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綠谷背後的位置空了,它連續好幾天都空蕩蕩地躺在綠谷後面,他平靜又淡然地接受了這個既定事實,連一句多餘的詢問都沒有,就好像背後的人和他毫不相幹。

沒有愛恨的糾葛,也沒有生死的恩怨,什麽都沒有,就像兩個人從未産生致死的交際後又各自遍體鱗傷地離去,獨自舔舐從胸前一直蔓延到心口的傷痕。

直到切島生氣地堵住他,綠谷是昨天下午唯一一個沒有去醫院看爆豪的同班同學,連平時和爆豪關系肉眼可見不和諧的轟都捧了一束紙疊的白花去看爆豪,被眼神詭異的護士小姐姐制止了轟想把這潔白的花束放在昏迷的爆豪床頭的舉動,并委婉地被勸說了就算是病床上躺的是仇人也不可以這樣做哦!

紅色頭發的切島明顯是對于自己歸為朋友範圍的綠谷有着過高的期望,他不明白對方這種堪稱極度沒有人情味的舉止,又疑惑于兩人的關系是否在短短一個臺風天裏産生什麽離奇的異變。

他準的出奇的直覺告訴他這兩個人和普通的男子漢朋友是兩種類型,但是也沒有往另一種更加危險的情感方向思索考慮,他只是覺得綠谷和爆豪是比他自己更高一級別的關系層次,這樣就顯得綠谷昨日的缺席分外不和情理。

他只是想讓綠谷去看一眼那個昏迷之中一直在喊他名字的爆豪而已。

他從未對爆豪這樣一向是被他憧憬和仰望的對象産生什麽同情心,強者不需要這些東西,但是他卻真情實感地為昨天那個抓住被角虛弱地躺在床上夢呓的男生感到難過。

切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覺得爆豪喊出綠谷名字那一瞬間就像是失去了共生藤蔓的樹,似乎下一秒就會枯死在這冰冷的白色病床上。

爆豪已經高燒了三天了,終日不絕的高熱連主治醫生都煩擾地皺起了眉,一日三餐的體溫測量由于愈加危機的情況變成了一個小時三測,但好在這樣的病人在臺風的天氣裏并不少見,營養液從補液變成了補鉀補鈉,但是情況仍然沒有好轉,即使在護士小姐姐把那束轟帶入病房的白花丢進垃圾桶後也一樣。

但是綠谷給出的理由無懈可擊,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打抱不平的切島:

“切島同學,我當初差點死在病床上的時候,爆豪同學也是全班唯一一個沒有來看我的人。”

當初躺在病床上的綠谷和現在昏迷不醒的爆豪,也不知道哪一個懷揣的心情更加讓人難忘一點。

他當初因為失去回憶顯得無足輕重的細節現在都成了殺人的刀,哪怕是僅僅只有50%的好感度也足以讓他在夜裏獨自一人反複思量中被千刀萬剮,盡管他知道對于那個人來說這樣強烈的憎惡有些毫無理由,但是——

——當初他對我來說,不也是這樣嗎?

這兩個人總是這樣,似乎必須在對方的人生劇本裏擔當「愛人」或是「仇人」的角色,自己的世界才能運轉順利,相愛的時候不夠甜蜜,憎惡的時候也恨不徹底,永遠有一方的劇本的角色設定和另一方背道而馳,該我恨你的時候我愛你,該我愛你的時候我卻恨得死心塌地。

連命運都無法捏造的殘酷來自于兩個人天性的不合卻硬要彼此相遇,平平為這世界增加一出悲劇。

切島啞口無言地走了,綠谷看見他語塞的那一瞬間竟然期盼對方能夠說些什麽推翻自己,畢竟就算理直氣壯地恨一個人也是讓人很疲憊的。

爆豪在醫院昏迷了三天,綠谷就失眠了三天,就像是綠谷缺失的睡眠都被另一個人奪取,就像他當初奪取他的注意力那樣。

這種情況直到第四天才好轉,爆豪醒了,班裏來了新的轉學生,對方懶洋洋地裹着圍巾像是過冬的牧民,站在相澤旁邊有五分的父子相,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疊了一層又一層,看起來似乎從出生開始就沒睡過覺,綠谷看着對方打着哈切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心操人使」,字跡比旁邊相澤的板書要板正漂亮得多,他在寫完之後就不說話了,直勾勾地盯着綠谷翹了一下嘴角,擡起手來指着綠谷:

“我要坐他背後的位置。”

相澤剛想開口阻止這個比之前那個還要特立獨行的轉學生,苦惱地思考怎麽委婉地告訴他就算那個座位你坐了可能會死,還是死無全屍的那種死法,就看見切島緊張地舉着手站了起來:

“相澤老師,今天早上爆豪醒了,他發簡訊給我說他想換個座位。”

綠谷的手無意識抽動了一下,他一時間分不清自己的情感成分裏到底有幾分是喜有幾分是悲,還有幾分是憤怒。

他貯藏在心髒裏強行掩埋的喜怒哀樂因為對方一條簡訊控制不住地全番上演了一遍,他不用轉頭看切島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在心虛,因為這是一條假的簡訊——推斷的理由非常簡單,爆豪不會那麽容易放棄,就像他也不會輕易放棄,他們的感情都是相當綿長的類型,喜歡一個虛拟人物可以喜歡十年,喜歡一個物品可以喜歡十年,喜歡一個人哪怕是沒有十年的記憶也能繼續喜歡,可以讓他放棄喜歡的是生死,可以令爆豪放棄喜歡的是什麽呢?

