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易樞和赫連笑是什麽關系?
三點水似乎有所顧慮,他猶豫了很久才勉強說道:“嚴格來說,他們只能算認識。”
“是不方便告訴我們嗎?”韋焰色一點就通。
三點水面露惆悵,愣是把鐵羅漢喝出了烈酒的氣勢:“聽我一句勸,易樞的事有些複雜,吳兄發覺端倪自會解決,你們呀,就別跟着摻和了,免得到最後成了算盤珠——兩頭挨磕打啊。”
簡墨問:“聽你的意思,吳岚跡和易樞……他們也認識?”
三點水晃晃茶壺,發現已經空了,就揮手讓店小二添了點水,又另外要了一碟花生。
做完這些後,他才慢條斯理地剝着花生回答道:“嘁,豈止是認識啊,易樞小的時候,吳兄簡直是把他當親兒子養。”
言語中的怨氣顯而易見,卻不知從何而來。
韋焰色又被意料之外的消息砸蒙了:“吳前輩沒有告訴過我們!”
想起自己剛剛還在為吳前輩擔憂不已,韋焰色差點氣笑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三點水拍了拍手上的花生殼,認真地看着氣鼓鼓的韋焰色,“易樞是個假名字,吳兄也不知道是他。他們若是見上面了,以吳兄的性格定然不會當場揭穿,只會私下前去詢問。”
他又拉長語調,故意賣了個關子:“更何況……”
“何況什麽?”韋焰色急不可耐,上半身幾乎趴在了桌上。
“更何況,我都說了是易樞小的時候。”三點水聳聳肩,繼續剝花生,“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要是知道了易樞的所作所為,吳兄第一個饒不了他。”
“哦,不對。”三點水沉思了一下,“易樞頭頂上還有個不得了的老祖宗,吳兄應該是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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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焰色只覺得此案簡直是一個大漩渦,洪宇,赫連笑,明月妨,易樞,甚至是吳前輩,都被卷入了其中。
簡墨謹慎地向他确認道:“吳岚跡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嗎?”
三點水動作一頓,上上下下打量了簡墨一番,丢給他一個白眼:“你們這邊是個什麽定義?”
“我只知道,他會永遠站在大義這邊。”
韋焰色明顯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好了好了。”三點水直接拎起茶壺,把剩下的茶水倒進嘴裏一口氣喝完,“已經跟你們講了這麽久了,我得回家陪我媳婦兒了。”
不等兩人做出反應,他就急匆匆地往酒樓外走,剛跨出大門,他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折返了回來。
他鑽到兩人中間,俯身一手扣住一個後腦勺,把他們的頭往中間一按,輕聲說道:“不算捕影門的交易,現在只代表我個人給你們一點提醒。”
“不用查殺死洪宇的兇手了,因為查到了也沒用。”
“你們有這個精力,不如先查查最近江南一帶嬰兒失蹤的案子。”
他的語氣森幽得如同陰曹鬼怪,一股涼意竄上兩人的脊背。
言罷,三點水就松開手緩緩起身,裝作沒看到韋焰色和簡墨風雲變幻的臉色,自顧自地往下說道。
“另外,幫我給吳兄帶句話。”
“易樞之事,讓他切莫先入為主。”
随後只聽見三點水一聲輕笑,他的身影便如輕煙一般飄然散去了,只剩下兩雙憂慮的眼睛對望着。
一座大山沉沉地壓在了兩人的心上。
他們都清楚地意識到,事态早已偏離了預測,洪宇之死反而是某個驚天陰謀中微不足道的一環。
“我必須馬上給宗門傳信請求援助。”
“好。”
韋焰色和簡墨這邊已經是暗潮湧流,明月妨和覺忏那頭暫時還風平浪靜。
分開後,他們就在洪家不遠處找了一家涼茶鋪休息,吹着暖洋洋的風,喝起了夏日特供的涼茶。
周圍人流來來往往,鋪子裏的客人多是幹體力活的漢子們,許多人根本來不及坐下,把涼茶大口灌進嗓子裏就匆忙離開。
也有幾個人不慌不忙,坐在旁邊的木桌上一邊飲茶一邊嬉笑。
覺忏一面喝着碗裏的茶,眼睛一面四處張望着。
但他的目光不像是在尋找什麽,更像是有意識地研究着周圍的景物。
“喂!大和尚,你在看什麽?”明月妨把手在覺忏眼前晃了晃。
覺忏的眼珠轉了回來,盯着她:“貧僧在找西天。”
明月妨噗嗤一笑,笑容中帶了三分譏诮:“大和尚啊大和尚,鐘磬寺怎麽把你教成這副傻乎乎的樣子?你不會真的想在羅袖城找到西天吧?”
