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是你
是你
“......曉槐，我們再商量商量，你可以在集團工作，穆楓還不懂事，你幫幫他。我可以補償你，房子？別墅？現金都可以。”穆征壓低了聲音，以一種別扭的口吻讨好她。
病床前的人不說話，只睨了他一眼，表示，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的眉毛擰成了八字：“...曉槐，我是你爸爸，縱然有不是，可我還是你的爸爸。那件事要是傳出去......我這輩子的名聲都毀了，曉槐......”
他的嘴張張合合，最後還是艱難的說出了那句：“爸求你。”
穆曉槐并不可憐他，只是冷冷的提醒道：“不用求我，你自己取舍。把集團給我，就傳不出去。”
“你一個女人，要集團幹什麽？”穆征哀怨道。
穆曉槐的眼神露出寒光：“為了證明我作為一個女人，可以比你更優秀。”
“我當初有想過，幫凱叔搶奪穆氏，将你一輩子的心血送給別人。這樣也算是對你的報複了。”
“可這種報複更像是變相的逃避，不夠過瘾。你絞盡腦汁想把穆氏留給穆楓，覺得我是個女人沒資格繼承家業？那我就偏要。”
“你放心，等我接手了穆氏，我會養着穆楓，讓他一輩子吃喝不愁，做個富貴閑人。”
穆征沒轍了，死閉着眼：“穆曉槐你瘋了，你心理有病。”
“謝謝，都是拜你所賜。”
話畢，兩廂寂靜，穆征恨得直錘胸口，痛不欲生。
穆曉槐的耐心用光，掏出手機，播放了那段錄音。
終于，穆征的臉垮了，失去所有表情，倒在床上。失神的眼睛藏在堆疊的皺紋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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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曉槐的這張底牌，已經要了他的命。
或許這就是報應吧，在他臨死之前，冼雯麗想起了他，要将他也拖下地獄。
“讓你的律師進來吧。”穆征蜷縮在病床的角落。
等遺囑公正完，穆曉槐看都沒看他一眼，擡腿朝門外走去。
穆征突然嗫嚅道：“恭喜你啊。”
穆曉槐聽見了，沒有理他，徑直走了出去。
*
穆楓失蹤後的第四天，自己回家了。說是跟朋友旅游散心，沒被綁架。
趙瑩抱着穆楓哭，在警察面前，演了好一通戲。又親自登門向歐陽凱道歉，才算将事情輕輕揭過。
她不知道穆征和穆曉槐之間發生了什麽。第二天去看穆征的時候，他已經不肯開口說話了。躺在床上，目光呆滞。
喂他吃東西他也吃，喂他喝水他也喝。就是不說話。
只有穆楓來看他的時候，才能勉強做出幾個表情。
“來。”他顫巍巍地招招手。
愣在原地的穆楓被趙瑩推了一把：“去啊，爸爸叫你。”
穆楓踉跄幾步走到病床邊坐下。
老頭子用盡全力擡起手，想摸摸兒子的頭。他覺得對不起兒子，沒能将家業留給他。
穆楓卻以為他爹要打他，本能往後一躲。
老頭子的手落回自己腿上，他望着眼前的青蔥少年。突然意識到，自己很久沒親近過他了。
“不怕，過來和爸爸說說話。”他示意他再坐近些。
穆楓不樂意，卻被趙瑩推了過去。可即便這樣，他的肢體上也寫滿了抗拒，眼睛裏都是陌生與恐懼。
老頭子拉起他的手：“爸爸對不起你，我原本想着多活幾年，幫你把一切謀劃好，等你大學畢業，親手将集團交到你的手上。”
他邊說邊咳，聲音也虛弱極了。
“你別說了，躺着休息吧。”穆楓別扭，想将手抽出來。
“你怪爸爸麽？”
穆楓搖頭：“不怪不怪，我本來也對你的集團不感興趣。”
他急切地想掙開。
老頭子這會兒的手勁卻出奇的大：“你不感興趣？你知道那是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寶貝麽？”
穆楓哼道：“也就你當寶貝。”
“你......”
趙瑩生怕他們吵起來，趕緊打圓場：“穆楓他還小，還不懂這些。”
少年趁機掙脫了出來，連退三步，恨不能離父親越遠越好。
他在瞪自己？
穆征不可置信的看着兒子：“你敢瞪我！”
“你也恨我？你也恨我！你們一個兩個......我生你們養你們......”
