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暴雨忽至傾盆,雲和天宛如渾濁的泥水界限不明,雨聲伴着轟鳴聲拉開閃電刺眼的光,把屋內枕着手肘出神的爆豪銳利的側臉輪廓映得一清二楚,他背後的牆上貼了一張身形矯健的籃球明星扣籃的海報,旁邊的抽屜被半拉開,将關未關地顯出裏面一張照片上兩個小孩子笑得張揚明媚依偎在一起的1/3,他随意扔在枕頭上得電話上界面還亮着,上面最新的是十分鐘之前給「廢久靜香」打了一個電話。

這已經是回家之後打給綠谷的第7個電話了。

從第一個電話沒被接咆哮了一會兒「老子要把他打死」後來每一個電話都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請稍後再撥」把爆豪地火氣頂到巅峰之後又無力地洩了出來,他的情緒起伏被隔着好十幾公裏的小廢物不費吹灰之力地繪制成了一張正态曲線圖像,圖。

在冷笑着給綠谷發了一條「手機要是不需要,老子可以幫你把它捐給需要的人:)」簡訊之後,又盯着那個醜兮兮的靜香和歐魯邁特p在一起的頭像被逗得笑了起來,仿佛能看見那家夥可憐巴巴地抓住自己求饒的樣子,寬宏大量的爆豪同學又自己批準自己,看在對方比較蠢的情況下,先發制人地原諒了對方。

愛情能使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豐富好多倍。

一個人也能想着對方排練出一場精彩異常的情景喜劇。

十五歲的爆豪勝己,被自尊和強大五五分層拼成兩段,只有綠谷這個一直陪着他的小垃圾強硬又頑強地像一個釘子打入他的拼段中間,從此以後,強大和自尊的标準都換了一個衡量對象,爆豪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麽老是不肯放過這個除了學習成績樣樣墊底的人,明明同齡人裏比他優秀,比他更值得自己去放在心上的人還有很多,但是他總是忍不住轉移視線——

——就好像,在他的世界裏,只有看到綠谷亮晶晶的眼神和聽到那句“小勝真厲害!”才算是贏了。

這個不起眼的小廢物似乎變成了他享受勝利必不可少的一環。

但是很多事情随着長大會逐漸改變,他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爆豪,但是綠谷不再是那個會在他背後盯着他向前的背影的家夥了,他開始挺起腰身目光堅毅的站在他的旁邊,成為和其他人一樣的競争對象。

他不再只看着他一個人,他看着每一個優秀而亮眼的人,他們之間抛去那一層追逐和被追逐的關系,竟然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他開始逐漸移開他的視線,好像長達十五年的彼此糾纏在他眼裏也不算什麽羁絆。

——但是明明只是一個廢物而已。

——明明是我勉為其難接納的一顆小石子而已。

爆豪翻了個身,拉開了抽屜,裏面密密麻麻堆滿了他之前的照片,那個老太婆沒事就喜歡回憶過往,還要逼着他再看一遍再整理一遍,爆豪煩躁地想,有什麽好整理的,不就是每一張照片上都有那個家夥傻兮兮的蠢臉嗎?!

照片上的人曾經關系怎麽樣已經沒關系了,反正他現在是我的!

爆豪翹了一下嘴角。

岌岌可危的聯系又不可思議的再次鏈接起來,他無法忍受的事情到底是綠谷離開他還是綠谷超越他已經不可考了,或許兩者都有,但是如今他自己這種凡是做到最佳最細致的性格居然也不再想去細究,那個拐角處的突然起來又橫沖直撞的親吻,年輕的男孩子顫顫巍巍的濕漉漉的睫毛和踮起腳來的脆弱姿态讓他無暇思考太多,他的身體比大腦快了一個光速級,他那一瞬間——

——無法自己地環住了綠谷的腰。

另一個人死纏爛打的接近終于讓他好像能夠緩慢放下心防,他依舊是那個走在前方不斷前行的人,背後的另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追趕,長達十五年的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他永遠會在不經意回頭的時候看見對方的腳印,看見一顆灰撲撲的小石子努力地翻滾追着他的樣子。

他們依舊是那對永遠沒有辦法心意交通的竹馬竹馬。

他等這個石頭一樣的人靠近自己已經等了太久,潛意識裏他惱怒地覺得這個弱小的菜雞或許有一天就會高興地跑到自己身旁,他否認這樣的可能性,他比任何人贏過自己都要無法容忍自己會輸給綠谷——

