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地浩大

天地浩大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渡春風。

兩人在街上走走停停,心情愉快了很多。

“羅袖城好,采蓮澤更好,但我還是喜歡縱馬揚鷹的北國。”簡墨折扇輕搖,突然一合扇子,發出了感慨。

韋焰色笑道:“剛剛還說江南好,現在又誇起北疆來了,莫非你長在北方?”

“你忘了?我是燕子啊,靈智未開之時,每年都跟随同族遷徙,成妖之後我四處游蕩,不過大多數時間停留在北方。”簡墨笑了起來。

“也對。”韋焰色思忖一番,繼續追問,“那你去過永暮淵嗎?”

永暮淵是妖族領地,更有架海擎天的妖王金烏坐鎮,少有人族出入,充滿了神秘色彩,韋焰色的好奇再正常不過了。

簡墨回答:“當然,不然我怎麽會接受妖王的指令?”

“妖王不出永暮淵嗎?”

“妖王大人不能離開,永暮淵的日月是她的妖丹所化。一旦失去妖王大人,永暮淵就只剩下黃昏和黑夜了。”

韋焰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簡墨又說:“韋女俠,你不要一直待在掃雪宗嘛,修行修行,肯定是要行萬裏路啊,不要閉門造車,應該四處走走才好。”

妖族壽數綿長,他生于烈朝末期,已經在塵世中流浪了好幾百年,于是簡墨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在旅途中經歷過的一切。

他講着山巅千年不化的冰雪,講着橋畔萬古長存的明月,講着塞上的星河璀璨,講着江南的煙雨迷離。

他行過大漠的悠悠駝鈴、蕭蕭駿骥,聽過古道的聲聲夜雨、瑟瑟秋風,看過南疆的灼灼桃花、珊珊燈火,踏過東海的冉冉飛絮、濤濤白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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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忏和尚說,他要尋找西天,可我覺得西天終究比不過人間。”最後簡墨凝望着聽得津津有味的韋焰色,意味深長地說道。

其實,簡墨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曾經他在世上漫無邊際地游蕩,沒有來路,也沒有歸途。

但在他第一次見到韋焰色時,忽然就知道了什麽是人間。

“真好,你去過那麽多地方。”韋焰色悠然神往,滿眼憧憬,恨不得能一瞬就将這大好河山踏遍。

簡墨勾起一個溫柔的微笑:“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頗為懷念呢。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啊。”

“哎,說着容易,還是等我們查清了明姑娘的案子再做考慮吧。”

一句話的工夫,韋焰色的思緒又拐回了正事上。

簡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韋焰色看看天色,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吳岚跡也沒來找他們,兩人就溜達着找了個酒樓,按照吳岚跡所說的,先點了一壺上好的鐵羅漢,要了三個杯子,最後把手令放在了桌上。

這家酒樓不大,內中陳設簡單,座頭多是紅油桌椅。幾個漢子半踩半坐,喝得滿面通紅,猶自劃拳喝令。

簡墨嫌他們吵鬧,沒坐一會兒就已經不耐煩了,但看在韋焰色的面上,他并沒有表現出來。

“咦,吳岚跡有沒有說過,這茶要倒上嗎?還是把空杯子擺在這裏就好?”簡墨無聊地把茶杯放在掌心裏轉了一圈,突然問道。

正在倒茶的韋焰色聽後也愣住了:“啊?這……吳前輩沒有說啊,應該不礙事的吧?鐵羅漢可不便宜,點了不喝豈不是浪費了?”

說完,她還舉着茶壺問簡墨:“你要喝嗎?”

“算了算了,我不喜歡茶葉的味道。”簡墨放下茶杯,連連擺手。

“那好吧。”韋焰色遺憾地把茶壺放回了桌上。

“要給捕影門的人倒一杯嗎?”

“萬一他也不喝茶呢?”

“……所以吳岚跡為什麽不說清楚一點。”

“吳前輩也沒想到我們這麽呆吧。”

兩人陷入沉默,面面相觑,忽然同時看着對方笑出聲來。

“哎呦,你們倆聊得挺開心的嘛。”

一個笑嘻嘻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兩人同時警覺地看去,只見一個穿着灰衣、頭戴鬥笠的男子已經翹着腿坐在了圓桌的對面。

這位就是捕影門派來的人?

