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起
風起
“洛大人,您投給丞相的拜帖被退回來了。”一個侍從打扮的人恭敬地跪在地上,向坐在上首的人說。
端坐在桌案前的人只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神色冷淡,聞言也沒什麽反應,只是筆停住了,墨在紙上洇開了一個黑點。洛生很快放下筆,将紙疊起來,立起身,對跪在地上的人說:“備車,去相府。”
到了相府門外,門卻是緊閉着,洛生倒也未惱,下了車駕後便端端正正立在門前,身上自是一番文士風骨,也不叫人通傳,看着像是同裏頭的人較上了勁。
此時天色不早,起了些風,隐隐能聽到細碎的鈴聲。
過了半晌,還是裏頭的人先繳械投降,門被人緩緩拉開,一個衣飾看着較洛生還要好些的下人對他行了一禮,引着他進了相府。
相府的布置極其奢靡華貴,只不過比皇宮小上幾分,洛生眼也不轉地緩步前行,心中卻是暗暗忖度:若是藺疏當今卻實是貪婪之輩,若我好生打點,許可多一位大助力,若是不成,也不用憂心這人去告禦狀,反正聖上想必也不會信。
他沉思之時,便已被下人引進了一間小殿,內裏雕梁畫棟,精細至極,洛生微微低頭,愈加肯定了心中猜測。
殿內已坐了一人了,此人一身玄色蟒袍,沒個正形的斜倚在軟榻上,正是當今的丞相,曾經藺家的大公子,藺疏。
洛生微微躬身,作了個揖,正要開口,忽聽得一聲輕笑:“這不是我們清正廉潔,從不結黨營私的洛尚書麽,怎的今日不請自來我這大貪官的相府,是終于見不慣本相,來為民除害的麽?”
“怎會,”洛生的語氣無波無瀾,他微側了下頭,身後一直落在他身後半步的侍從便将手中的墨色箱子遞給了他,他打開箱子,裏邊銀白一片,赫然是足足一箱銀元!他又解釋了一句:“儀風自認非是心思玲珑之人,與其贈些不讨喜的物什,倒不如真金白銀來的實在些。”語速很慢,眼睫垂着,看不出在想什麽。
——畢竟是宦海沉浮了近十年的人,哪怕心裏思忖的再多也是斷不會顯在面上的。
藺疏擡起頭,雙眸像是看見了獵物的鷹隼般緊緊盯着洛生,揶揄道:“想不到洛尚書看着清肅,居然有錢的緊,這箱東西可不輕吧。”他神色稍正了些,“說吧,洛尚書找本相是想做什麽?”
洛生神色淡淡:“藺大人自己看吧,在下便不打擾大人了。”話音未落便轉身朝外走去。
藺疏拿起箱子,在最底下尋見了一張紙,字跡端正,隐約可見暗藏的鋒:這方世早爛透了,自上至下皆是,不如毀了罷,丞相可贊同?
藺疏手一抖,箱子落了下去,白燦燦的銀元滾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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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頭,有些怔愣地看着那個清隽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禦賜的香緩緩燃燒着,煙氣緩緩上升,藺疏僵立半晌,直到硯中的墨幾近幹涸方才回神,從桌上摞着的一疊紙中抽出一張,其上所書者為洛生為官八年所行之事:畜養勢力,勾結官員……只留一行空白。
藺疏執起筆,方落下兩字便覺心口揪痛。
怎麽回事?他有些疑惑,明明他與只不過同僚罷了。
沉思半晌藺疏方才恍然,許是因為他與那個葉家人有些像罷。
像是鮮衣怒馬的少年不再肆意,垂了眉眼,斂了鋒芒,又像是風吹走了鮮麗之色,所餘惟有深暗晦沉,卻有依稀可見幾分曾經碎影,于是沉澀更顯。
愈發令人心驚。
于是他點了支蠟燭,将這方紙細細的燒成了灰燼。
看着灰燼被風吹散,藺疏不知為何有些悵然,像是在夢裏沉醉了太多年的人忽然間醒了過來,原來,已經過了八年了麽……
葉家曾是風朝的一大望族,自立國以來,世代為将,滿門忠烈,立下的戰功細寫出來能寫廢一籮筐筆。
藺家也同樣,只不過滿門皆是文臣。
便是有這兩家在,成朝才得以興旺。
聖元初年,局勢動蕩不堪,便是葉藺二族穩住了朝堂,自那以後,便有了“葉藺不滅,山河永存”的說法。
孰料聖元十九年夏,葉扶光葉扶明二位少年将軍通敵叛國,于是葉家除去女眷及尚未及冠的幼子之外,盡數抄斬。
那之後便再無人這般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