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主線任務之一完成之後系統安分了很長一段時間,它大部分的時候就縮在綠谷大腦裏的一角假裝自己是個随身導航儀,在宿主每天上下學的時候強制指路發揮餘熱,這個時候它終于派上用場了,在這樣狂亂無序的天氣裏,它能預測到路上很多的危險因素及時合理規避,讓非法同居的兩個人順利到達。
臺風沒有那一天來得猛烈,雨沒有那一天的冷,環住他的軀體和外套也比那一天的溫熱,綠谷也不用擔心和他有什麽時光膠囊,畢竟相識的時間這樣短,沒有過往反而讓他覺得輕松。
回憶真不是個好東西。
他們冒着呼嘯的風和雨,他被轟沉穩地護在外套下,他有些懊惱自己剛剛離開的時候傘都沒拿一把,綠谷自己不是這樣粗心的人,只是打斷他心緒的人太過蠻橫無理,明明是另外一個人造成的結局,偏要轟來保護收拾。
外套把他護滴水不漏,他被包得像住在母袋鼠囊袋裏的小袋鼠,只露出一雙迷茫的眼睛,轟自己倒是被雨打了個透濕,他舉止之間有種渾然天成的紳士和自然,和之前那位貼着他耍流氓的轉學生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人,只有偶爾轉過來看他的那種燃燒又壓抑的眼神,會讓綠谷意識到對方并非全然無害。
系統的記錄不會說謊,這家夥的确是有肌膚饑渴症的,只是現在被他自己控制得很好,他前段時期用任務進度查詢面板的時候發現對方的肌膚饑渴症的級別已經到達了50%,但是他本人卻越發克制。
越是饑餓的人,越不敢對着還不屬于自己的山珍海味輕舉妄動,哪怕這道饕餮美食每日躺在自己身側無知無覺地舒展着他的肢體,他似乎對自己的誘惑力一無所知,并不知道自己歸類為貓咪的男性每天清晨都會用平靜地視線劃過他柔軟又白皙的胴體,在腦內已經悄然享用了無數回。
他被教育得很好,幸好他被教育得很好,一個骨子裏優雅的人并不會對一碟還不屬于自己的菜肴舉起刀叉,他會首先擊倒擁有他的人。
他甚至願意尊重菜肴自己的意志,他不介意多等一點,他習慣于等待,無論是在怎麽樣光明或是陰郁的日子裏。
他知道自己會等到的。
兩個人互相依偎着濕漉漉地到了房間前臺,外面的風被轟焦凍關在身後,綠谷還好一點,轟濕的尤其嚴重,他上半身的襯衣純白色地貼在他身上,轟的軀體并不像他的外表斯文,至少上半身的情況是這樣的,并不服帖的襯衣起起伏伏在他的軀體上貼出若隐若現的肉色輪廓,把美景分段分片呈現,他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但是漂亮得過分的肌肉線條配上一副性冷淡的面孔,色氣是比蒸發的水汽先一步在房間裏散開的味道。
綠谷別開了眼睛:“轟君先洗澡吧,你被淋得更嚴重。”
他仿佛聞到了一種名為求偶的氣息。
轟只是無波無瀾地看他一眼,又一次退出了安全距離:“好的,你先擦。”
溫暖的大浴巾劈頭落下,綠谷感到自己隔着毛巾被對方手法娴熟地揉搓了兩下,忽然呼吸頓住了,他整個人被包在浴巾裏抱在另一個人的懷裏,連濕氣都被完美隔離,但是他卻能感覺到轟輕柔地隔着浴巾在額頭的位置落下一個吻。
“你別冷到。”
他頓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背,聲音很輕,似乎在寬慰這個拒絕他的人:“不是我也沒關系。”
轟把頭放在他的肩頭磨蹭了一下,他就像每天醒來的日子那樣對他示好,但是似乎也并沒有非要得到他的回應不可,綠谷始終不清楚自己對于他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定位,他們會一起陷入睡眠,一起用同一個口味的牙膏的沐浴露,每天都是離對方最近距離的人類,彼此傳遞相似的溫度與觸覺。
但是綠谷不清楚在那些轟看着他的時間裏,如果精确到秒,到底有幾秒分配給他的,他的眼神大多帶着很淺的眷戀,看他的時候落得很遠,似乎思緒只是借着他身上一點相似的東西飛遠,挂念另一個人倒影在他身上的印記而已。
