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驚聞噩耗
驚聞噩耗
“明陽!明陽!”
吳岚跡從後面趕上了道士明陽。
明陽穿着打了不知道多少個補丁的道袍,左邊的袖子空空蕩蕩,離開雪聲觀時他還只有十七歲,十年過去,他現在看起來竟仿佛已至不惑之年。
他的臉上還有一道很長的傷疤,從右耳垂處一直眼神到了右眼下方,再上去一點點,這只眼睛就要廢了,看一眼便能感受到當時戰鬥的兇險。
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明陽先愣了一下才轉過身來。
他看了吳岚跡好一會兒,才勉強從記憶的角落裏翻出了與吳岚跡相關的信息:“你是……吳先生?”
“是我。”吳岚跡微微颔首。
明陽道:“吳先生真是修為高深,這麽多年了,一點都沒變哪。”
“謬贊了。”吳岚跡看着眼前飽經風霜的倦容,還想說些什麽,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眼睛往下一瞥,映入眼簾的就是明陽空蕩的左袖。
“啊。”明陽注意到了吳岚跡的目光,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在戰鬥的時候不小心被妖物咬斷了。”
吳岚跡感覺喉嚨有點緊巴巴的:“玄清道長呢?還有你的那些師兄呢?”
“沒回來。”
明陽平靜地凝視着吳岚跡的雙眼。
他頓了一下,又強調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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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都沒回來。”
吳岚跡語塞,他的眼睛忽的有些發酸,舌根泛起一陣苦澀。
他想問問明陽這些年過得怎麽樣,想問問玄清道長他們是怎麽死的,想問問明陽是不是要回無量峰,最後的最後,卻只化作一聲嘆息從嘴角溢出。
比故人的逝去更讓吳岚跡難過的,是明陽此刻的平靜。
“節哀。”吳岚跡聽見自己說。
明陽又朝他笑了笑:“我要回雪聲觀去了。”
避開了關于死亡的話題,吳岚跡也略微松了口氣,道:“雪聲觀的道統我一直保存着,現在還給你吧?”
明陽淡然地點點頭,用剩下的那只右手接過了道統玉佩。
“對了,我給道統找過一個繼承人,他叫司靂,天賦很好,現在大概也有二十幾歲了。”吳岚跡向明陽介紹了司靂,“不過他現在身在日來,等我辦完了手頭上的事,就去把他帶過來。”
這段時間吳岚跡一直在夢境中教導司靂,也知道戰亂時司靂為了逃難,跟着那幫賣藝人離開了羅袖城四處漂泊,近期暫時在日來落腳。
“日來……”明陽喃喃自語,随後又定了定神道,“不麻煩吳先生了,既然是我雪聲觀道統的繼承人,那自然應該由我親自前去日來迎接。”
“那雪聲觀……”
明陽擡了擡眼皮,說:“沒關系,師父師兄都不在了,我一個人呆在雪聲觀裏也只是徒惹神傷。”
“你心裏有數就好。”吳岚跡急着去找宛浮生,就在向明陽告辭,“我眼下正有急事要辦,得了空再去尋你。”
“不必尋我了,我回一趟雪聲觀,就直接去日來。”
“……也好,早去早回,免得多生事端。”
兩人匆匆見面又匆匆告別,此後山高水長,不知何日才有機會再見。
吳岚跡進了城,直接往城東宛浮生的家中找去。
可是宛浮生不在家,吳岚跡只找到了他的養父宛賦。
十一年過去了,宛賦的容貌倒是沒怎麽改變,自從圓法主持圓寂後,他就很少鬧着要出家了。他的頭發又長出來了,也沒有戴着頭巾。
當時宛賦剛開始吃晚飯,聽說吳岚跡已經奔波了一天了,二話不說就給他添了一副碗筷,極力邀請他一起用餐。
宛賦的廚藝一如既往的好,但吳岚跡哪裏還吃得下飯,勉強夾了幾筷子,就向宛賦問起宛浮生來。
從宛賦口中,吳岚跡得知,宛浮生早在七年前就被他的親生父親禮部尚書錢達派人接走了。
錢達知道了宛浮生的存在?
那個辛豪!
辛豪是錢府的管家,是他把宛少俠的事告訴了錢達!