看來手令是真的!

他的長相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間,已經不再年輕,卻還未開始衰老。男子的眉毛很長很濃,甚至在臉龐上投下了淡淡的陰影。

見兩人朝他看過來,男子擡了擡陳舊的鬥笠,咧嘴一笑,笑出了一口锃亮的大白牙。

“哼,居然懷疑我不喝茶?你們猜捕影門的暗號為什麽不是酒,是茶,而且不是其他茶,偏偏是鐵羅漢?”男子放下腿,先給自己倒上滿滿一大杯。

随後他才捏起那塊令牌,掃了一眼又丢回韋焰色懷中。韋焰色本想用手接住,不料令牌上傳來的力道遠超她的預計,震得她整條手臂輕微一麻。

雖不至于受傷,但也讓她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才把令牌收好。

“這不是你們的手令,誰叫你們來的?”

“是吳岚跡前輩讓我們來的。”韋焰色沒有在意男子的下馬威,“我叫韋焰色,這是簡墨,還未請教前輩大名。”

“吳岚跡……”男子喃喃自語,突然仰着脖子朗笑數聲,搖頭晃腦地感嘆起來,“哎呀呀,原來是他呀,我說怎麽會……嗐。”

“您認識吳前輩?”

“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怎麽會不認識?”

男子又道:“我的朋友們呢,都習慣叫我三點水,你們也這麽叫就行。有什麽問題趕緊問啊,我還趕着回家陪我媳婦兒呢!”

不知道是不是韋焰色的錯覺,她發現說出了吳前輩的名字後,這位“三點水”的語氣沒那麽客氣了,但态度卻親切多了。

韋焰色正色道:“我們需要關于洪宇前輩慘死一案的情報。”

“洪宇?哦,我記起來了,那個天賦不錯但心術不正的家夥。”三點水舉杯向兩人致意,随後一口飲盡,輕飄飄地說道,“要我說啊,這人死了就死了,也好讓他弟弟上位。兇手都不叫濫殺無辜,那叫為民除害,叫見義勇為!”

“您在說些什麽!洪宇前輩名動武林,德高望重,乃江南一帶衆仙門的執牛耳者,就算你是捕影門的人,也不能這樣亂說話呀!”韋焰色大驚失色。

但她也知道捕影門的消息絕對真實,此時難免惴惴不安,隐約感覺自己觸碰到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簡墨見多了道貌岸然的人,三點水的話也只是讓他略感驚訝,很快就恢複了鎮定:“你可否仔細講講,洪宇怎麽就心術不正了?”

“哎,我捕影門是個游走于光暗之間的情報組織,按理說,所有存在都是我們潛在的客戶,本不該輕易得罪任何人,可是洪宇,呵,我着實瞧不上眼。”三點水搖搖頭,給自己續了一杯茶。

“洪宇表面上是光風霁月的修仙高人,背地裏卻一肚子蠅營狗茍。”三點水冷冷地哼了一聲,“他幹下的其他混賬事我都可以當做不知道,但他竟然和潛入中原的魔族勾結密謀,那我們捕影門可不能坐視不理了。”

韋焰色急切道:“所以洪宇之死……”

“你們不要瞎猜啊,我們還沒來得及動手呢,突然就收到了他的死訊,我可以對天道主發誓,這事真的和捕影門一點關系都沒有!”三點水放下茶杯,朝他們比劃了一個打住的手勢。

韋焰色和簡墨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震驚和茫然。

簡墨開口道:“洪宇到底是誰殺的?”

“這個嘛……我大概已經猜到了,但捕影門有規矩,從來不賣假情報,保險起見,我只能告訴你們,洪宇不是死在洪家後院的。”

三點水說完又翹起了腿,笑嘻嘻地摸着下巴,完全不管自己透露出來的消息給了兩人多大的震撼。

“所以、所以……”韋焰色的雙手有些顫抖,不由地握住了刀柄,“那個易樞先生在撒謊!他騙了我們!吳前輩……吳前輩他有危險!”