“既然沒有人知道西天在什麽地方,那麽西天就可能在任何地方。”覺忏被明月妨嘲笑後沒有生氣,和和氣氣地向她解釋道。
明月妨同他玩笑道:“好,就算西天真的像你猜的那樣,是在人界的,你這樣一個人找下去,要找到什麽時候呢?為什麽不去問問寺廟裏的高僧,或者叫人和你一起找呢?”
“因為貧僧看不上他們。”覺忏眸光明澈,态度坦蕩。
“哎?為啥?”
覺忏垂下了眼睛,悲憫和憤怒竟同時出現在了他的臉上,那一瞬間,明月妨好似看到一座佛像緩緩低眉。
“一開始,貧僧也這麽想過。”覺忏閉上眼睛,陷入了回憶中,“貧僧是和尚,自然也見過很多和尚,但是他們又不像是和尚。”
“有的形容枯槁,永遠在思考,窮盡一生來追求唯識法師的佛理,卻始終不得其要。有的滿腦肥腸,學放瑜伽焰口,拜梁皇忏,卻只是為了白銀幾兩。”
“有的看上去莊重嚴肅,站在面前能把小孩子吓哭,一開口卻是不知所雲的虛僞道理。有的視清規戒律于無物,與富貴纨绔為伍,輕佻至極。”
覺忏嘆了口氣:“不應該是這樣的,唯識法師的智慧終究被他們糟蹋了。”
“嗯,嗯。”明月妨稀裏糊塗地應和着,她不識字,也聽不懂這些。
于是她想了想問:“為什麽是唯識法師的智慧,而不是如來佛祖呢?”
覺忏奇怪地擡頭看了她一眼:“世上哪有佛祖?”
“……啊?”
明月妨淩亂了。
你一個佛門中人,竟然說世上沒有佛祖?
這合理嗎?
“貧僧又沒有說錯。”覺忏理直氣壯,“天地道主,四方神靈,乃至仙祖人皇,全都有跡可循。那如來佛祖呢,有誰見過他,他又為天下蒼生做過什麽事?”
看着詫異的明月妨,覺忏微笑了起來:“貧僧信佛,信的是佛經中的道理,修佛修到最後,修的也只是自己罷了。”
“可是那些佛門法術,還有那個什麽菩提禪心……”明月妨底氣不足,反駁也十分無力,“這些總不是假的吧?”
覺忏道:“佛門确實有得道者,但和佛祖又有什麽關系?”
“……對哦。”
明月妨呆滞地咬着茶碗的邊緣,努力地消化着“佛祖不存在”這件事,過了好半晌,她才想起來自己最初的問題。
“所以你瞧不起那些和尚,因為他們不符合你的标準?”