綠谷有做影子的自覺,但是貓卻一定要把這界限劃得模糊不清。
轟貼在他耳邊,手垂落下來和他兩只手交握,體溫透過薄薄的一層襯衫和一層浴巾強勢又無聲無息地逼近綠谷,他仰着頭被蓋着浴巾只能露出一雙眼睛,冷靜地和轟焦凍對視。
他聽見貓爪子嚣張劃過的聲音。
“綠谷,我喜歡你。”
「天降攻略進度:80%,上漲10%」
如此的表裏如一,說了愛就給了該到愛情及格線的好感度,這讓他不得不多想。
轟手上的水滴被他帶的溫熱後又順着交握的角度從他的指尖滴落在狼藉一片的地面上,窗外的風還在挂,兩個人鞋子和濕衣服都沒有被妥善換下,專心致志地相顧無言,綠谷的眼睛如傘,上面氤氲出大雨的霧氣,他輕聲笑了一下用浴巾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轟君是不是真的以為我很好騙?”
他突兀地插入了一個和這個溫馨浪漫場景完全無關的話題:
“轟君是什麽時候加入游戲的?”
雨水膨隆鼓脹在剛剛合上的玻璃門上打出泡,風聲也聽不清晰,和轟停了一下就起伏如常的呼吸聲是旗鼓相當的音量,綠谷的世界只有系統的尖叫聲音最高:
「啊啊啊啊啊啊——!!綠谷!!你怎麽把自己暴露出去了!!」
它愁眉苦臉:「現在好了,他知道你在玩什麽游戲了,要是起疑心後期會很難攻略的,之前你們兩個氛圍多好啊,每天親親抱抱,看得我都想和超級瑪麗的代碼談戀愛了」
綠谷反駁它:「沒有親親」
系統小聲逼逼:「你真的以為一個肌膚饑渴症到了五十的人在你晚上睡着了之後會什麽都不做嗎?」
綠谷奇異地停頓了,他對這一點早有預料,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辦法拒絕這個家夥沉默的眼神,他對這個人有某種天生的妥協。
就像是上輩子的心意交通的情人。
系統看着不語的綠谷有點心虛:「你要是介意下次我叫醒你,主要是也不是很過分,他就輕輕地碰一下你的額頭和嘴角,看你睡覺而已,我感覺他就是想靠你近一點,平時打游戲裝睡估計也是想靠在你肩膀上而已,你一睡着他立馬就睜開眼睛了…..」
綠谷打斷它:「下次叫醒我吧」
系統開始着急起來:「綠谷!你清醒一點,你不可能不攻略他的,你還在游戲裏!」
對啊,他必須要攻略他,而不是被他攻略,綠谷擡手把轟發尾上挂着的水珠抹去,用浴巾将兩個人包裹成了一個獨立運行的星系,唯一的球體就是轟安靜又明亮的眼睛,圍繞着他這顆快要報廢的星球公轉。
他從未體會過這樣被人費心隐藏起來的愛意,也不知這情感有多少該被劃給自己。
綠谷已經很久不做夢了,他想要個happy ending,僅此而已。
他不阻止轟抓住他的手指,對方的體溫比他高幾度,永遠讓他覺得暖,細軟的發絲摸起來就像是貓的皮毛,哪怕淋濕了也覺得暖呼呼的,他把手指插入轟的頭發中,轟雖然抓住他的手,但是依舊溫順地随他去。
轟從來不拒絕他,基本只要他劃過的想法,只要說出口就會被全票通過。
綠谷把頭埋入轟的肩窩,他疲憊無比,呼吸裏都是清爽的檸檬洗衣液的味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被暗中推測了千百遍的事實被他條分縷析地清晰說出,在開着橘色燈光的鞋櫃旁邊拉開決裂的序幕。
和過于溫存的場景格格不入。
“你從轉學過來的第一天就縱容我每一個奇怪的舉止,你明知道我同時和你還有小…爆豪交往也沒有阻止我,你每一次完成任務都可以說有你的幫助,有時候甚至是被你完成,在說了想要我獨屬于你的不久之後我就完成了爆豪的主線任務,甚至和另一個人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
綠谷深吸了一口氣,門外的天氣和着他平靜的述說編造了一曲盛大的交響曲,交響曲的指揮家溫柔地半圈着他,被對方保護完好的自己甚至連最後濕透的一點褲腳都已經幹了,只留陰謀的指揮家濕漉漉地環抱住他,一步也不肯離去。
“然後呢?”
