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隕

風隕

漫長的回憶如夢魇般包裹着藺疏,使他掙脫不能。

檐角的鈴被風吹的叮當作響,他有些怔忪地望着在暮色中顯得有些灰暗的鈴,想,我一直以來,都在做什麽呢?

好像毫無意義啊……

國不能說太糟,離太平盛世卻也遙不可及。

葉…洛生如今也變了太多了。

好像過了這八年,三千個日夜之後,一切又都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好像也不太一樣了,人變了太多。

可是,吾之愛和吾之國怎麽就…又站到了全然相反的地方了呢?

為什麽呢?

為什麽啊?

若我不姓藺便好了。

那我便徹底不用管這天下蒼生了。

只是我終究是藺疏,我只能死于蒼生之前。

桌案前,藺疏沉沉嘆一口氣,研了墨,便提筆,白絹上落下一行墨色:

如今朝中已無甚貪官庸人,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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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裏,筆忽地止住了,頓了片刻方才繼續,留下一點不協調的痕跡:

獨洛生一人或身份存疑,臣愚鈍,不得細則,僅以此事告知于陛下,望周知。

風緩了,鈴聲也變得輕淺,像是情人間親昵的私語。

藺疏把紙疊成小塊,卻又極其怪異的将它丢進了暖爐中。

這一封不會被任何人看見的信,便也對得起他對君的忠心了。

——若他真是死忠與君,反倒是對不起成朝江山了。

便複提筆重寫:

如今朝中已無貪官庸人,臣愚鈍,無可複忠于國、于陛下,八年光景已過,臣所求不過一死,望陛下可諒臣辛勞,準臣之請。

風一時停了,而後愈發烈。

他的愛沒有少年人的純粹熾熱,但誰又能說他沒有愛呢?

只不過是束縛太多太沉,連着請愛也一并藏入心底。

次日,朝會。

一個言官開口便是石破天驚:“本官檢舉丞相藺疏私吞各地貢品,望陛下欽人查辦。”

“是麽,”自重重珠簾後傳出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洛卿你可願負責此事?”

“臣自願為陛下鞠躬盡瘁,若陛下要臣這般做,臣自然遵命。”洛生神色平淡,藺疏卻是實打實的感覺到了他身上透骨的寒意。

“此事重大,朕予你三日時間,可夠。”在問話,卻是陳述的語調。

“自然,定不辱命。”

“好啊,藺相便委屈些,在昭獄帶上幾日罷。”

幾名官員面面相觑,極小聲地說:“聖上這般舉動不就是已經定了罪了,還查辦什麽,裝樣子麽。”

“不過藺疏一介貪官,死了也算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啊。”

冬日嚴寒,興風作浪的人也少了,很快便退了朝。

一出殿便是寒凜凜的風撲面,連着日頭也是涼冷的,偏又亮得人心煩。

藺疏便噙着點笑向着昭獄的方向施施然走過去,不像是去等死,卻像是苦了半輩子的人去迎他滔天的富貴似的。

的确是的,自由于他而言比滔天富貴于窮人而言更珍貴,他即将迎來的是完完全全的解脫,此後什麽山河什麽社稷,跟他一個将死的罪臣便什麽關系都沒有了。

至于昭獄?都過了一生富貴日子了,吃上個幾天苦,受點兒刑又能算些什麽呢?

風忽然停了,比北方的風更冷的聲音幽幽傳過來:“藺疏,我看你挺開心的啊,怎麽,馬上要死的人不是你?是我記錯了嗎?”

藺疏有些訝然的回頭去看,果然是洛生,他這時又開了口,神色平淡,身上氣壓卻低的驚人,尤其眼神極冷,冰一般,細看又是極深的悲意:“藺晏清,難道你當真無心麽?”聲音帶着細微的顫,便成了一把把軟刀子,偏偏又字字紮在人心頭最軟的地方,于是聽着更讓人難過。

看着他的眼睛,藺疏徹徹底底一個字都言不出,只是落荒而逃。

再過了幾日,聖上給他正式定了罪。

當日,他被人铐着去了刑場,才發現原來已經下了雪,風聲很吵。

這般也好,他想,雪會把一切都洗幹淨,無論功罪,此後便是自由。

官吏稀稀落落來了不少,畢竟奸臣的死總是讓人心情愉快的。

他看見了洛生,站在很靠前的位置,身上沾了些雪。

在刀落下來的一瞬間,藺疏聽見洛生大笑出聲,他說,死的好啊,最好魂飛魄散再也別來這世間禍害人。

可在那一瞬間,在層層的風聲之下,他聽見,有個人的心在流淚,他哭着說:再也別來這世間,也不要再遇見我了,蒼生…不配,我同樣。

不是的。

我叫藺疏,世家子弟。

一生忠國、忠君,無愧于任何人。

只是可惜沒有好好愛一個人。

若有來生,我依舊想遇見他。

我想好好愛他,無論他愛我或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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