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年級輕輕的爆豪同學用同樣年少成名的拿破侖将軍的例子激勵自己,對方這種打仗的矮子都打了八次才勝利,老子打個電話打八次又怎麽樣?!

果然爆豪将軍比拿破侖這種小矮子要厲害的多,電話還沒撥,對方就打了過來,呼吸和雨聲一起急促透過聽筒嘈雜地傳了過來:

”小勝,你還記得我們的記憶膠囊埋在哪裏嗎?”

爆豪對這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态度很不滿,但是更讓他皺眉的是宛如身臨其境的闊大雨聲:

“廢久,你在室外?”

滂沱的雨勢比他記憶裏任何一次天氣都讓他覺得危險,他否認自己對室外的綠谷的擔心,只不過是出于自己所有物安全的合理考慮,他決定直接把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逮回來:

”你在哪裏?”

雨聲近在咫尺,聲音模糊不清,卻有奔跑呼吸的聲音在爆豪耳邊不斷放大,他的眉頭越鎖越緊,他拿起放在鞋櫃旁邊的長柄黑色雨傘,對着光己做了一個出門的手勢就不顧她的“臭小子,這麽大雨你要往哪裏去!天氣預報說今天有臺風!”拉開門沖了出去。

爆豪随手一拿的傘不幸的年代久遠,傘骨和傘柄都鏽跡斑斑,黑色的傘面上不知道被那個臭小子畫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歐魯邁特簡筆畫,還有一個頭發卷曲臉有雀斑正在哭泣的小男孩。

上了年級的傘在聲勢浩大的臺風天裏勉強能夠打開,但是爆豪已經沒辦法回去換傘了,光己那個老太婆絕對會逮住他不讓他出門的,在這樣的天氣裏沒有人會讓自己重要的人獨自一人在外面流浪。

他也一樣。

爆豪對着電話大吼:“廢久!!不準待在樹下!!就算膠囊埋在樹下也給老子乖乖待在教室裏!!”

綠谷的呼吸聲頓了一下,茲拉了一聲似乎失去了信號挂斷了,爆豪焦躁地“啧”了一聲,把搖搖欲墜的傘随手往自行車把上一插俯身踩在自行車上飛速騎行了起來,傘在這樣嚣張的天氣裏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狂暴的雨在年輕男孩子單薄的襯衣上織出了一層綿密的邊框,他像是被摳圖軟件從美好的電視劇照片裏摳出來的人物,在電閃雷鳴的天氣裏為了心愛又笨拙的青梅竹馬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雪白又明亮的閃電落下,城市都安靜地閃亮了一瞬間,騎車單車的高中生隐匿在剛剛閃電裏的一角,像是敘事照片裏即将落幕的故事男配角,必須匹配一個驚天動地的背景畫面。

傘被老天的雨勢關合,孤零零地立在爆豪的車把上,像一個将軍投降的旗幟杆突兀地站在他的面前,失去了這僅有的遮擋物,雨終于無情地把這個高傲的高中生完全籠罩住,把他打得零落,他的頭發全部被淋濕貼在頭上,像個打了一噸摩斯的成功人士,爆豪咬牙切齒地把在自己下巴彙成一片的水滴抹去,發誓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識好歹的男朋友。

不斷有躲在商店裏的路人目光驚嘆地看着這個比閃電還要快的男生在一片狼藉的城市布景裏穿梭,他騎得那樣快,赤紅色的眼睛裏全然是看不到另一個人的焦灼感,仿佛他出現在這個街道上唯一理由就是為了尋找那個人,風擋不住他,雨擋不住他,閃電也擋不住他——

——時間也擋不住他。

他狼狽不堪又一腔孤勇,單槍匹馬去向另一個人投降認輸——

——你他媽要是再讓我擔心,老子就和你結婚!每時每刻都看着你!

