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午三點,天氣,晴。
上課的鈴聲剛剛響完最後一遍,綠谷站在天臺的圍欄上看着學生頂着書包在稀疏的雨中奔跑,校服被吹得鼓成兩個人的大小,他低垂着眼睛,從某個角度看到了靠在教室窗戶邊上的轟焦凍挺直的側影,是和平常一樣惹人眼球的清俊,倒影在他的眼睛裏是比天上的蒼白的雲和遠處的青綠的山麓都不輸的風景。
背後的門被推開的聲音喚醒了他又渙散開的意志,心操看着靠在圍欄上的綠谷挑了一下眉毛:“很準時嘛。”
綠谷搞不懂對方一個剛來的轉學生挑在轉學的第二天挑一個正好上課的時間點逃課是什麽樣的用意,但是他還是從善如流地略過這個事實不評價。
“嗯,心操同學說是三點對吧?”
系統從一開始氣到電流紊亂到現在的心如死灰,它無精打采地縮在綠谷的大腦裏,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一定要走這條更加危險的道路。
但它還沒死心:「綠谷,我們回去吧,等會兒就要下雨了」
綠谷的态度依然堅決:「我想要知道關于“禁忌道具”的信息,你告訴我我就回去」
系統又一次默不作聲了,這個東西似乎在這個小家夥的世界裏是屬于最頂級的機密,它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松口。
它不想自己親手把綠谷推入火坑。
但總有人是願意這樣做的。
心操手上還拿着一個被半拉開拉環的罐裝碳酸汽水,他懶洋洋地靠在門附近沒有被雨打濕的牆面上,紫色的頭發被吹得亂成一團稻草,挂在脖子上得頭戴藍牙耳機斷斷續續地傳出女人平靜又悲傷的聲音,是綠谷很熟悉的旋律,一首家喻戶曉的英國民謠,《斯卡保羅集市》。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這是去斯卡布羅集鎮嗎?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那是個青草芳菲,鮮花葳蕤的地方!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請代我問候住在那裏的一個友人,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
他曾是我的摯愛
耳機的聲音在未盡的雨天和陽光裏并不清晰,磨砂質感的聲音灌入忍得耳蝸裏有種讓人頭皮發麻的質感,像是老電影最高潮悲傷一幕被導演精心挑選的背景配樂,好讓故事裏的人物更加跌宕起伏地慘烈。
屋檐下滴落一滴渾濁的雨,積水裏蕩開的漣漪把綠谷倒映的臉模糊粉碎。
心操反手抛起一罐汽水一樣的東西,巨大的膠囊一樣模樣的東西劃過一個弧度完美的抛物線調入綠谷的懷裏,那是一個張得和時光膠囊很像的東西,綠谷覺得自己懷裏像有了一個不詳的潘多拉魔盒,輕飄飄的重量比歲月和時間都要低,綠谷卻覺得萬分沉重。
在心操低低的笑聲裏系統失控得尖叫了起來。
「綠谷!!!丢掉這個東西!!!扔掉它!!」
心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猜這是什麽?”
系統的聲音裏帶上了恐慌的哭腔:「算我求你了,綠谷,不要用它,我求求你了!!!」
綠谷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他的聲音像上了發條一樣一頓一卡,但是他還是把那個東西的名字叫出來了,就像最終打開了魔盒的潘多拉。
“時間——”
雲在他背後卷曲,風在他腳下停滞,系統的哭喊和嚎叫都遠去,陽光慢慢脫離天臺,讓陰影把他囿于這狹窄的天地和記憶裏。
「今日,晴轉多雲」
他被自己賜予自己的死亡困在了這裏。
“——道具。”
水潭裏漫開的波紋停止,耳機裏的嘈雜歌聲斷在了一個段落的結局,世界變成了定格動畫,主人公拿着停止一切的超能力迷茫地看着給予他道具的來客,期盼他給自己一個理由和動力。
系統不斷哭泣:「綠谷,不要用這個」
綠谷恍然未聞,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心操背靠的牆壁:“這個要怎麽用?”
面容年輕的男孩紫色的眼睛裏是他靠近的倒影,他笑得越來越大,似乎覺得不可思議,又為這樣不可思議的發展感到驚喜和贊嘆。
“你倒是比之前來得幹脆多了,難怪能攻略爆豪那家夥。”
綠谷眼神沒有焦距,他寶貝一樣地把膠囊貼在自己的臉上喃喃自語,帶着笑意:
“是給我的嗎?我可以用他回到過去嗎?”
心操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點變得冷淡起來:“你還是會死掉,畢竟曾經殺死你的人還在這裏,我只是代人把這個東西轉交給你,你真的是個傻子。”
他的目光變得悲憫:“你以為你只死了一次嗎,綠谷?”
心操走出了屋檐,冷白的光打在他過于銳利的側臉上有種能刺傷人的錯覺,他的眼神刀光劍影一樣釘死在綠谷身上,聲音生生泛出寒氣,把那些經年未知的東西一股腦從腐朽的存檔記憶裏翻開給這個“綠谷”看。
“你以為殺了你的人,只有一個爆豪嗎?”
