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過

風過

洛生在對上藺疏的眼睛的那一瞬便知自己賭錯了。

分明八年過去了,此人确是分毫也未變,只不過多在鋒銳外裹了一層多情而不正經的表象罷了。

他回去稍加思忖便也想明白了:藺疏定然是在暗地裏為當今聖上做事。

細想便更加肯定:當今聖上專權之極,若不是留着藺疏尚且有用,定是不會讓他一個世家子弟坐着這幾乎能威脅到他帝位的位子,還一坐便是将近十年,更是不可能放着藺家不除。至于藺疏為何坐着個奸臣之名,便更不用解釋了,定然是為了安那老皇帝的心。

唯一令他意外的便是藺疏發現了他的狼子野心之後,居然未除掉他,反倒是依舊讓他安安穩穩的站在那朝堂之上,倒是他剛入朝時的同僚們幾乎都已被貶出了京。

“大人,丞相到了。”下人的聲音喚回了洛生不知飄去了何處的思緒。

洛生整了整身上的長衫,執着一柄燈便向外走去。

“洛尚書,”藺疏勾着抹不正經的笑調侃了句,“怎的日日着青衣。”

洛生沒接他的話,只淺淺作了個揖:“藺大人。”

冬日風大,又入了夜,便更是冷,就連燈火都給吹的晃晃悠悠,似是要熄一般,偏洛生只一身單衣,像是不知冷,他又道:“怎着今日來了。”

藺疏照舊是沒個正形的纨绔模樣,聞言笑了聲:本相是來不得?”

“自不是,只不過恕在下愚鈍,當真不知大人作何要同我一亂臣賊子厮混。”

藺疏忽地笑了聲,頓時令人覺得像是變了個人,通身名門之後的端方貴氣便是藏也藏不住,他未做什麽無用的辯解,只道,“在外面不冷麽,進去聊?”

洛生點了下頭。

夜色沉濃,有些涼薄,卻也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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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肩進了堂屋,一路無話。

洛生坐下後便自顧自沏了兩杯茶,然後遞了一杯給藺疏:“那只鈴還在麽。”

藺疏沒答,只說:“洛儀風,你尚未做些甚不可恕之事,立時收手也不晚。”

洛生知道,此人不喜直呼他人姓名,此時所言的是真心話。

“您不懂的,我收不了手,”他直直地看向藺疏,眼裏的凄清令人看着便忍不住難過,卻忽地極其突兀地轉了話鋒,“您還記得葉氏二位叛賊麽?”

藺疏莫名地有些煩躁,但還是答了話:“自然。還有,那二人本便不是什麽叛國賊。”

“是麽,”洛生阖首,他的面容隐在暗處,看不清神色,“那便是聖上故意的了。”

這不是什麽可以多讨論的話題,洛生只接了一句便不再說了,藺疏也不知說什麽好,偏殿內一時安靜的有些怕人。

良久,洛生方才再開口:“不知藺大人可有雅興聽在下講個故事。”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始終落在

虛空中,像是在懷念,又像是切實看到了什麽。

“很巧,故事的主人公也姓葉。

“他出生權貴,祖上的功績同皇宮的磚瓦一般多。

“這葉小公子呢,天生便聰慧,根骨出衆,脾氣也算不得差,是以上趕着有人巴結。

“誰知道,他居然是個煞星的命,小小年紀便接連克死了爹娘,自己還每日過得樂呵,不知道傷心似的。偏人人都說,這位葉公子啊,生了顆七竅玲珑心。

“也許他真是個天殺的掃把星命格罷,十六歲那年,一軸聖旨下來,世世代代的功績便成了那水中月鏡中花,稍一碰便連泡影都不剩了。

“這叛臣家的幼子這時候方才知曉,原來他身邊的擁蹙裏啊,沒有一個是真心的朋友。

“家中沒了男丁,又沒有錢財,更無人相助,日子便是苦了起來,偏生将軍府的小姐、夫人沒一個是曉得人間疾苦的主兒,沒幾日他的阿姊便病死了。

“那年的冬天是真的冷啊,幾個丫鬟跑去了別人家,他的兩個嫂子,一個生生餓死,一個凍死。他連制辦兩副薄棺讓她們入土為安都做不到。”

洛生的聲音平靜的像是在說一個随口編的故事,眼中卻已是淚光閃爍,他定定地望着眼前人,道:“藺哥哥,六個人的命啊,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呢?”

藺疏一時啞然,他不可置信地低喃:“葉扶堯……?”

“別這麽叫我,”記憶裏恣意如風的少年如今眸光凝澀,“我早不是葉扶堯了。”

“你……”藺疏有萬語千言想說,卻一字都說不出。

“他們廢了我的經絡,又毀了我的家。我從地獄之底返回煉獄(指人間)之中,那個光輝燦爛的人是葉扶堯,不是我,我洛生不過是依仇恨而活的惡鬼一只。”他黑沉的瞳中什麽也看不見,卻莫名令人聯想到無間地獄。

“我不喜歡京城,文人的墨太黑了,什麽都看不出本色了,”洛生背過身去,“只是,我雖經脈俱毀,成了個廢人,卻總要用些什麽來安他們死不瞑目的魂罷。”

“藺大人,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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