個,蘇上校,你能放開我嗎?”孔清如有些艱難地戳戳蘇亦奇的手臂,“一會陳既白上将來了,要罵我了。”

聽到陳既白的名字,蘇亦奇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倒是和他老師用死|刑犯做實驗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正當孔清如感到疑惑時,陳既白破門而入,激動地大步走過來。蘇亦奇便放開孔清如,起身站了起來。

陳既白想要抱他,蘇亦奇唯恐避之不及地做出禁止的手勢,冷冷道:“你等下,我有話和你說。”

蘇亦奇的臉和聲音與他記憶中的人一模一樣,但此刻他的表現十分反常,這讓陳既白有些慌亂。

“我雖然看着像死了,但我哥哥給我做實驗,在我腦電波活動的時候,我還是有感覺的,我認為您好像搞錯了很多事情。”

“阿奇,你不記得我了?”陳既白臉上少有地浮現出驚恐之色。

“陳上将,我自然知道您,但請您直接稱呼我的名字,不要叫的這麽親密,我們只是不熟的上下級關系。”

陳既白眉頭緊鎖,正要開口,又被蘇亦奇打斷:“您先聽我說,您和我哥之間的內情我并不清楚,但是我希望您知道一件事,我在申歷72年12月的那場大戰中就已經死亡了,當時我是中校,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後來一直聽你們說‘上校’‘上校’的,有些時候您在我身邊說的只言片語我聽得很是雲裏霧裏,完全不懂您在說什麽。”

“怎麽可能呢?”陳既白慌忙上前,“你在申歷73年1月升為上校,在我的麾下就任,你不記得了?後來,我們在一起了,你也不記得了?”

“等等,”蘇亦奇皺了皺眉,好像自己的清白被玷污一般,又做出禁止的手勢,後退了一步,“我很肯定我沒有失憶,而且我剛剛說過了,我在申歷72年12月的大戰中就已經死亡,在死之前,本人母胎單身。”

說到這裏,蘇亦奇還往孔清如那邊瞟了一眼,果然孔清如一臉震驚,顯然攝入了過大的信息量。

蘇亦奇神色稍緩:“如果您說的是真的,能給我看看申歷73年的影像資料嗎?”

陳既白終端中存了很多他記憶中蘇亦奇的照片、影像,他不死心地打開相冊遞了過去。

蘇亦奇看了幾張照片,又打開了一個十幾秒的視頻,視頻中,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在寫日記,回頭看見正在被拍,連忙走過來擺手說:“既白,你不要拍!”

看完,蘇亦奇更無語了,他指着視頻中的人說:“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誤會,第一,我從來不寫日記,小時候跟着我哥臨摹王之恺的字帖沒多久就放棄了;第二,您看不出來這個人和我氣質完全不同嗎?第三,我怕說出了您接受不了,雖然不知道該怎麽描述,但這很明顯是我哥!”

聞言,陳既白如同遭受晴天霹靂,他低下他一直高昂的頭顱,彎下腰來大口地喘着氣,艱難道:“你的意思是……他,是蘇北望?”

“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哥會頂替我的身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蘇亦奇又往孔清如的方向看了看,見孔清如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呆住,忍不住笑了。

蘇亦奇表情有些不正經,像是惡作劇一樣說道:“上将,我看您應該是1吧,不好意思,本人也是1,我倆撞號了,所以我們根本不可能。”

孔清如聽得只翻白眼: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完全沒想到老師的弟弟是這個德行啊!

“不過還是非常感激您這兩年的照顧,不日我會去軍盟複職,再見。”

蘇亦奇說完,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然後又一把攬住孔清如說:“小清如,我們走!”

孔清如想掙脫他,奈何他一個知識分子哪裏打得過軍人,只好聽天由命。

陳既白其實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了,他感覺頭疼欲裂,腦海中就像走馬燈一樣播放着他和蘇北望相處的畫面。在淪陷B區時的蘇北望的一颦一笑都和如今的他嚴絲合縫的重疊,他們擁抱、親吻、互訴衷腸……他們明明一模一樣,為什麽自己卻沒有篤定蘇北望就是自己深愛的那個人呢?

他對蘇北望的惡言惡語同時在耳邊循環播放,尖銳又刺耳。

“別裝了,你以為你裝的很像他,你就是他了?”

可蘇北望明明就是他記憶中的愛人。

“你有這個資格嗎?就憑你也配來見我的父母?”

可他明明想帶愛人去見他的父母。

“現在我不要你的命,等阿奇複活,就是你的死期。”

他明明希望自己的愛人永遠留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卻揚言要殺了他。

……

蘇北望一次次抽骨髓、虛弱不堪的樣子幾乎要刺穿陳既白的眼角膜,兇險的手術甚至差點奪走蘇北望的生命。也就是說,他等同于差點親手殺死自己的愛人……

淚水不斷砸下來,他捂着胸口感覺自己像溺水一般,心肺全都是像被撕裂一般的折磨着。

他終于明白,自己抓不住的究竟是什麽。

他終究,還是失去了他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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