“好了，別說了，醫生說情緒激動對你不好。”趙瑩朝穆楓努努嘴，示意他先出去。
“早知道生下來的時候，我就該掐死你們。我供你們吃，供你們穿，讓你們過着人上人的生活，你們就這麽報答我？啊？”
穆楓聽不下去了，攥緊拳頭，又掉頭回來：“是啊，你就該掐死我。你以為我樂意當你兒子啊？你以為我樂意過這種日子啊？吃什麽穿什麽得看你的臉色，學什麽玩什麽得按照你的要求，喜歡什麽讨厭什麽得經過你的同意。”
“我是個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寵物。高興了就逗兩下，不高興就拿我當沙包。”穆楓吼得鼻涕眼淚四濺。
這麽些年了，為了媽媽，他一忍再忍。終于可以發洩出來了。
“反了，反了，你們都......”穆征指着他，話沒說完，呼吸變得急促，兩眼就開始往上翻。
趙瑩吓得趕緊叫醫生。
穆楓也吓到了，站在病房外面不敢進去。
急救了半個鐘頭，情況才穩定下來。可自那之後，穆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一天絕大多數時間，都插着呼吸機昏迷着。
這樣渾渾噩噩躺了半個多月，2016年11月的第一天，穆征突然醒了過來。
“穆楓呢？”他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吵架的那一刻。
趙瑩解釋道：“我怕他再惹你生氣，就沒讓他來。”
“曉槐呢？”
“公司事多，曉槐最近都挺忙的。”
聞言，穆征嘆了口氣，偏頭看見窗外的落葉。
“幾月了？”
“十一月了。”趙瑩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這兩天降溫了，葉子落了一堆。”
“推我出去走走吧。”穆征好久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了，又難得身上爽利。
趙瑩答應了，跟護工一起，将他擡到輪椅上。
11月的景州終于有了秋天的顏色，風中也夾雜了寒意。
他們來到花園的涼亭裏。
“你昏迷的時候啊......”趙瑩叽叽喳喳講個沒完。
穆征打斷她：“景州的那兩處房産，我都留給你了。還給你留了個養老賬戶，裏面的錢，夠你和小楓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謝謝。”
“你這輩子怨過我麽？”
“......”趙瑩松開輪椅夫婦，走到他的正面坐下，“沒有啊，怎麽會怨你呢。”
看到穆征這副瘦骨嶙峋的樣子，起了恻隐之心，所以她說了假話。
豈止是怨？
她和穆曉槐一樣，恨過穆征。
她又和穆曉槐不同，她心軟。
穆征笑：“我老了，沒有人怕我了。一個個排着隊算計我，奚落我。難得你還肯說好話，給我臉面。”
哪怕知道她是為了錢跟房子，此時此刻的穆征也感激趙瑩，讓他的晚年，看上去沒那麽凄涼。
趙瑩不知道接什麽話，呵呵幹笑了兩聲。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待會。”
他側頭靠在輪椅上，半眯着眼睛，望向遠處的灌木叢。
趙瑩應了聲，就先回病房了，外面起風，她去拿張毯子。
十分鐘的功夫，等趙瑩再回來的時候，穆征已經斷氣了。蒼白的臉頰上留下了兩道淚痕。
無論怎麽嘴硬，辭世的那一刻，他還是後悔了吧？為他做錯的每一件事。
*
穆曉槐為他辦了場盛大的葬禮，景州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出席了，為他哀悼。
他的墓是生前自己選的，據風水先生說，這裏是龍脈，死後葬在這裏可以保佑子孫萬代。
只是，發生了這一系列事情之後，穆曉槐不确定，他是不是還願意保佑這不孝的子孫萬代。
天陰沉沉的，烏雲都快壓到人的頭頂了，雨就是下不下來。
前來祭拜的人又陸陸續續離開。穆曉槐立在墓碑一側，鞠躬向所有人致敬。
“曉槐，要下雨了，你也早些回。”趙瑩的嗓子已經哭啞了，說出來的話都帶着苦澀。
穆曉槐點點頭：“嗯，你先回。”
趙瑩最後看了眼墓碑，就牽着穆楓離開了。
曉柔全程沒有出席葬禮，她說公司事情太多，就不特意請假了。
穆曉槐沒強迫她。畢竟穆征死前，也沒想起自己還有一個閨女。
整個墓園，就剩下穆曉槐。
空中響了幾道悶雷，她擡頭望望天，笑道：“還好是陰天，讓人看上去都悲傷一些。”
“爸爸，你見到媽媽了麽？”穆曉槐問天。
天似乎有感應，落下一兩滴雨，慢慢變密，慢慢變成傾盆大雨。
她依舊仰着頭，任由雨滴劈裏啪啦打在自己的臉上。
她帶着哭腔：“如果有下輩子，保佑我千萬不要成為你們的孩子。”
“當你們的孩子真的太痛苦了。”
“原以為你們都死了，我的傷口就可以痊愈了，原以為你們都死了，我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可我錯了。”說到這，穆曉槐突然跌坐在地上，倚着墓碑。
她錯了。
穆征死後，她的世界變成了一片廢墟。
*
穆曉槐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昏過去的，醒來後，在一家陌生的賓館裏。
頭上貼着退燒貼。床頭櫃上放着熱水和感冒藥。
男人剛從浴室出來，正用毛巾擦濕漉漉的頭發。
“曉槐姐你醒啦？快把藥吃了，還有些低燒呢。”
穆曉槐以為自己看錯了，不可置信地叫他的名字：“星闌？”
“嗯？”
“是你？”
“昂，是我啊，”束星闌笑，展開雙臂轉了一圈，“如假包換。”
他笑得真好看，幹淨又舒展，貼心又愉快。
他解釋到道：“我想你了，可是發消息你不回，打電話也沒人接。我擔心你，就找賀惜問你的情況。賀惜說，你的父親去世了，你在忙葬禮的事情。”
他走到床邊坐下，牽起穆曉槐的手：“我不放心，就想來景州看看，你們穆家在景州很有名，随便一打聽，就知道了墓園的位置。”
“天氣預報說，下葬那天有雨，我怕你忘記帶傘......唔......”
穆曉槐的眼眶突然湧出熱淚，傾身吻住了他。
幹涸的嘴唇去探索他的溫熱。
她伸手摟着他，緊緊地貼着他。
能在這種時候見到星闌，是天的恩賜。她的廢墟裏又開出了一朵花。
男生也能從她眼神裏，感受到自己被需要。
能被曉槐姐需要，是他的榮幸，也是他願望。
他們抱在一起，吻得昏天黑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