爆豪騎到自己初中學校的時候甚至都顧不得鎖自己的自行車,他把自己的自行車粗暴地扔到一邊,年老的傘在地上一杵傘骨齊齊散開,終于壽終正寝,畫在上面的哭包小男孩若隐若現地融化在了大雨裏,在爆豪匆匆離去的背影裏被落在地上的雨水打了幾點泥點在臉上,看起來灰頭土臉。

爆豪奔跑在逆風裏,浸入他襯衫的水甚至能貼着他的黑色褲子流下來,爆豪拿出自己兜裏的手機出來,結果手機一拿出來被雨一淋就黑屏,還非常不怕死地冒了下煙,看起來是和剛剛的傘一起駕鶴西去了,爆豪同學發誓下次一定要給自己和廢久換對防水的手機,他跑了教室拉開之後果然空無一人,只有倒數第一排中間的位置的椅子上有零星的水漬,說明曾經有個人在不久之前坐在那裏——

——那是廢久初中的位置。

爆豪恍惚了一下。

他似乎能看到那家夥在那個位置上對自己露出那種怯怯又害怕的笑臉。

他們的矛盾來源已經不可考,最佳激化是在初中的時候,那個廢物身體和精神一樣弱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小學的畢業的時候吃了自己給自己做的豬排飯之後居然大病了一場,醒來之後就開始和之前不一樣,他無法判斷到底是這個家夥裏哪個零件在那場長達一個多月的住院裏徹底報廢,但是越來越遠的距離真實地擴大着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隔閡。

他們之間的隔閡一直存在,所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多出來的隔閡是從何而來又該如何打碎,他讨厭單方面地厭惡和欺負,讨厭對方回避的視線和目光,讨厭虛假的認輸和笑臉,讨厭他的沉默和不服輸——

——讨厭他和他之間越來越遠。

他不接受綠谷出久單方面的分道揚镳,就算要,也該是他來做!

跟在他背後的小廢物沒有這種權利。

他曾經強烈地厭惡着對方的一切,但是更加厭惡的,是對方那種剝離自己單獨生存的樣子,就像是綠谷作為一個寄生于他身上的物品,卻放棄了他卻還能獨自存活的樣子。

他最厭惡的是自己明明是被寄生的那一方,居然無法脫離對方單獨生存,從記憶到照片,從友情到愛情,從五歲到十五歲,這家夥明明是一副菟絲子的柔弱樣子,卻霸道得像根殺人藤一樣吞噬侵占着他的一切,讓他不知不覺間好像就被對方掌控了全副心神。

爆豪轉身就跑,他閉着眼睛讓呼吸聲和雨聲充斥着自己的靈魂。

他不承認自己對寄生物品的愛情,這讓他感覺自己愛上了一團垃圾。

但是——

教室窗外繁茂的樹下孤零零地站着一個只能在這陰暗的天氣裏看見輪廓的人,他腳下的泥土被淩亂翻開,露出兩個十五公分大小的膠囊髒兮兮地躺在泥土上,他手裏拿着一本被他自己印上了一個棕黃色泥手印的日記本,上面寫着「成為爆豪勝己的第13本研究報告」,樹外的雨和風都這麽熱鬧,他落寞地像個孤魂野鬼地站在樹下。

爆豪離樹還有十五米的時候看到閃電閃在離樹不到一米的時候,大腦和心髒都一片空白,他甚至都來不及多想,他的身體比他的大腦快了一個光速級,他在閃電落下之前——

——環住了綠谷的腰。

他們相擁在距離死亡最近的一顆樹下。

雨還在下。

爆豪暴躁憤怒,憋了一路被對方無理取鬧的舉動搞得他跑了一個城市的火氣全部堵在他自己就快要爆炸的喉嚨口,但是他一個沾有硝酸甘油的字都吐不出,他的手甚至還在抖——

——在以為自己會失去對方那一瞬間,爆豪勝己丢臉地哭了。

綠谷仰頭看他,對方臉上的水漬多得看不出任何一絲脆弱的痕跡,還是那樣熟悉的兇神惡煞,他以為自己會被罵,但對方只是只是瞪了他一眼,緊緊抱住了他,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原諒了他。

——就好像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在剛剛的擁抱裏一筆勾銷。

爆豪粗暴地把綠谷拖出了樹下,站在一片泥濘之中狠狠吻他,大雨是兩個人比傘更加隔絕世界的屏障,所有被沖刷過的地方都是一片冰涼,除了另一個人跨越時間和距離的吻炙熱動人,爆豪閉上了眼睛,他在心底對着綠谷樹起了白旗——

