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以牙還牙

以牙還牙

殺人者到底是不是宛浮生?

吳岚跡靜默良久,終于出聲詢問道。

“怎麽回事?朝青身在軍營,刺客是如何得手的?”

這些事情本不該随意往外說,一不小心就會洩露軍事機密。但烈朝王城已破,更何況這支軍隊是傅朝青一手帶起來,只對他忠心耿耿,軍中将士比誰都希望能讓兇手即刻伏誅。

而且吳岚跡是傅朝青的師尊,他有權力知道事情的經過。

于是鄧隆嘆氣道:“三天前的深夜,我軍駐地突然闖進來一個黑衣青年,直奔傅将軍的營帳而去,因為此人實力強勁,守衛沒能攔下他。”

“傅将軍倉促應戰,但他畢竟身經百戰,刺客久戰不下就想逃跑。将軍不知道發現了什麽,竟然朝着刺客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于是我點了幾個行動迅速的斥候去追,但他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我們一時間沒能跟上。”

“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在山崖上找到了那個刺客,他告訴我們将軍已死,屍體被他丢進涵清江了。”

講到這裏,鄧隆神色黯淡:“我們一開始還不信,直到我們在地上發現了傅将軍從不離身的玉符箓。”

說着,鄧隆把符箓從乾坤袋中取出,交到了吳岚跡手上,即使不去看,吳岚跡也知道是哪一塊。

傅朝青身上只有一塊玉制的符箓,就是他與師尊的傳訊符。

看着還染着泥和血的符箓,吳岚跡的眸光一點一點變得灰暗了,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刺客呢?”

“沒抓住,他跑了。”鄧隆苦笑。

“廢物!”吳岚跡幾乎差點沒能壓制住自己的負面情緒。

鄧隆對此也深感自責,被人罵了也只是低着頭,不敢辯駁。

吳岚跡閉上眼睛,平複了一下滿心恨鐵不成鋼的怨氣,又問道:“那個黑衣刺客是不是三十上下的年紀,用着一把血紅色的劍?”

鄧隆滿臉驚訝地看着吳岚跡,都不用鄧隆說話,從他的表情裏,吳岚跡就能得到答案。

吳岚跡再次陷入了沉默。

怎麽會這樣?

他痛苦地扪心自問。

八苦劍在神兵利器中也數上等,宛浮生再怎麽天資卓越,踏入修行頂多也只有七年。他現在如此強大,主要是在兵器方面占了大便宜。

如果他不把八苦劍送到宛浮生手上,空了大師和傅朝青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吳岚跡忍不住這樣幻想。

但來不及了,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吳岚跡戀戀不舍地将目光從傅朝青的面龐上挪開,強行壓下了沖去地府向地道主要人的沖動。

“這世間萬事,到頭都應有始有終。”

這是初見葉甘草之時,吳岚跡對他說過的話。

上一次為了葉甘草,他闖進混沌禁地,險些擾亂了輪回秩序,同樣的錯誤,吳岚跡不會再犯第二次。

天有常數,地有常道;斯人已逝,不如不見。

“你們将朝青好生安葬吧。”吳岚跡對鄧隆道,語氣平淡到讓鄧隆懷疑他是不是不喜歡傅朝青這個弟子。

說完,吳岚跡深深地看了傅朝青最後一眼,就走出了帳篷。

鄧隆追了出來:“仙長這就要離開了嗎?”

“刺客的身份我心裏已經有數了,此事由我親自做個了斷。”吳岚跡好像暫時失去了微笑的能力,嘴唇緊繃成一條直線,眉宇沉沉地壓住了眼角。

皎皎明月圓了又缺,漆黑的夜幕中沒有星星。吳岚跡望着月湧都的方向,眯起眼睛掩去了兇光。

宛浮生,即使是你,我也絕對不會放過!

吳岚跡手捏符箓,向姬識冕傳音道:“你說朝中官員護着宗室子弟出逃,那禮部尚書錢達逃到哪裏去了?”