說着她就要起身離開,關心則亂,韋焰色滿腦子都是趕緊去救吳岚跡,絲毫沒考慮到她與吳岚跡修為上的差距,如果吳岚跡都能遇險,那她去了也只是給敵人送了一碟小菜。

在那一瞬間,三點水突然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韋焰色立刻感到一股巨力從肩膀上傳來,逼得她不得不跌坐回原位。

簡墨一驚,連忙伸手去扶,韋焰色沒有拒絕。

“哎,怎麽還急了呢?”說話間,三點水又換了一個姿勢,他手肘撐着桌面,拳頭虛握托着下巴,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他還無辜地眨着眼:“你們和吳兄認識了多久啊?吳兄有危險,哈,這簡直是我近十年,不,近二十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韋焰色緩過勁來,瞪着他道:“所以洪宇的死和易樞有關?”

“無關。”三點水語氣平淡,笑得高深莫測,“易樞根本沒料到洪宇會死,不過他确實插了一手。”

這句否定的話把韋焰色本就混亂的思緒攪得更亂了,她努力定了定神,試探地問道:“人不是他殺的,但他幫忙隐瞞了真兇,對嗎?”

“可以這麽說。”三點水一臉“孺子可教”。

“為什麽?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三點水翻了個白眼:“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簡墨安安靜靜地旁聽了半天,突然福至心靈:“洪宇和當年的凝香樓縱火案有沒有關系?”

“有,所以我說他畜生。”說這句話時,三點水的表情略顯陰沉。

兩人再次看向對方,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為凝香樓的那樁案子已經斷了線索,沒想到又在這裏接上了。

韋焰色仔細回憶了一遍明月妨的話,一個不可思議的結論浮出了水面:“該不會……洪宇就是司瑜吧……”

她的嗓音幹澀,甚至還帶着點顫抖。武林名宿和狡詐魔頭竟是一個人,這樣的反轉讓韋焰色一時難以接受。

“司瑜是誰?”三點水一愣,“如果你說的是帶走凝香樓那個幸存的小姑娘的人,那确實是他。”

對上了,怪不得官府不查這個案子,因為就算他們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也不敢惹威震一方的洪家。

韋焰色緩緩低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

曾經,她是那麽仰慕洪宇前輩,把他視作正道的棟梁、蒼生的曙光,當初聽聞洪宇身死的噩耗,她痛苦不已,主動請纓要抓出真兇,為洪宇前輩報仇雪恨。

誰料洪宇竟然是個勾結魔族、惡貫滿盈的小人!

就連本地官府也谄上欺下,助纣為虐!

而被指為殺人兇手的明月妨,卻是個心性堅韌、恩怨分明的俠女!

真是諷刺。

韋焰色覺得一陣幻滅,頭暈目眩,産生了放聲大笑的沖動。

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就強迫自己擡起頭來,真兇還未出現,無亂如何她都要把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簡墨擔憂地看了看韋焰色,為了她的轉移注意力,又問三點水道:“凝香樓是洪宇燒的,那赫連笑就是無辜的擋箭牌咯?”

“不,洪宇是放火者,但赫連笑才是主謀!”

“什麽!”兩人異口同聲,更加震驚。

三點水眯着眼睛,神色已經褪去了最開始的漫不經心:“你們覺得,是誰告訴洪宇,凝香樓的那個小姑娘是魔修奇才的?”

“您的意思是,赫連笑就是與洪宇勾結的魔族!”韋焰色何等聰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過來。

“不錯。”三點水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簡墨道:“我們先做個簡單的整理。”

“第一,洪宇與魔族赫連笑勾結,先放火燒了凝香樓,後化名司瑜騙走了明月妨。”

“第二,他其實不是死在洪家後院的,易樞沒有想讓洪宇死,但在他死後,因未知原因隐藏了真相。”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易樞和赫連笑之間是什麽關系?”簡墨擡起頭,認真地盯着三點水。

面對這個問題,三點水沒有回答,也沒有說不知道。

他只是突然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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