——這是爆豪勝己覺得最丢臉的事情,輸給自己喜歡的人。

他一路順風順水贏到了現在,連感情都要對方先開口,終于在這個整理照片的早上承認輸給了自己。

爆豪撫摸着那個夏天留下來得陳舊照片上,他髒兮兮的小廢物舉着那塊刻有他名字的石頭對着攝像機鏡頭笑得無比可愛的樣子,他身上的野性難馴孤僻乖張似乎被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全數融化,只留下一片赤誠。

他又開始因為自己的想法惱怒起來,老子怎麽可能因為這種事情輸給——爆豪的視線無意之中看到那個挂在手機上鼻青臉腫的胖虎挂件,自己把自己氣成河豚的爆豪同學被這個挂件戳出了一個洞口,裏面危險的暴怒氣息全數流失。

爆豪打了第八次電話——他暴跳如雷承認自己看着照片想綠谷了。

他一邊氣地不成樣子一邊發誓要是綠谷再不接老子今天就把他接過來見父母!!

照片上得男孩子還在笑,高一點的紅眼睛男孩驕傲地擦着流血鼻子環住矮一點的綠頭發孩子的脖子,綠頭發小男孩明顯是哭過了,眼睛紅通通的,手裏死死抓住那塊寫着「爆豪勝己」的石頭。

這是一塊很圓很圓的石頭,稀有的程度會讓任何一個男孩子想把它作為自己的戰利品,綠谷發現的時候寶物一樣地用小手捧到他面前送給他,結果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嘲笑這個動不動就拿小垃圾當寶的大垃圾,就有好幾個比他們高幾個年級的人眼紅石頭靠了過來。

本來一場尋找蜻蜓和蝌蚪的旅行作業就被一群熊孩子攪和了,綠谷這個小廢物簡直是天生的慫,被吼了一下就哭了,但是還是死死攥住那塊石頭不放,說這是他要送給小勝的,不能給別人。

那可能是爆豪現今為止打過最慘烈的一場架,他也不太明白從小脾氣雖然不好,但是從不沖動行事的自己為什麽會願意為了一個被抓起來一直纏着自己的小廢物一個求救的眼神熱血上頭。

他只知道當小小的綠谷被那群人抱起來欺負,想要打開他握着石頭的手掌的時候,心裏面燃燒的焦熱過去了十年他依然覺得清晰。

“喂,放開那個家夥!”

比其他人矮上不只一個頭的他仰頭說,他認真又憤怒地說道:

“那家夥只有我能欺負!!”

那是爆豪勝己人生裏為數不多的敗仗之一,當他被甩在地上,被捂住嘴巴的綠谷瘋狂掙紮着從對方懷裏跳了出來,他一邊哭得極其丢臉一邊像條流浪的小狗一樣髒兮兮地爬了過來擋在他的面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比出他最喜歡的游戲人物歐魯邁特打壞人的姿勢,對着一群包圍住他們孩子顫抖的吼道:

“我不準你們欺負他!!”

“你們絕對不能再欺負小勝了!!”

爆豪覺得就算有一天自己入土了回憶人生的時候都會為這一幕感到丢臉——還有甜蜜。

兩個小崽子不是一群大崽子的一合之敵,綠谷剛剛放下狠話就十分機智地抓住他的手就跑,無恥的程度把對面的“敵人”都看呆了。

風掠過年幼的孩子濕潤的眼角,溪水在他們奔跑的時候被踐踏出波形又清澈的水紋,山林間的鳥鳴動人婉轉,他們手拉着手,漫步過一個又一個起伏的山丘,綠谷手裏被他自己捏的滾燙的石頭在爆豪手裏烙印下離奇的高溫,燙得他下意識地握得更緊了一點

爆豪第一次覺得輸了好像也沒什麽。

他轉頭過去看綠谷急促奔跑的樣子,沒忍住揚起嘴角笑了起來,陽光鍍在他上揚的嘴角和綠谷的側臉上,連新生的柔嫩絨毛都清晰可見,爆豪笑得越發放肆,他握住綠谷的手跑在了綠谷的前面,差點把這個四肢一向不怎麽協調的小廢物拽倒:

“廢久,跑快一點啊——!!”

