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綠谷獨自一人站在玄關,浴巾已經落在了他的腳下,鋪在一群淩亂的腳印上面,接受綠谷手上另一個人留給他還沒滴幹的水漬,燈光把他茫然的眼睛漆上一層暖黃色的釉,除了還沒關上的房門裏倒灌進來嚣張的冷風,一切都安寧祥和的和每一個日常的下午一樣。
除了玻璃響起的時候,沒有任何手掌貼在他的背面。
但那也沒什麽,他又不是兩三歲的孩子,需要人連一點破碎的預感危險都隔絕的仔細呵護,他很早就習慣了面對這種聲音和沒有貓的夜晚。
綠谷想,他這種人可能原本就不适合養寵物吧。
他關上了門,那個人答完問題後就走了,似乎也看出了這裏開始不歡迎他,除了走的時候不關門,綠谷覺得轟做的一切都挺好的。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面對咄咄逼人的自己都有那麽好的教養抱住自己依次回答的,綠谷覺得自己就沒有這種良好的素質。
綠谷沒有自怨自艾,他對于早已有預料的事情不會那樣情緒激勵,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并把它們一一轉化成人生裏難得的經驗教訓,這是他從很多地方學到的關于負面情緒和事實的處理方法。
沒有人教他該怎麽談戀愛,他只能自己學,好在他沒有學會,戀愛就結束了。
他也不想再學了,他沒有東西可以支付學費了,記憶,感情,生死,溫度,他只剩一個系統和一副軀體了。
現在連系統都會很快被他抛棄了。
他縮在床上把那個被轟焦凍藏到衣櫃裏的歐魯邁特等身抱枕拿了出來,盡管只是單人床,但是很少只有單人存在,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了這個不良好的習慣,有時候是爆豪留宿,後來自己放了一個像人一樣的抱枕,再後來又有了轟。
他就像這張常年超負荷的單人床終于在漫長的博弈裏覺得自己快要散架,每一個骨頭都重了兩倍地沉在他身體裏,他最終放棄了抱枕,他覺得自己一個人的重量就已經足夠了,他不再需要床空出來的地方再補充什麽東西寵物或者人類了,他不需要人陪了。
他面前的電視機畫面上還是超級瑪麗即将通關的畫面,穿着藍色工裝褲和紅色帽子的小胡子瑪麗帶着笑意在磚塊上奔跑,不知道通關了多少次的系統在他腦子裏激動地大叫,是兩段無憂無慮的數據代碼,飽和度鮮明畫面的光透過電視機布滿灰塵的屏幕在他臉上模糊成了斑駁的色塊,代表勝利的游戲音樂和窗戶玻璃吱呀的聲音同時響起,綠谷小聲對自己說道:
“我不需要人陪了。”
系統疑惑問他:「怎麽了?綠谷?你剛剛在說什麽啊我沒聽清。」
綠谷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垂下了眼睫:「沒什麽」
他睡前安靜的看着那個不再轉動的鬧鐘,想,我要記得買一個新的了。
綠谷第二天很早就請了假,相澤很爽快地批準了,并且自作主張給他延遲了幾天,用的理由非常直白,對他說現在班裏的氛圍不是很好,這個價值觀奇特的老師說話的聲音也是懶懶散散的,但是卻一針見血。
“雖然我覺得你不會害怕這種氛圍,該害怕的是制造這種氛圍裏的人,有時候我都覺得他們不配做我的學生。”
相澤頓了一下:“但你将就吧。”
綠谷放下電話的時候,雨剛剛停,他關上了窗簾隔絕外界的一切環境因素的打擾,從書桌的抽屜裏找出了「攻略筆記本路線演算第一本」,攤開在桌面上,上面的筆記整齊清晰地寫着「不建議先進行幼馴染支線攻略」,後面非常俏皮地畫了個吐舌頭的笑臉,又寫到「雖然我覺得小勝不會被我先攻略啦」,綠谷的動作停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用黑色的記號筆劃去之前的痕跡,劃到小勝的時候手顫抖了一下。
他現在已經用親身實踐把推斷全部否定,戀愛果然是很千變萬化的東西,就算對象是你朝夕相對的人也全然沒有道理。
系統每次看他做這種事情就很膽戰心驚,尤其是這家夥不被情感左右的時候,冷酷得像臺玉做的容器,哪怕注入最滾燙的液體也捂不熱他百分之一的體積。
綠谷打開電腦和筆記本,這是他分析問題的常規道具。
他在筆記本上寫了個選項A後面跟着寫到「游戲完成需要物品」打了個箭頭寫「轟焦凍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好感度」,又接着寫了個選項B「游戲結束需要物品」,在後面打了個問好圈了起來。
系統還沒來得及問這兩個選項的不同意義在哪裏,就看見綠谷在選項B上打了個勾,他似乎在做一道選擇題,并且明顯選擇了前途未蔔的選項。
系統越發摸不着頭腦,綠谷倒是邏輯清晰地開口提問了:
「系統,你能檢測到轟君身上的游戲是什麽嗎?」
系統連對方是玩家都不知道,它震驚于綠谷如此輕描淡寫地問出了這種問題:
「你為什麽知道?!!不對,對方是玩家嗎?!」
綠谷很淡定:「我猜的,不過我覺得應該不會出錯了,而且對方應該能夠檢測我的任務是什麽,你有被探測的感覺嗎?」
系統哭得像個被強暴過的女高中生:「我靠!!!我居然被探測了!!他應該對我負責!!!」
「你有感覺嗎?」
系統抽抽搭搭:「我沒有感覺,能探測我給你發布任務的系統肯定是比我更高級設置的,但是它這樣做真的很沒有禮貌诶!!至少要和我打聲招呼啊!!」
