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字跡疑雲

字跡疑雲

老醫師覺得吳岚跡傷勢逐漸好轉,吳岚跡也開始幫忙謄寫藥方。

翁鑒秋在萬木堂坐診,吳岚跡就坐在他身邊,翁鑒秋望聞問切确定病人的症狀後,便開口報出用藥。

吳岚跡聽着一一記下,若病人就在萬木堂抓藥,吳岚跡就直接差人把藥方送到藥房;若自家備了藥材,就疊好交給病人自行帶走。

這本該是翁鑒秋的弟子們要做的事,但吳岚跡既然來了,柳無敵和蘭亭這幾日就都在藥房做事。

吳岚跡也不是一直坐在翁鑒秋旁邊抄寫藥方,偶爾,他也會到後頭的藥房去看看柳無敵,一來二去,也跟萬木堂上下都混了個臉熟。

他發現柳無敵抓藥和旁人不同,柳無敵根本不需要用秤稱量,随手往藥櫃裏一抓,往攤開的幾張黃紙上挨個撒一點。有時甚至左右開弓,兩只手攥着不同的藥材往黃紙上放,待幾味藥都取完後,就手指翻飛把紙一包,讓人送出藥房。

柳無敵往往腳步不停地在藥櫃與長桌之間來回走上幾趟,一副藥就配好了。

吳岚跡也好奇地量過,柳無敵的“手秤”确實相當精準。

“你要五錢,我絕對不會給你四錢九。”看着一向淡定從容的人露出些許驚奇的表情,柳無敵不禁有幾分自得。

吳岚跡放下秤,微笑:“倘若你給人家了五錢一?”

柳無敵仿佛噎了一下:“……那算他賺到了!”

“這種天賦,當醫師是再好不過了。”翁鑒秋那位藏不住事的三徒弟黃杞私底下如此跟吳岚跡說道。

“只可惜小師弟生性疲懶,到現在連最基礎的《十方藥錄》都還沒有背全,還天天想着要成為修行者。”柳無敵的師兄師姐們憂心忡忡。

反觀柳無敵,他一聽說這件事,怕吳岚跡不再傳授自己武技了,忙跑來跟他抱怨:“我是想着,雖然說《十方藥錄》是藥聖葉甘草所著,但那畢竟是七八百年前的藥經,前半部的許多藥方如今早已被放棄不用了,而後半部都是在介紹一些仙草……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哪有機會用到仙草啊,連遠遠看上一眼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仙草雖然罕見,但柳無敵的話還是有不少誇大的成分,最起碼據吳岚跡所知,如酥鎮邊的翠微嶺上就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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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顧着解釋的柳無敵沒有注意到,吳岚跡第一次在同他人講話時走神了。

葉甘草的《十方藥錄》啊……

吳岚跡略感惆悵,這份藥經的初本還是他幫忙謄抄的呢。

還不是因為葉甘草那家夥的字跡實在太潦草了。

柳無敵見吳岚跡沒什麽反應,恰逢阿宏代翁鑒秋來尋找他,就委屈地撇撇嘴,跟着阿宏離開。

夜色朦胧,屋中燈光如豆。

翁鑒秋正襟危坐在石桌邊,手裏捏着一張紙,一邊摩挲着紙上的字跡,一邊啧啧地贊嘆不已。

“師父,您在看什麽呢?都盯這麽久了……”柳無敵陪坐在翁鑒秋身邊,好奇地探頭去掃了一眼。

是一張吳岚跡寫的藥方。

白日裏吳岚跡在寫藥方時,一個路過的病人不慎撞翻了硯臺,那張紙上瞬間沾滿了墨點,于是吳岚跡不得不重新寫了一份,而原來那張沾染了墨跡的處方就被翁鑒秋收走了。

也就是翁鑒秋現在手中拿着的這張。

“好字,當真是好字!”翁鑒秋拊掌喟嘆道,“之前還不曾留意,如今細看,吳先生的字頗具烈初風骨啊!”

柳無敵對這些完全沒興趣,整個人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師父啊,烈朝已經亡了三百多年啦,您還見過其他的有烈什麽……烈初風骨的字嗎?”