盡管他輸了,但是勝利的戰利品已經被他握在手中了。

那真是相當混亂的一天,一群出去野外活動的孩子跑丢了兩個,一群大孩子在家長的嚴厲拷問下有一個人沒撐住最先說了事情的完整經過,把老師急得夠嗆,向爆豪光己委婉地訴說了一下這兩個一起失蹤的男孩子在昨天還在吵架的慘烈情況。

天真的綠谷小朋友原本準備用一塊舉世難得(小綠谷自己覺得)的小石頭向難搞的爆豪小朋友重歸舊好,他還沒來得及賣石求榮就被對方一波帶走了,還順便把自己鬧別扭的隊友給坑了。

盡管綠谷小朋友在求和的時候并不知道爆豪小朋友在生什麽氣,他們總是這樣,盡管能清晰地猜到對方的一切想法,除了關于對方關于自己的部分,綠谷永遠不懂爆豪為什麽不喜歡自己,爆豪永遠不懂自己為什麽讨厭綠谷。

他們喜歡同一個游戲,同一個游戲npc,有着差不多軌跡的童年和青年,用同樣認真的态度對待學習和人生,他們彼此相伴了那樣久,卻在不久之前還不是朋友。

爆豪不懂綠谷為什麽要追在自己背後,綠谷也不懂自己為什麽要追在爆豪背後。

他們有同樣向往的人,有同樣的意志和理想,會被任何一個見過他們的人分到同一陣營,他們就像兩顆從出生就根部就纏繞在一起的樹,地面上看起來彼此獨立,地面下卻糾纏至深。

綠谷單純地想要和好,他喜歡小勝偶爾回望過來肆意張揚的目光,就像催促着他快點上前。

爆豪單純地厭煩,他讨厭自己控制不住地回望的時候,下一秒那個廢物就能追上來的樣子。

他們彼此對對方太過縱容,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時候,就已經把對方帶給自己的一切情緒感受視作理所當然生命裏的一部分了。

黑夜的森林裏,跑不動的小綠谷哭泣着追在小爆豪的背後,螢火蟲浮在低矮的灌木上落成一片亮色的霧,和滿天璀璨流轉的星鬥相得益彰,偶爾有蟲鳴伴着綠谷壓抑的哭聲響起,白日裏炙熱的高溫褪去,陰涼伴着水汽透過綠谷的小衣服貼在背上讓他哭着哭着打了個噴嚏,前面走着走着的爆豪頓了一下。

他一臉不耐煩地甩出自己的歐魯邁特牛仔外套,丢到小哭包綠谷的臉上,掩飾地遮住了自己被涼涼的夜風一過不住發起抖來得手:“廢物,拿好!。”

小綠谷經常被幹這種事情,老老實實地拿好爆豪的衣服跟着走了,還羨慕地偷偷摸了摸衣服上的歐魯邁特,走在前面的爆豪看着臭呆子綠谷拿着衣服不穿的樣子更是覺得蠢得無可救藥,一點反省自己剛剛惡劣地叫小弟拿衣服的語氣都沒有。

小爆豪煩悶地想到,怎麽這麽蠢,就不能自己偷偷穿上嗎?!我還沒有和他和好,這樣搞得好像是我想和他和好一樣!

——明明就是個小廢物,我才沒有想——!

小綠谷又打了個噴嚏,小爆豪忍無可忍地暴跳如雷:“不準對着我的衣服打噴嚏!!你個垃圾!!我衣服都被你搞髒了!!我不想穿了!你自己穿!!”

小綠谷被吓得眼淚汪汪,他戰戰兢兢地想要用小手把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唾沫星子擦去,可憐兮兮地對着爆豪求饒:“對不起,小勝,我,我!我會用家裏面的洗衣機!我洗完還給你——”

爆豪看着一邊發抖一邊蹲在地上給自己擦衣服的綠谷愈發煩躁:“我叫你把衣服穿上!!沒聽見嗎!!”