他不想爆豪再喜歡他了,這種喜歡過于煎熬,比憎惡還要來得讓他輾轉反側,他寧願自己是在懲治一個犯人,而不願傷害一個愛人,他莫名其妙的同情心讓他自己都煩,但是他控制不住。

他看着爆豪,似乎能從中窺見曾經自己的影子,他想着自己是否也會在失去記憶的前一刻在病床上失去意識地小聲呼喚他的名字,他越是對那個自己感同身受,就是越沒有辦法恨爆豪。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能把這個歸于50%的好感度。

假傳簡訊的切島如願以償地隔開了這一對似乎有矛盾的朋友,心操坐在了綠谷的後面,綠谷終于注意到了轟流于面色的難看,他作為男友對于綠谷的這三天的憔悴看在眼裏,但是卻可以說是冷漠又可以說是體貼,他平靜地把獨處的空間交給綠谷自己,就像了解一切的來龍去脈,但又冷靜地把這一切歸于過去。

綠谷被另一個人侵占了太多心神,在系統擔憂的反複提醒下才從恍惚的狀态清醒過來一點,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對的又是另一場浩劫。

綠谷現在已經快要不知道該怎麽談戀愛,之前那場所謂戀愛的東西裏面戀愛的比例占了不到百分之一,大部分都是別的東西了,他現在被這些沉甸甸的別的東西塞滿了心髒和胸腔,感受一切的時候都像隔了一層棉花,除了特定的某個對象,連正常人的情感體驗都遲鈍了不少,吃豬排飯比“好吃”這個概念先一步到達感覺器官的是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碗面上。

轟焦凍就安靜地坐在他對面看他呆呆地哭完把一碗豬排飯糟蹋得完全不能吃後,然後乖巧地分一半自己的荞麥面給他。

他似乎對陪伴自己男友治愈另一個男人造成的失戀創傷并不介意。

他不阻止他哭泣,也不在意有時候綠谷會看着某種東西突然停下來發呆,一開始被綠谷拒絕了兩次肢體接觸後就仔細保持了距離,他在這個一點反抗攻擊能力都沒有的綠谷面前,完全地沒有了自己早期的侵略性,他把自己退出了男友的範圍,溫柔等他自己痊愈。

這個人随時随地都在向他傳遞一個信息,你可以慢慢好起來,我會等你。

綠谷很少看見轟這樣明顯不悅的表情,這個少言寡語的男孩子除了在早期調戲他的時候很少有情感外露的時候,現在想起來綠谷也覺得有些奇怪,相處久了轟感覺不是那種特別輕浮的富家子弟,不知道為什麽一開始對于接近自己顯得那麽駕輕就熟,剛好每一步都卡在系統的任務和自己的安全距離上。

這個家夥其實是有點呆的,最開始能那麽撩他現在想想簡直不可思議,這幾天轟打着照顧他的名目,幾乎每天都在他家打地鋪,他晚上睡不着就會被轟拖起來玩游戲,結果打着打着自己就睡着了,綠谷長期是木着臉把系統喊出來接着打,把轟扶着回床上睡,早上這家夥起來的時候就是他一天之內警惕性最低的時候,在熬夜的情況下這種時候他起床呆滞的時間會被被動延長一倍,頂着一頭雙色亂毛像只貓咪一樣半眯着眼睛黏糊糊地環住他,貼在站在床邊的他肚皮上面撒嬌,宛如一只失去了競争對手就肆無忌憚露出本來面目的寵物。

晚上他睡不着又不想起來打游戲的時候,轟就會安靜趴在他床頭的盯着他,像一只想要爬上主人床鋪又在等待許可的貓咪,還是只品種名貴的異色眼瞳波斯貓,也不知道被怎麽被養的那麽親人。

弗洛伊德曾經說過,養貓和開始一段新的戀情是走出失戀的最好辦法。(不是)

養一只像貓的男友也是非常管用的,綠谷家裏父母都常年不在家,綠谷在失去了常駐戶爆豪之後莫名其妙地就開啓了自己的養貓生涯,轟焦凍貓咪不請自來,長得漂亮又黏人,拿出了要長期被飼養的架勢屈居在綠谷的家裏了。

在綠谷還在恍惚的第三天,廁所裏的牙刷水杯毛巾都變成了雙份,床上的歐魯邁特等身抱枕被悄無聲息替換成了一只貓咪溫熱的軀體,人工全自動保暖,早上無論飼主願不願意都會強迫式提供撒嬌服務,你滿不滿意不管,反正貓是很滿意的。

臺風還沒褪去的陰涼夜裏,被扇的拍打不停的玻璃窗總是讓人落寞的,綠谷不喜歡這個聲音,小時候他害怕過,後來長大後不容易被這種東西調動恐懼神經了,但總是讓人感到不愉快的,這個時候哪怕是轟已經睡熟了,他也會閉着眼睛下意識怕打他的背部把他抱得更緊一點,夢呓一樣小聲哄他:“沒事,沒事,綠谷。”

“我在。”

在臺風天過去的第四天,爆豪勝己醒來的第一天,綠谷出久終于逐漸開始習慣養貓了。

但是他家的貓好像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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