吳岚跡恍然,又奇怪地問道:“可宛少俠不是說他要留在羅袖城嗎?”
宛賦舉着酒壇子向他致意,那副醉醺醺的酒鬼模樣似乎更甚以往:“是我,是我叫他走的。”
“為何?”
“哎,吳先生你也知道我這個情況,跟着我才是委屈了浮生啊。”宛賦拎着酒壇子,猛的灌了一大口,“我宛半僧是個沒什麽本事的爛人,以前虧得圓法主持願意收留,否則我早就餓死了。”
“浮生一開始确實不願意走,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但作為他爹,起碼曾經作為他爹,我又何嘗不想讓他過得好一點呢?”
“所以我讓他跟着他親爹派來的管家走了,過好日子去咯。”
“嗐,只要那小兔崽子過得好,我宛半僧這輩子就知足了,當然,如果他能時不時來看看我,就更好了!”
“那麽多年了,這沒良心的臭小子也不知道寫封信回來。”
宛賦嘴上埋怨着一走便了無音訊的宛浮生,笑容卻很滿足。
聽完這番話,吳岚跡抿起了嘴唇,他覺得宛浮生現在的處境可能和宛賦想象的不太一樣。
但吳岚跡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來找宛浮生的原因說出口。
宛賦能這樣想,也沒什麽不好的。
按照宛賦的說法,宛浮生應該是被辛豪帶去了月湧都,但是三日前王城傾覆,錢尚書早就帶着家眷跑了,吳岚跡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去哪裏找人。
思索之際,外面突然叫嚷起來,許多人聚在一起,腳步聲此起彼伏,急急忙忙地不知道要去幹什麽。
宛賦也有些奇怪,他讓吳岚跡坐一會兒,自己走出門去打聽情況。
不久後宛賦就回來了,神情低落,連酒壇子都被放在一邊,不想再喝了。
吳岚跡關切地問道:“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唉……”宛賦長嘆一口氣,才說道,“剛剛有官兵傳來消息,說前幾日夜裏,傅朝青将軍在涵清江上遇刺身亡。”
“誰!?”
吳岚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刷的站起身來,雙目充血,呼吸急促,頭腦已經一片空白。
“就是那位鎮守邊關的傅朝青将軍,不知道是哪個狗官,竟然把他從崇阿關叫了回來。”宛賦顯然也心煩意亂,扼腕嘆息道,“可憐小傅将軍這樣披肝瀝膽、鞠躬盡瘁的忠良,到頭來卻被小人所害。”
見吳岚跡似乎呆住了,宛賦繼續說:“小傅将軍年紀雖輕卻戰功赫赫,為人族抵禦了魔族的入侵,我們老百姓都很愛戴敬重他,可惜……”
傅朝青一直守在崇阿關,從來不與起義軍作戰,在底層群衆中聲望頗高。
可以說人族大亂之年,全靠傅朝青頂着,才沒有讓魔族找到可乘之機。
怎麽會……
吳岚跡茫然地想着,宛賦之後說的話他其實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朝青不是會托大的性子,打不過一定會向別人求助,為何……
吳岚跡想起來了,前幾天他為了保護姬成璟,阻斷了所以能聯系他的法術。
原來如此。
吳岚跡頹然坐倒,用雙手捂住了臉,身體輕輕顫抖着。
是他害了朝青。
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朝青是不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他,是不是感到了疼痛和害怕,是不是因為孤立無援而絕望,是不是……
是不是以為,他這個做師父的把弟子抛棄了?
他會冷嗎?他會疼嗎?
吳岚跡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懦夫,是個混賬。
口腔裏彌漫着沒由來的鐵鏽味,此時連吳岚跡的呼吸都仿佛變成了指向他自己的刀鋒,每一次都會牽扯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吳先生?”宛賦不知所措,他實實在在地被吳岚跡的反應吓住了。
吳岚跡深吸一口氣,總算把臉從掌心裏擡起來。
他已經收起了脆弱的神态,但依然神色黯然,嘴唇慘白,眼睛裏血絲密布,看起來憔悴非常。
宛賦揣摩着他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道:“有官兵說,小傅将軍的遺體掉到江裏了,棄脂水這裏是下游,想讓鄰裏鄉親幫着撈一撈,逝者已逝,但總要讓小傅将軍入土為安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吳岚跡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吳先生?等等我啊吳先生!”