——但是,就算他只是一個寄生物,一團垃圾,一個笨手笨腳完全不配收獲他愛情的小廢物,但是那一瞬間,爆豪将軍對着可能失去對方的事實潰不成軍——

——他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的第八次出征是一次曠世慘敗,他把自己輸給了一個名為綠谷出久的小兵。

綠谷大腦裏的播報響起:

「幼馴染攻略進度:100%,上升14%,幼馴染主線攻略達成」

綠谷在雨裏泣不成聲,把自己蜷縮在另一個人的懷裏,手裏的日記本被他捏成一團,有着翻開的痕跡的是最後幾頁,上面認真地寫着——

「今日天氣:晴

今天是小學畢業的最後一天了,小勝還是沒有和我和好,诶,他太厲害了,我等下要記錄他做的食物照片,希望他今天心情好一點能讓我拍張照片(祈禱的圖案),小勝最近已經罵了我好久了(字跡暈染)我想和他做朋友」

「今日天氣:晴轉多雲

小勝他生氣了,他叫我這個垃圾不要什麽都學他,他叫我去死诶,叫我像條狗一樣從屋頂上跳下去,我不喜歡這種死法(字跡暈染開來),他還踩了我這本日記(腳印)(腳印)(腳印),但是我真的不喜歡這種死法(字跡暈染地越來越大)」

「今日天氣:大雨

明天輪到我做了,我準備做自己最喜歡的豬排飯(字跡暈染開來),媽媽,對不起(大片淩亂的字跡)」

「今日天氣:臺風天

我開動了」

這本日記被當年的同學在綠谷住院期間無知無覺地替他裝入時光膠囊埋入地底,而今日的他自己後知後覺地挖開了那個十二歲孩子的棺材,滿手沾得仿佛不是泥土而是滾燙的鮮血,綠谷恍惚的意識到自己剛剛在和殺人兇手親吻,他控制不住地推開爆豪,作嘔起來。

淚水嘩然落下,被掩埋的記憶總是鮮血淋漓,他寧願自己不曾看到或者想起,身體裏的一部分仿佛死在翻開日記本的一瞬間,他跪在地上擦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要把真皮撕下來證明自己的純潔,眼淚和着雨水零散落下,他都能聞到被翻開的泥土裏的血腥氣。

他發着抖空洞地問一直擔憂地陪着他的系統:「如果爆豪的好感度再回落,算我通關嗎?」

系統很快給了他答複:「算!你可以現在就停止和他的關系!」

爆豪被突然跪下的綠谷驚了一下,他慌亂地以為這個倒下的小廢物受了什麽傷,手忙腳亂地檢查了一番,發現身體沒有受傷松了一口氣,渾然不知綠谷出久的五髒六腑都在剛才被一本日記上短短幾天的記錄打了個零碎不堪。

連呼吸都無力的錐心疼痛翻湧上升,他甚至沒有力氣站起,只能恍惚又失魂落魄地看着面前的人試圖扶起他的動作慢動作一樣在他眼前上演,耳邊是雨聲放大的轟鳴和自己緩慢到停滞的心跳聲,世界有一瞬間是黑白的祭奠照片。

腦海裏的片段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回放:

「放學後等着我,不要一個人亂跑」

「今日:晴……」

「不準吃這麽多爆米花!都是垃圾食品!」

「我準備做自己最喜歡的豬排飯……」

「以後,做我男朋友怎麽樣?」

「我開動了」

十二歲之前的他和十二歲之後的他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宛如一個人的兩種平行時空。

綠谷失神地看着面前這個焦急的人,認真地喃喃地開口了:

“小勝,我們分手吧。”

大雨猛烈,爆豪的動作停了一下,他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露出一點真實又虛張聲勢的兇性來,但是眼眶卻先他一步出口的話紅了:

“你他媽在說什麽!?”

綠谷拍開他扶住他的手站了起來,冷靜地注視着他,但是聲音卻是違背理智的顫抖,閃電又一次狂暴落下,把兩個人之間流動的泥水照成了一道毀滅世界的泥石流,綠谷的臉煞白,他後退了一步離開爆豪勝己的世界範圍。

“我說,我們分手吧,小勝。”

他頓了一下在爆豪開口之前堵住對方所有的話:

“小勝不會是真的喜歡上我這種廢物了吧?”