“不要胡說!”翁鑒秋不滿地瞪了自己最小的徒弟一眼,“我萬木堂世代傳承的《十方藥錄》真跡殘本,上面的字無一不是鐵鈎銀劃、蒼勁端方,那便是烈初風骨的最好展現!”

柳無敵依然不以為意,還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我又沒見過,我怎麽知道?”

“唉,小柳啊,你若能對醫道稍微再上點心,你就是萬木堂當之無愧的下一任堂主,那麽我就能把《十方藥錄》真跡拿給你看了……”

又來了。

柳無敵垂下眼睛悶聲不響,只是把頭扭了開去。

翁鑒秋看着這個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長嘆一聲,讓他自行回房休息了。

打發了徒弟後,翁鑒秋繼續欣賞着手中筆力遒勁的藥方,突然心血來潮,想把《十方藥錄》真跡取出來看看。

他端起燭臺,走到屋子北面的牆邊。

翁鑒秋的祖上是從北方的平蕪鄉雲游而來,最後定居如酥鎮的,所以萬木堂有一個不成文的隐秘規矩:所有的密室一律建在北面,象征着不忘來路。

翁鑒秋在牆上摸索了一會兒,将其中一塊石板緩緩按下,接着退後,扣住木桌雕刻有獬豸花紋的一角轉動了半圈。

北面的牆發出微不可聞的一聲響動,被按下的石板下降,露出了一方石盒,盒中存放着十幾片散落的竹簡。

翁鑒秋用上好的絹絲擦幹淨手,才小心翼翼地将竹簡捧出,借着昏黃的燈光細細閱讀。

這些竹簡是出自《十方藥錄》的下半部,專寫奇花仙草。

傳聞世間本無仙草,是藥聖葉甘草歷經千辛萬苦,向百草真君求來了種子,将仙草種植在了凡間。

不過人們普遍認為這是後人的杜撰,用于塑造葉甘草作為藥聖的光輝形象。

畢竟在葉甘草之前,世間連一部完整的醫書都沒有,哪能分得清凡草仙草。

“輕瓊雪藤,其色、質皆如白玉,入湯則飄散似發狀……厭陽而喜陰,耐旱而怕澇,多生于南方極陰之地……百年生一藤,一藤長五葉,葉脈有金紋……”翁鑒秋低聲念誦着,心神全部浸入其中,想象着葉甘草親口誇贊過的仙草。

他反複觀賞着,讀到第三遍時,心裏突然泛起了一絲異樣,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翁鑒秋閉目思考了一會兒,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猛地取過了一邊吳岚跡寫的藥方,放在了竹簡旁。

一邊是吳岚跡寫的“雪裏青”,一邊是竹簡上的“輕瓊雪藤”;一邊是吳岚跡寫的“天南星”,一邊是竹簡上的“多生于南方極陰之地”;一邊是吳岚跡寫的“金銀花”,一邊是竹簡上的“葉脈有金紋”……

翁鑒秋情不自禁地俯低了身子,鼻尖幾乎要碰到桌面。

他仔細地對比着“雪”“南”“金”這三個字,過了一會兒,他老邁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這、這怎麽可能……”

“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

“難道這位吳先生……”

吳岚跡還未睡下,這些天來,他身上的封印又松動了一些,可以做到少量法力的外放了。

奇怪,怎麽最近總有些心神不寧,好像忘記了什麽。

可是,他早就意識到自己失憶了,也已經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到底在為什麽事感到不安呢?