綠谷一邊繼續提問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到「存在高級系統」
「你們的級別劃分是怎麽來的,還有高級別的系統能對低級別的系統除了探測還能做什麽事情?」
系統認真回憶,它板着拇指算問題答案有幾條:「我們的級別劃分是通過已完成任務的宿主人數來看的,我沒有這樣的人,和大部分系統一樣屬于新手級別,對方比我高級的原因應該是已經有宿主完成過任務脫離系統了」
它苦惱地頓了一下:「至于第二個問題,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聽帶我的前輩說過高級系統對低級系統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因為這樣會幹擾游戲平衡性,除了探測就是能夠對低級系統隐藏僞造自己的信息」
綠谷眼睛眯了一下,他用紅筆在轟焦凍後面好感度數據的「80%」打了個圈接着問道:
「包括好感度嗎?」
系統猛然一驚,它終于發現了這個體制的巨大漏洞,如果高級系統的玩家被選中被「被攻略者」,那麽宿主得到的一切關于情感的信息就是虛假的,對方甚至可以僞造出90以上的好感度來勾引宿主上鈎,誘使對方做一些——
——它覺得不好的事情。
「綠谷!!你暫時不要去攻略轟!!他本身的好感度可能比這個更低,他要你做什麽事情你不要答應,我靠我一開始為什麽沒有想到這個!!!啊啊啊啊啊——我真的是個傻逼!!」
綠谷拿着筆的手移到了那個選項B的問號上,他覺得自己就快讓系統說出一些能讓他提前結束游戲的關鍵信息了。
系統的語氣嚴肅了起來:「綠谷,你聽好,在道具沒有累計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不要和老玩家對上,能匹配高級系統的都是高級玩家,這說明對方至少比你多完成了一次游戲」
它沒有注意綠谷記錄得越來越快的筆,反而像是自顧自陷入了某種恐懼,繼續說了下去:
「綠谷你很少玩網絡游戲,但是你要知道每個游戲都有所謂新人殺手的存在,這些人一般是老玩家,他們手上起碼有一個游戲的通關記錄才能獲得下一次游戲的進入資格,每個游戲的設定不同,比如我所在的游戲副本裏要求你同時攻略爆豪和轟,也存在有游戲的版本會要求你同時殺了爆豪和轟」
綠谷搜索了最近附近的地域內關于死亡的新聞,并接着提問:「然後呢?我大概能保證對方應該不是這種游戲設定,我懷疑他的任務說不定也是攻略我」
他瞟了一眼搜索結果界面,死亡人數為6人,處于往年這個臺風季節的平均死亡人數的平均曲線的波動值範圍內,大概率沒有這樣設定的玩家出現在他周圍。
系統還是咬死不準,和平時打滾耍賴讓綠谷做任務的那個代碼判若兩統。
「不行!!你現在的道具一點有沒有安全感!!!新人殺手不光是在這方面,老玩家越到後面游戲就越難,需要道具的幫助就越多,但是你知道有些道具是要拿人才能換的嗎?!你現在的道具都是完成任務掉落的,但是有些道具完全不可能靠自己完成任務獲得,是要靠犧牲別的東西才可以的!!」
綠谷的筆在選項B的後面點出一個紅色的點,他掀了一下眼皮,手指在桌面上像彈奏黑白琴鍵一樣翹出四個鼓點,一場游戲結束的前奏在他滴着水和風的眼底上演了。
他狀似無意問起:「比如時間道具?」
系統沉聲警告:「綠谷,你最好不要讓我看到你碰這個東西」
它終于運算出了那個選項B背後問號的含義,它怒不可遏地咆哮,綠谷第一次看到被編成代碼的東西也有這樣鮮明的情緒。
「綠谷!!這是個禁忌的道具!!是比一百個老玩家圍攻你更可怕的東西!!只要我看着你一天,我就絕對不會允許你用這種東西擺脫游戲!!你在毀了你自己知道嗎!!」
系統冷冰冰地說了最後一句話:「你沒有選項B,綠谷,在你加入游戲的一瞬間你就該知道這一點了,退卻的人是沒有後路的,只有墳墓。」
接下來無論綠谷怎麽問,系統都絕口不答,它自知失言,又難過又憤怒,綠谷那個當着它面前打下的勾比耳光還要響亮地打醒自己,宿主沒有把自己的勸告放在心裏。
它悲傷地想到,為什麽人類一定要自己見到絕路才知道別人說過的不能向前的話呢。
綠谷的手機震了一下,上面是昨天新來的轉學生給他發的第一條信息。
「綠谷,下午三點,我在學校等你,我有你想要的東西」
下面跟着浮動出一條新的信息,來自于同一個人。
「關于禁忌道具」
在系統語無倫次的阻止聲裏,綠谷平靜地合上了手機,他轉頭去看窗外從沒有完全拉合的綠色紗簾裏浮動的雲,有羽毛濕透的鳥翅膀從雲下面拍過,已經有了陽光的蹤跡,他忽然想起了看過的日記裏最開始記載的天氣。
「今日,晴」
綠谷沒有打斷已經緊張的快要結巴的系統的話,他很少有能說這麽多話的朋友,雖然是個機器人,也讓他覺得舍不得,007這種老媽子一樣單純又愛操心的系統,綠谷覺得應該值得更好的玩家匹配才對。
他配不上007,他誰都配不上,爆豪是個所有人眼裏的頂級選手,轟是系統眼裏的高級玩家,只有他無論是在誰眼裏都是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廢材笨蛋,但是好在現在也沒有什麽無聊的人會來欺負他了。
最愛欺負他的人不久前被他欺負了,看樣子短期內不會造訪了。
臺風過後的第五天,爆豪再次入院的第一天,轟焦凍離開自己的第一天。
綠谷終于覺得一切都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