他笑起來,在雨聲中刺耳得像用斷掉弦的小提琴拉出的命運交響曲,只留一片嘶啞破碎的命運。

“小勝居然也有喜歡我這種廢物的一天,看來我的惡作劇很成功呢!我和上鳴他們打賭上了高中之後能用一個月的時間泡到你,你居然真的就被我泡到了。”

綠谷看着他,提線木偶一樣彎起嘴角:“小勝不會不相信吧,要不要我現在打給上鳴看看啊,我們剛剛還打賭你會出來找我,我又贏了。”

爆豪赤紅色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冷冷地提起嘴角笑了一下,他若無其事地插兜站好,竭力忍住自己失去尊嚴的模樣,喋喋不休地追問為什麽,他本來揚起手想要打綠谷一頓,但是看着綠谷風輕雲淡地閉上眼睛等拳頭落下的那一瞬間,他自己先控制不住地落下淚。

他下不了手。

他從出生開始就每一個毛孔都塞滿的自尊心,沒有他努力得不到的第一,他第一次被對方這樣打落泥地裏侮辱,這一刻心裏的悲傷居然是蓋過憤怒的,他居然下不了手,他連在這家夥身上留個印子都心疼。

這樣荒謬的借口一樣的分手理由他都不想去深究,他看着綠谷刀子一樣的眼神,不知道下面還有什麽比玩弄他更可怕的事實,或許連上鳴這個遮羞布都不存在,只是綠谷單純因為恨他而已。

畢竟一直以來,他們之間的愛恨和勝負都毫無道理又理所當然。

他宛如一只遍體鱗傷的狼,連心髒都被人切瓣鹽漬享用,卻是他自己雙手奉上的。

爆豪已經是瀕死的狀态了,卻連咬這個家夥一口都不願意。

爆豪就像來得時候一樣離去了,綠谷還是站在雨裏看着爆豪仰着頭的背影被雨水模糊地像什麽受傷猛獸的輪廓和一句冷漠的告別語:

“你以為我會真的喜歡你嗎?”

你在愛上我之前就親手殺了我了。

小勝。

三年前的一個臺風天裏有個叫綠谷的孩子因毒死去,三年後的臺風天裏爆豪對綠谷的愛是一味無藥可解的穿腸毒藥。

綠谷跪在雨裏,雙手陷入曾經掩埋真相的泥土裏,他早已經在失去記憶那一刻死亡,然後又再一次醒來愛上自己的殺人兇手。

綠谷把自己蜷縮成一團,這樣的羁絆糾纏就像是和那塊石頭一樣刻在在他靈魂裏的詛咒,在爆豪歪歪扭扭在石頭地寫下「爆豪勝己」的那一年,很多事情冥冥之中就注定,哪怕是洗去記憶重來他也會不由自主,就算他不願承認。

綠谷哭得像那把黑傘上的糊成一片小男孩,但是黑傘剛剛被他的主人遺棄了。

它被用了十五年了,早該作廢了,一把離奇又脆弱的能用十五年的傘。

可能也是因為爆豪不喜歡所以不怎麽使用才活到現在吧。

系統手足無措:「綠谷,你要用情歌剝離器嗎?你的道具,剛剛被激活了,能夠剝離你現在對任務目标情感到原來的一半,但是就是一次使用效果是終生的,就是你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恢複——」

綠谷閉上眼睛:「使用」

系統把「你要想好」吞回肚子裏,它猶豫很久點了「道具使用」,綠谷感覺自己像是被抽去一根最貼近心髒的肋骨又緊接着被切掉半個心髒,這種奇異的痛感讓他神志昏迷不清,最終眼神失去焦距倒在了水泊裏。

「目前測試玩家」:綠谷出久

「情感穩定程度」:40%,下降29%!紅色警告??安全線以下!

「道具使用結果報告」:道具情感剝離器已經使用,目前「綠谷出久」對「爆豪勝己」的好感度降低為原來的一半,現在好感度:50%

「道具使用測試攻略」:爆豪勝己——目前對玩家好感度:100%(已完成主線)

系統低聲喃喃自語:「居然,兩個人的……都沒有下降」

你們到底有多愛對方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