陰謀家風平浪靜地詢問。
綠谷的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蜷縮成了拳頭,這是一個非常标準的抵抗姿勢,在心理學上常見于反目的合作夥伴和夫妻。
他不想說,但是那些囤于他大腦的猜測離把他逼瘋只有一線之隔,每時每刻都在逼着他做出一個選擇,就像無時無刻彈出在他面前的紅色游戲對話框,選錯了就會通往不好的結局,不選就會被困在游戲裏。
綠谷最終點了「和盤托出」的按鈕。
“不僅是這樣。”
他擡起頭,鹿一樣的眼睛裏刀光劍影裏倒影着轟平靜的臉,他到這一刻仍舊是從容不迫的,并不把自己放在“被揭穿謀劃的反派角色”的定位上,甚至還不慌不忙地擦去了綠谷眼角的淚,哄他一樣問道:
“那還有什麽?你還想對我說什麽?”
還有什麽?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了,那些蜘蛛網一樣的線索被他從無數細節裏小心翼翼地找出,連成了一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實,他被這透明的蛛絲纏繞包圍,困成了一個不相信自己悲慘命運的可憐獵物。
小….爆豪老是罵自己小蟲子還是有點道理的。
一只沒有腦子的小廢物蟲子,誰踐踏都不需要道理。
“你是不是知道我十二歲那年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揭開了自己的還未愈合的傷口,血淋淋地探尋一個真相,他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但是真相就是忽然出現了在他的大腦裏,就像程序運行語句的最後一環,誠實地顯出他輸入的無數記憶細節裏推斷出的最佳結果。
臺風那天裏他的通訊錄裏的未接來電一共有十個,七個來自于爆豪,三個來自于他媽媽,唯獨轟,一個都沒有。
他不會覺得這個現在如此體貼的模範男友會忘記在臺風天給自己打電話詢問安全問題,也不會認為是對方失去了對自己這個稀松平常的高中生的興趣。
更為合理的推斷是他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就像他知道每一次系統給他頒布的任務一樣。
他知道自己會在那個雨天裏挖開一個腐朽的秘密,也知道爆豪會因為這個秘密失去和他的競争權利。
他知道勝利唾手可得,所以他安心等待,連一個試探的簡訊都不再發送。
他是個天才的謀略家,綠谷對他的唯一優勢,就是轟對他從不說謊。
轟焦凍撫摸他發紅的眼眶,他輕地像是在觸碰一個易碎的瓷器,又像是鑒賞家隔着發大鏡優雅又滿意的欣賞自己的戰利品,他的眉梢和眼尾平成兩條平行線,綠谷讀不出他任何的情緒起伏,他看着像一張完美無瑕的心電圖,波折起伏都是以往的規律,一點接下來讓綠谷心髒驟停的痕跡都看不出。
好在他不對綠谷說謊。
他垂下眼睫,聲音一如往常:“是的,我知道。”
幸好他從不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