“日來。”姬識冕馬上回答,同時他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吳岚跡的狀态不對,連忙追問道,“阿歲,發生什麽事情了?你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吳岚跡的聲音硬邦邦的,仿佛是數九寒冬裏,一簇簇懸挂在屋檐下的晶瑩剔透的冰淩。

只不過是,姬成璟活下來了,傅朝青沒有而已。

吳岚跡想了想,最終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錢達……

吳岚跡把這個名字含在唇齒間,咬碎了、嚼爛了,再混着恨意狠狠吞下。

你的死期到了!

無星無月,墜兔收光,天地間一片昏黑。

不知是不是因為月娘娘窺見了什麽,她架着月輪藏進了雲海裏,似乎是默許了吳岚跡接下來的行動。

夜已三更,黑雲壓得漆黑的天空更加昏昧,錢達還在庭中徘徊。

月湧都傾覆那日,他早早收拾了金銀細軟,帶着家眷逃出了城,在玄海仙師的幫助下順利躲進了日來。

可惜他有一子一女在戰亂中喪生,最小的兒子也得了重病。

哎……

故國在火光中滑向深淵,前路不知通往何方。

思及此,錢達又嘆了口氣,滿腹辛酸。

他終于回到屋中,點亮了燭臺,剛轉過身卻發現他的床邊有一個白衣人,正站在那裏翻閱着一本舊書。

“什麽人!”錢達到底是做過禮部尚書的,驚愕之下也沒有過于慌亂,而是厲聲叱喝起來。

白衣男子外表年輕,氣質滄桑厚重,即使錢達知道來者不善,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有一副好相貌。

“錢達,對嗎?”吳岚跡合上了手中的書,冷冷一眼斜睨過來。

錢達被他兇戾的眼神吓得腿腳發軟,但不肯在外人面前失了風度,仍強撐着與他對視:“正是。”

“膽子不小啊!”吳岚跡把手中的書重重摔在了錢達面前,“二十八奇術是讓你們這樣用的嗎?”

錢達定睛一看,冷汗都快下來了。

這本書是那位玄海仙師所寫,記載着一個叫作“血引鬼奴”的法術,能夠以血脈為引,操縱別人的行動。

只是年歲一長,被控制者只有兩個下場,要麽變成瘋子,要麽變成傻子。

但吳岚跡仔細讀來,發現它只不過是對飄歲二十八奇術中的戲傀儡一法做了些許修改,甚至根本未曾觸及“戲傀儡”真正的奧妙所在。

如此看來,宛浮生八成就是被這個邪術控制了。

好,很好!

吳岚跡無聲冷笑,放着正經的法術不學,偏偏要沾這些歪門邪道,可見這個玄海仙師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錢達修為低微,但依然能夠使用血引鬼奴術,他留着這本書是想把這個法術傳給幾個兒子,讓他們繼續控制宛浮生。

此書他一直存放在隐秘之處,不料竟被這個白衣人找出來了。

“你這是何意?”錢達還在負隅頑抗,“我從來沒見過這本書。”

“哼。”吳岚跡彎了彎嘴角,錢達只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你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讓我猜猜,你在等誰呢……”

吳岚跡突然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了錢達面前,錢達被他近在咫尺的臉吓得連連後退,撞到了桌子上。

吳岚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裏戲谑與冷漠并存。

“哦,我知道了,你在等那位玄海仙師吧?呵呵,那你不妨睜大眼睛,看看這是什麽?”

吳岚跡一揮袖,一個黑布包裹的物體落在了錢達腳下。

黑布沒有包嚴實,從縫隙裏露出了一節碩大的深黑魚尾。

“仙師!你、你……”看到這個場面,錢達宛如遭到五雷轟頂,一下子呆住了。

“不過是一小小的鲶魚妖,也敢自稱玄海仙師?”吳岚跡冷然嘲諷道,“玄之一字,可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錢達瑟縮了一下,看看地上大鲶魚的屍體,再看看眸光森然的吳岚跡,毫無血色的嘴唇顫抖着,連呼救都卡在了嗓子裏。

吳岚跡一步一步緩緩向錢達逼近,周身魔氣缭繞,詭谲肅蕭,燭光拉長了他的影子,黑漆漆地鑲嵌在牆上,冷眼旁觀着一切。

“現在,我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戲傀儡之術吧。”