他步步逼近,咄咄逼人,把一切美好的幻境都推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線裏,他的眼睛裏有一副懸吊的上吊繩,裏面是無法呼吸的綠谷自己。
系統費力掩蓋的東西被他火力十足地炸開,徒留一個瘡痍的開口和過去。
“你知道無法通過完成任務的禁忌道具怎麽來嗎?靠得是剝奪別人的生命力和生存意志,比如有一個玩家願意為你殺一個玩家你就完成了一次禁忌任務,比如有一個玩家願意為你自殺你也完成了一次禁忌任務。”
他慢條斯理地揭開綠谷掩耳盜鈴的愚蠢,一刀一刀剖開他的懦弱和無力。
“你參加這個游戲,你就該知道這個游戲的規則是什麽,無論你想要什麽,它都可以給你,但是——”
綠谷空洞地補上後語:“——但是,你要拿我想要的東西來換。”
心操站在綠谷面前,居高臨下地冰冷地俯視着他:“綠谷,你覺得一個時間道具,需要完成什麽樣的禁忌任務才能獲得呢?”
綠谷無法自遏地發起抖來,剛剛還被當做結局的道具不過是另一個人悲劇的開始。
“我,我不知道。”
心操冷酷地撕去他虛僞的面皮:“不,你知道。”
“你一向很聰明,你知道我肯定是個老玩家,你也知道我知道轟焦凍的事情,你來的目的不就是結束游戲嗎?你說不定已經猜出我和轟焦凍的來歷了。綠谷,單方面的對話是很沒意思的,我要你說出你知道的東西,你推測出來的東西,我們才算是合法公平交易,不是嗎?”
綠谷蜷縮成一團,空氣和時間都凝固了,他卻因為腦子裏面不斷膨脹的想法覺得冷,那些猜測冰一樣地裹住他,他連血液都不流動了。
心操似乎開始為他的不開口感到疲憊了,他坐在了欄杆上,背靠着幾十米的懸空距離。
“時間道具,全名叫做時間膠囊,能夠在使用後回到任何一個你想回到的時間點,不消除回憶,你想做什麽都可以,獲得的難度非常大,玩家之間可以相互出手沒關系,但是任何一個游戲都是禁止對普通人下手的,但是只有時間道具,只有這一個道具…….”
心操閉上了眼睛。
“獲得的方式只有一個,一個非游戲玩家因為你自願加入游戲,非脅迫和武力威脅,完完全全,帶着對你的百分之百的好感度,加入這個沒有任何未來的游戲,那你就能夠獲得一個時間道具。”
心操的聲音平靜低沉,就像法官給犯人下判決書一樣下了定論。
“是一個,用別人的人生交換你的人生的,夢幻道具。”
系統惶恐非常,它像一只終于見了光的小耗子在綠谷腦子裏急的到處亂竄:
「綠谷!不要相信他!他是在騙你的!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一點缺陷都沒有的道具!」
綠谷倒是很冷靜:「他沒有騙我」
他邏輯清晰地開始分析,除了手一直控制不住得在抖一切都很鎮定。
“這個道具的存在是符合游戲”等價交換“的原則的,你和轟君是另一個時間線的玩家是嗎?來到這個時間點是有什麽想要通過我才能做到的事情嗎?”
心操看他的眼神很複雜:“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這個道具帶給你。”
“這是另外一個時間線裏,另一個你獲得的道具。”
心操晦暗不明的視線落在那個有點破敗的時光膠囊上。
“因為普通人爆豪勝己為了玩家綠谷出久加入游戲,而獲得的道具。”
綠谷下意識松開了手裏那個雙頭圓潤的可愛道具,他看着它的眼睛就像看着一個怪物,不同的時間線裏彼此屠殺對方的青梅竹馬終于達成了一個和諧的圓,用鮮血和生死交纏在一起,一同向沒有終點的路走了下去。
綠谷呼吸氣促,他的手在松開道具的一瞬間時間離奇地又流動了起來,風和雨戰勝陽光迅速降臨,音韻始終不肯散去,有一點冰一樣的顆粒落在道具上,又被接着落下來得滾燙的眼淚融化了。
心操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他幽深地凝視着他,如同深淵注視着凡人,要拉他下落不到底的地獄。
“你知道轟焦凍的時間道具是因為誰得到的嗎?”
他沒有高聲的聲音伴着又播放起來的耳機裏的音樂冷得像雪。
“是因為普通人綠谷出久為了玩家轟焦凍加入游戲而獲得的道具。”
耳機裏女聲如泣如訴,民謠終于播放到了最高潮的地方。
“Tell her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請她為我找一畝土地
On the side of a hill a sprinkling of leaves
山坡旁落葉稀疏
Parsley, sage, rosemary, & thyme
蕪荽,鼠尾草,迷疊香和百裏香
Washes the grave with silvery tears”
銀色的淚水沖刷着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