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舊憶

舊憶

我一輩子都忘不掉我的兩個哥哥死去的那一日。

那日是盛夏日，烈陽天，日頭辣的蟬都受不消，一個勁兒地叫喚，但那卻一定是我記憶裏最冷的一天，冷過極北之地可冰封萬裏的冬天。

不然我的心怎麽會冷到凍住呢？

我記得兩個哥哥的頭顱骨碌碌滾落，雙眼睜着，是死不瞑目的茫然，血液在地面流淌；我也記得兩個嫂子和姐姐的嘶聲力竭的哭喊與痛苦的低聲啜泣；我還記得愛慕的人的冷眼旁觀，看着摯友死去卻連一絲一毫的悲傷都沒有。

那是我從未遠去的夢魇，也是我堕入地獄的開始。

那時我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裏是沒有悲傷的，因為不懂；只知道恨，卻又不知道該恨誰。

後來我和姐姐、嫂子們流離失所，沒有人願意幫我們，曾經受過我們幫助的人卻惡語相向。

惡鬼對我說：“你看看他們啊，他們受過你的恩惠，卻甚至不願在你們落魄時哪怕說一句好話。聽聽他們在說什麽吧！”

他們說：“我們如此信任葉家，他們居然敢叛國，對得起我們嗎？”

可是世世代代戍邊的是葉家，為了他們的安危戰死無數的是葉家的先輩！他們的一張嘴就颠倒了黑白，反而是葉家對不起這群什麽都不是的廢物了！

他們又說：“虧我以前還因為他們的照拂感恩戴德了，就是一群僞君子！”

可是難道葉家曾經的照拂就是假的了嗎？若是祖上沒有幫過他們他們哪裏還有命在這裏嚼舌根！

他們還說：“葉家的人就該去死！他們就該跪在我們腳下求我們原諒！”

可是曾經跪在我腳下讨好我乞求我的人難道不就是這些人嗎？怎麽一朝得勢便不記得自己以前是什麽東西了？

于是我對惡鬼說：“我聽見了他們說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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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問我：“你恨他們嗎？”

我回答說：“我恨他們，我恨每一個辱我族人者，我恨每一個忘恩負義者，我恨每一個害我家人者，我要讓他們嘗到他們所做所為的代價，你能幫我報次深仇大恨嗎？”

可是惡鬼說：“還不夠，你對他們的恨還不夠。”

然後我的姐姐死了，我的大嫂死了，我的二嫂也死了。

我問惡鬼：“我想讓這些愚民都去死。現在我的恨夠了嗎？”

惡鬼說：“還不夠。”

我問他為什麽。

他說：“你的心裏有愛，所以我幫不了你。”

然後我被一群人關了起來，他們把我的筋骨一寸寸碾斷，我賴以自傲的武藝沒有了，我成了一個甚至不如幼童的廢人。

惡鬼問我：“你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嗎？”

我的心在顫抖，我知道我絕對不想聽見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尖叫道：“別說了！”

可他沒有停下，他說：“那是你愛的人派來的，他要為了他的聖上殺死你。”

我看見心裏的一盞燈火滅掉了，于是我的心自此黯淡無光。

我告訴惡鬼：“我要滅此世。”

惡鬼大笑起來：“可以了，我會幫你的。”

于是世間再無我葉扶堯，只有一個惡鬼，叫洛生。

他替我活在這世上，科舉，入仕，一點點發展自己的勢力，在朝中站穩腳跟。

他比我強大太多了，至少不會像我一樣讓親人死不瞑目、曝屍荒野。

于是我任由他占着我的皮囊為禍世間，哪怕我知道其實世上依舊存在‘善’，也知道我愛的人不是不願幫我，只是自身亦難保，更不曾害過我。

直到他把我的愛肆意踐踏，将我愛的人也當作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我喝問他，斥責他，勒令他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可他只是嬉笑着，說：“是你讓我幫你屠盡天下人的呀，你的願望還沒有達成，我怎麽可以半途而廢呢？”

我知道和惡鬼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只是想搶回身體的控制權，卻發現我争不過他。

于是我眼睜睜的看着藺疏死在了我眼前。

那一瞬間，我對自己的恨殺死了那個惡鬼。

可是沒有用了。

我愛的人也已經死了啊。

惡鬼說的沒有錯，我就是個煞星。

我害死了我的所有親人，現在我又害死了我的愛人。

我想要去死。

可他們讓我活下去，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但我又要對不起他們了。

畢竟他們的仇還沒有報呢。

哪怕我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我也不能讓死去的人白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