吳岚跡皮笑肉不笑,擡起一只手向虛空中輕輕一握,好像拉住了什麽東西。

下一個瞬間,錢達就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牢牢束縛了他的軀幹四肢,他立即不甘地竭力掙紮起來,誰料越掙紮困得越緊,到最後連呼吸都被堵住,憋得他臉龐醬紫,兩眼翻白。

吳岚跡像看一個跳梁小醜一般看着他,眼裏迸發出森森寒意。

錢達連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只能被迫與吳岚跡對視。

吳岚跡好似終于欣賞夠了他的慘樣,随意地舒展了五指,拉動了無形的絲線,迫使錢達站了起來。

雖然動作被他操控着,但好歹呼吸是通暢了,被吳岚跡折騰了這麽一回,就算錢達喘過氣來,也不敢再生其他心思了。

“宛浮生在哪裏?”吳岚跡先問起了宛浮生的下落。

錢達聽到自己開口:“我不知道。”

“嗯?”吳岚跡有幾分驚訝,眼睛一眯,“是辛豪告訴你,宛浮生在羅袖城?”

“是。”

“你對他使用了血引鬼奴術?”

“是。”

吳岚跡沉吟片刻,才道:“你控制他做了些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錢達驚恐萬分,卻依然不受控制地說出了真話:“殺人。”

聞言吳岚跡眸光一凜,如果眼神能殺人,錢達早已被他千刀萬剮:“殺的是什麽人?”

“擋了錢家路的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

吳岚跡怒道:“那留春派掌門蘇進寶呢?像他這樣妙手仁心、救死扶傷的濟世良醫,也擋了你們的路了嗎?”

“是,雖然留春派公開表明了中立,但蘇進寶的态度偏向了起義軍。”錢達的大腦早已一片混亂,可是在戲傀儡的作用下,他說話依然口齒清楚,邏輯明晰。

吳岚跡慢慢踱着步子繞過了錢達,毫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錢達也被操縱着轉過身來,繼續面對吳岚跡。

心裏隐藏的秘密一個不剩,全都被挖出來,被迫赤條條地展現在陌生人面前。這種感覺讓錢達難受極了,甚至快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

“因為傅朝青将軍不與起義軍作戰,你就把他也殺了?”吳岚跡想到弟子之死,再次痛得寸心如割。

“不完全是。”錢達的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絕望在心中無限膨脹,“主要是因為傅朝青不聽朝廷命令,不能為我所用。”

為我所用?

好一個為我所用!

“你的意思是,他不助纣為虐,不殘害忠良,所以他就該死嗎!”吳岚跡大發雷霆,氣急之下,一揮袖把桌上的茶杯砸在了錢達身上。

錢達吃痛,但他不能動也不能喊,只能生生忍受着。

吳岚跡怒火沖燒,恨不得立刻将錢達碎屍萬段,但他最終冷靜了下來。

“宛浮生現在的狀況如何?”

被人施加了那麽陰毒的法術,吳岚跡擔心他的魂魄會受到傷害。

錢達戰戰兢兢:“還好。”

“明知道血引鬼奴術存在缺陷,還敢用在自己親生兒子身上!”吳岚跡恨聲斥責道,“虎毒尚不食子,錢達,你真是禽獸不如,枉為人父!”

“這兩年,我沒有控制過他。”

錢達的話對吳岚跡而言不亞于一道晴天霹靂,他甚至忘記了錢達還被“戲傀儡”控制着,猛然起身扯過了錢達的衣領。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錢達的身體早就不聽他本人使喚了,于是他只能重複道:“這兩年,我沒有控制過他。”

吳岚跡盯了他一會兒,猛然把他推開。

“哈,哈哈哈……”

吳岚跡氣極反笑,沒有理會癱倒在地的錢達,怒氣沖沖地從桌邊大步走到床邊,又踱到窗前,最後忍不住一掌把桌子拍了個粉碎。

“你是說,你讓他去行刺,他就聽話地去了!”

“宛浮生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笑話,天大的笑話!”

吳岚跡心煩意亂,本以為宛浮生只是被控制了,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結果錢達卻告訴他,命令是錢達下的,可人确實是宛浮生親手殺的。

當年羅袖城裏神采飛揚的少年俠客,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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