覺忏搖頭:“不,因為我見過比和尚更像和尚的人。”
他見過一戶家徒四壁的農家人把路上撿到的棄嬰帶回家,細心地撫養長大;也見過一位腰纏萬貫的富商在饑荒之年散盡家財,接濟了無數百姓。
他見過父母疼愛的孩子沖進暴雨之中,只抱回了一只濕透的流浪狗;也見過捕魚為生的老者救起跳河輕生的年輕人,并開導了他整整一夜。
他見過男人挺身而出,阻止了在街上胡亂打人的高大醉漢;也見過女人挑着針線,為積善堂的孤兒縫補衣裳。
這些人不是神,不是佛,也不是僧人。
但他們都有一副柔軟善良的心腸。
僧人們常常念着“我佛慈悲”,但真正慈悲的從來都不是佛祖菩薩,而是身邊實實在在的平凡人。
“寺廟裏有高僧嗎?當然是有的。”覺忏閉着眼,嘴邊含着安寧祥和的笑意,“但是貧僧不喜歡到寺裏去,更願意在百姓人家裏尋找佛法真谛。”
明月妨還是不明白覺忏的話,但她也沒指望自己能想透,只是附和着說:“真巧啊大和尚,我也不喜歡寺廟,唔,主要是不喜歡那股燒香的味道。”
覺忏只是看着她微笑。
突然,明月妨瞥見了一個人影走近,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
來者竟然也是一個和尚,披着黃色的僧衣,腦門上燙着六點戒疤,手裏握着一串念珠,步履沉穩,神情肅穆。
明月妨忍不住戳了戳覺忏放在桌上的胳膊,嘀咕道:“你看看其他和尚,再看看你,連僧衣都不穿。”
“明姑娘。”覺忏無奈地強調道,“貧僧早就說過,不穿僧衣是因為很久沒進寺廟的門了,來不及換衣服。”
那個新來的和尚也看到覺忏,腳步一轉就往他們這裏走來。
“阿彌陀佛。”他雙手合十向覺忏行了一禮,身上的檀香味立刻占領了明月妨的嗅覺,讓她忍不住掩鼻打了個噴嚏。
見對方如此客氣,覺忏也站起身來還禮。
那和尚好像只是單純地過來打個招呼,念完佛號後,他就自行找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向店家要了涼茶一碗并小食數種。
明月妨揉了揉紅彤彤的鼻頭,嘆了口氣:“這也太沖了,我就說我不喜歡寺廟的氣味嘛。”
見她的反應這麽大,覺忏疑惑地抽了抽鼻子,只聞到了一股很淡的味道。
“真有這麽難聞?”他甚至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有沒有沾上這股氣味。
“啊啾!”明月妨小心地吸了口氣,卻又聞到了空氣中還沒散盡的檀香味,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眼淚都憋出來了。
覺忏被吓了一跳,手足無措:“明姑娘,你沒事吧?”
“我也沒想到這次聞到會這麽難受。”明月妨眼睛都紅了一圈,好在氣味散得也快,“好像是念珠傳來的氣味,大和尚啊,你不用念珠真是太好了。”
“……其實原來是用的,但後來跟人幹仗的時候弄壞了。”
“怎麽會弄壞?”
“貧僧用念珠掄了他的腦殼,但他的腦殼有點硬。”
“……”
明月妨無語凝噎。
她又端起了碗,發現已經喝完了,于是意猶未盡地揉揉肚子,順帶轉移了這個過于暴力的話題。
“大和尚你餓不餓啊?我們去下館子吧?”
話剛說完,她又想起覺忏是個出家人:“哦,差點忘了你是個和尚,那我們去買兩個饅頭?對了,我要白面的。”
“沒關系,明姑娘想吃什麽就去吃,不必顧忌貧僧。”覺忏道,“你管你吃,貧僧管貧僧吃。”
“诶!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先去看看附近有什麽好吃的!”明月妨聽了他的話,歡歡喜喜地起身離座。
還沒走出兩步,她就頭暈目眩,四肢無力,急忙扶住了身側的桌子才沒有一頭栽倒在地。
“明姑娘!”
覺忏大驚,他剛剛站起來,頓覺腹部一陣絞痛,腳下一軟。
中毒了?
覺忏強制自己鎮定,運轉起體內的靈力,卻發現自己對法力的掌控竟然在逐漸消失,很快他就感覺不到靈力的存在了。
怎麽回事!
法力是修行者最大的依仗,身體已經失去了力氣,現在連法力也沒有了,他們不就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了嗎?
明月妨耳鳴眼花,勉強退回覺忏身邊:“涼茶!天殺的,一定是涼茶有問題!”
“呵,在水裏下毒也太低級了。”
一聲輕笑,兩人擡頭看去,居然是那個和尚!
他正站在兩人面前,摘下了寶相莊嚴的面具,欣賞着他們狼狽不堪的模樣,瞳孔裏閃着野獸般殘忍的光。
“是那股檀香!”明月妨急促地喘息着,對和尚怒目而視,“你!你為什麽……”
“拿人錢財□□,一樁買賣罷了。”和尚面露戲谑,輕輕怕了拍手,周圍的客人居然紛紛站起,眨眼就将兩人團團包圍。
不知何時,街上一片空蕩,已經沒有行人了。
“帶走!”和尚一聲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