小綠谷手忙腳亂地給自己套上這件并不合身的牛仔外套,他難過地想到小勝是不是不要這件外套了啊,都扔給我穿了。

剛剛把自己最喜歡的外套給最不喜歡的小廢物穿上的爆豪終于繼續向前走去,小綠谷被外套罩得嚴嚴實實,連手都露不出來,更不用說是被風吹了,倒是剛剛逞強的爆豪同學凍得直抖,當然他自己并不覺得自己逞強就是了。

穿着大外套的小綠谷亦步亦趨地跟在爆豪後面,就像是被人撿回家的小奶狗,偶爾還偷偷看一眼四處找路的爆豪,心裏面暗暗為對方加油,小勝超厲害的!小勝又找到了一只蟬!——看來就算是天才的爆豪同學在五歲的時候也會被奇奇怪怪的東西吸引住注意力忘了自己要做什麽。

兩個只有三頭身的小不點終于走累休息(爆豪同學否認,是因為廢物綠谷看起來完全走不動了),兩個人靠在茂盛的夏日蔥郁的樹木下,綠谷蜷縮成一團,爆豪把抓蟲的網放在兩個人的中間,像一道幼稚的“楚河漢界”把兩個人清晰地分別開來,但是這界限又如此不清晰,他的對手還乖乖的穿着他的衣服,他手裏還拿着綠谷費盡心思保護下來的那塊石頭。

被他故意分開的兩邊,都擁有着這個夜裏對方全身上下最貴重珍惜的物品。

仲夏的夜晚美得像夢,天上得星辰落入凡間變成了銀色的螢火蟲,風和着蟲鳴淺唱低吟,撥動樹葉的弦,樹下的孩子純淨沉靜,眼睛澄澈地倒映着最明亮的月光,亮成了樹下最讓人無法忽略的光源,爆豪看過去的時候,綠谷的眼睛裏只有兩樣東西——

——天上的月亮和樹下的自己。

他看他的樣子是一如既往的專注,眼眶通紅還帶着溢出來的淚,螢火蟲停在他泛紅的鼻尖,綠谷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他,碰到了那根捕蟲的“楚河漢界”,被回過神的爆豪兇巴巴地質問:

“幹什麽!離我遠一點!”

綠谷的眼裏落滿螢火和星塵,他眨眼睛的時候眼淚似乎把星光都落出來了,小小的綠谷帶着哭腔讨好地抓住小爆豪冷得被帶着發抖的袖子:

“小勝,拜托你了,我們和好吧,好不好。”

小爆豪倔強地轉過頭:“我才不和你這個家夥玩。”

直到前來找尋他們的大人打着手電筒找到他們的時候,兩個不知道鬧了什麽矛盾的小家夥還是并沒有和好,小綠谷哭得比之前因為石頭被抓住打了還慘,把大人吓了一跳,好好教訓了一頓之前搞事的幾個孩子。

爆豪的鼻子上還帶着血,被光己看見了之後好一頓大笑,差點逼得爆豪和她現場母子反目成仇,小綠谷可憐巴巴地看着小爆豪,還期望這個鐵石心腸的小孩能在離開之前和他達成和解,也不知道他這種“小勝和我是朋友”的錯覺從何而來,還如此根深蒂固。

綠谷被自己家媽媽帶走的時候爆豪突然跑了過來,綠谷還沒來得及開心,眼睛裏驟然亮起的光就因為爆豪的話失落地暗淡了下去。

“廢久,你的東西你自己拿好!”

那塊混了兩個人體溫的石頭最終又物歸原主,爆豪小朋友十分有等價交換的原則,我不和你和好,那你給我的東西也不要,綠谷呆呆地看了一眼被還回來的石頭,上面不知道什麽時候突兀地多了四個歪歪扭扭的刻痕——「爆豪勝己」。

爆豪頂着綠谷疑惑的目光惱羞成怒:“有人再要搶你的,你就說是我的!就沒有人搶了!”

小霸王爆豪勝己的名字還是很好用的,光己聽了前應後果簡直要被自己兒子這一通操作活活笑死,硬拉着綠谷和爆豪拍了一張照片,本來爆豪同學還是十分別扭的,但是綠谷舉起石頭對着攝像頭大喊“小勝超厲害!”的那一瞬間他沒有控制住驕傲地笑了起來。

就像童話故事裏打敗了惡龍的騎士,站在他獨一無二的戰利品前恣意地笑着,帶着鼻血和那些被他偷偷擦掉的眼淚味道。

雖然最後他們還是沒有和好。

他們從來不和好,爆豪還是那個守護騎士,綠谷還是那個廢材勇者,他們都和惡龍搏鬥,但是他們從來不和好。

直到有一天勇者吻了騎士,騎士暴躁地想,我是把他殺了還是再吻他一次呢。

寫着「爆豪勝己」的石頭還在綠谷的手裏。

寫着「爆豪勝己」的心也已經在綠谷的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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