今天恰好是羅袖城當地的夏蓮節。
每年的夏蓮節都是有情男女相互表白的日子。女子們會大膽示愛,給心上人送親手繡的蓮花香囊;男子們會撐着小舟,在荷葉的掩映下給心愛的女孩唱歌。
羅袖城奢華之風盛行,卻仍愛蓮之高潔。很多人都會在家裏騰出一個水缸,專門用來種荷花。
這幾日正是蓮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圓盤似的荷葉或輕浮于水面,或亭立于碧波,好似片片翠玉,托出朵朵芙蓉,晚風吹過又泛起層疊的紅波綠浪。
日薄西山,暮色輕放。
往年此時,長定橋上、永寧街邊,本應到處都是約會游玩的情侶。
但今年卻有所不同。
百姓們撐着漁船和畫舫在棄脂水上漂蕩,一邊哀哀戚戚地喊着傅朝青的名字,水性好的直接跳進了江裏尋找。
其中也有許多穿戴着铠甲的官兵,無一不是神色凄怆,悲痛欲絕。
依靠傳訊法術,傅将軍遇刺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只是在棄脂水,涵清江的整個下游地區都再上演着這樣的情景。
很巧,傅朝青的屍身确實飄到了羅袖城附近。
吳岚跡完全放開了自己的神念,連帶着體內魔氣翻湧,甚至有少許魔氣溢出,在他周身紫雲般交織缭繞着。
他用神識一掃,就在一衆紛繁蕪雜的氣息中找到了傅朝青。
吳岚跡連避水訣都來不及念,直接一頭紮進了江水中。法力破開奔騰的急流,他如履平地,一個縱身飛掠,便抱住了這個令他驕傲的弟子。
當吳岚跡抱着傅朝青,一步一步走上岸時,恍惚間,他聽到有人在歡呼,也聽到有人在痛哭。
但他都沒有去管。
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一個快步沖上前來的中年将士。
那将士神情肅穆,伸手想從吳岚跡懷裏接過傅朝青,吳岚跡卻退後一步,躲開了他的手。
這位高大魁梧的将士瞅了瞅吳岚跡,和氣地向他解釋道:“我是鄧隆,傅将軍身邊的副将。”
吳岚跡看着他一言不發。
“把将軍交給我吧。”鄧隆嗓音低沉,強忍着悲痛說。
吳岚跡淡淡道:“我是朝青的師尊。”
言罷,鄧隆愣住了,随後他默默收回了伸出的手。
吳岚跡低下頭凝望着傅朝青泡得開始變形的臉,想到弟子死後還在這冰冷的涵清江裏漂了一天,他就心如刀絞,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短暫的端詳之後,他問鄧隆道:“棺椁準備了嗎?放在何處?”
“有,有,請随我來。”鄧隆愣了一下才回答。
他們估計傅朝青最有可能漂到了棄脂水,所以鄧隆就帶着将士和棺椁趕來了。
圍上來的人又自發給他們讓開了一條路,無聲地目送他們遠去。
吳岚跡跟着鄧隆來到了城外駐紮的軍隊裏,有一個帳篷專門用來停放給傅朝青準備的棺木。
吳岚跡親手為傅朝青擦拭身子,換上幹淨的衣裳,最後把他放入了棺中。
期間他都不曾開口講一句話,将士們也識趣地沒有打擾他。
“事發突然,只有一口薄棺,望将軍恕罪。”鄧隆肅立在棺椁旁,對安靜地棺中的人說道。
他随即轉向吳岚跡:“将軍在世時,時常向我講述他的師尊是怎樣一個光風霁月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是神采英拔,卓爾不凡。”
吳岚跡掃了他一眼,沒有回應。
方才他仔細地觀察了傅朝青身上的傷口,尤其是左胸口的致命傷。
和空了大師脖子上的傷痕一模一樣。
伏擊蘇進寶的刺客和殺死傅朝青的兇手是同一人?
宛浮生殺了朝青?
他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麽嗎!
吳岚跡心亂如麻,手裏攥緊了宛浮生送的那塊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