吳岚跡希望這只是自己多心了。

罷了,還是繼續研究吧。

他常年不出壺山,就是在研究如何将魔氣轉化成靈力。

修行者皆知,修行不修心者容易堕入魔道。雖然自從魔修鼻祖創造了适合魔修的功法之後,世人已将魔修與邪修分開看待,魔修也逐漸有了從邪惡的代名詞變成了與佛修、劍修一樣的正道的趨勢,卻終究因成仙的雷劫克制魔氣,只能封神,無法成仙。

吳岚跡是先成的仙,再入的魔,他最清楚這其中的奧秘。

修行者入魔後,一身靈力盡數散去,引天地濁氣入體化為魔氣。反之,魔修卻無法散去魔氣而将清氣轉化為靈力。

但從理論上講,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清氣與濁氣相轉化的過程應當是可逆的。吳岚跡這幾百年來就是在探索自由轉化的方法。

他盤坐在床上,左手中吐出一縷漆黑的氣勁,萦繞着手指,又在手掌上方凝聚成一團火焰。

幽光映着白瓷一般的臉龐,不顯得詭異可怖,反而有一種奇特的魔魅之感。

魔氣!

同時,吳岚跡輕揮右手,施展法訣,掌中的漩渦攪動了一室的靈力,将四溢的靈力收攏在掌心,不多時,他的右手也擎了一捧白金色的火苗,照得他另一側的面孔清俊又神聖無匹。

如果有哪位出身正統的修行者在此,恐怕會驚掉下巴。

“不屬于自己本身的靈力不可被精确操縱”已經是修行界的常識,如果說有誰能打破這個常識的話,就只有千年前的衆仙之祖飄歲了。

世間流傳的《飄歲二十八奇術》中有一法叫“鯨吞海”,便能強行将周圍靈力納為己用。

雖然《飄歲二十八奇術》的修習方法不算秘密,但千百年間學成者寥寥,任何修行者只要學會其中一個法術,就是一輩子吹噓的資本,連九天十地的神仙們也要高看一眼。

吳岚跡凝神靜氣,雙手微合,将兩簇火焰靠攏,火舌很快相互糾纏在一起,彙聚成了一股灰色的氣勁。

那是存在于天地未分時的混沌之氣!

吳岚跡目前正在嘗試的方向,就是将魔氣與靈力融合,化為混沌之氣,然後再嘗試将其演變為靈力。

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一步。

吳岚跡深吸一口氣,施展《飄歲二十八奇術》中的另一法門“演萬象”,控制着混沌之氣逐步向靈力蛻變。

很快,混沌之氣的邊緣出現了一抹白色,金光流轉,氣息頗有些神聖的意味。

但當這種蛻變進行到一半時,異變突生!

原本已合二為一的魔氣和靈力猛得掙脫了吳岚跡的控制,魔氣竄回了吳岚跡體內,而靈力再度溢散在空中。

他現在各方面的情況都不及往日,暴虐肆意的魔氣在經脈中橫沖直撞,若非吳岚跡竭盡心力控制,差點傷到自己。

這下,吳岚跡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安撫下兇煞的魔氣後,他氣力一瀉,無力地垂下微微顫抖的雙手,咽下了喉中湧上的腥鹹。

吳岚跡長嘆了一口氣,唇角露出一絲苦笑。

又失敗了。

“轉化存在某個界限,自然轉化的混沌之氣會随機化作靈力或魔氣,而在我的掌控下,在混沌之氣的演變瀕臨這個界限時,絲毫的差錯都會導致失敗……”

他本來想要再試一次,但突然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聲音中帶有難以掩飾的急促。

吳岚跡趕緊調整好自己的狀态,至少表面上不能暴露出來。

果然,不多時便響起了敲門聲。

吳岚跡打開了門,是翁鑒秋來了。衣冠整齊的翁鑒秋站在門口,呼吸急促,雙目炯炯有神。

他開門見山道:“今夜,老朽觀摩先生墨寶,甚是喜愛,迫不及待地想向先生來讨要一副字,望先生成全。”

可是,都這麽晚了……

吳岚跡有些懷疑,但沒有說出口,只是将翁鑒秋迎進門內,挑亮了燈芯,在屋中備下文房四寶,而翁鑒秋竟快步上前幫他磨墨。

被發現了?哪裏露出了破綻嗎?吳岚跡心下已有三分明了,面上卻不顯分毫。

吳岚跡攤開紙,潤了潤筆尖,含笑問道:“那麽翁老先生,你認為我該寫些什麽好呢?”

“就寫……”翁鑒秋略微停頓了一下。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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