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是一場相當短暫的會面,他好像得到了很多東西,又失去了很多東西,唯一證明這一切有意義的東西安靜地蜷縮在他的懷裏,這個膠囊就像是一枚孵化惡魔的卵,但是孵化他的人又何嘗沒有罪呢。
綠谷站在樹下,他仰頭看轟焦凍認真地低頭記的樣子在光亮的玻璃上映出來的側影,他在樓上看樓上的人,記憶緩慢的升騰。
習慣于站在他的右邊,會主動要求買最大份的爆米花,被他貼着臉的時候若隐若現縱容的笑意,恰到好處的距離和體貼,一起生活的時候從容熟悉,替他打傘的時候下意識的傾斜,晚睡間夢寐中為他擋去安撫嘈雜的聲音。
他是他上輩子的最佳戀人,被時間回溯送到了他的身邊,開啓了另一個游戲和故事。
但是,這個人上輩子和這輩子要的東西,綠谷都不清楚。
總歸不是他的愛情。
綠谷在樹下站了很久,他被冷風吹得臉頰發疼,目光悠遠地落在轟焦凍經常放筆的窗柩上,他有一瞬間惡劣地希望轟焦凍能低下頭來看一眼自己和自己懷裏的道具,這一瞬間的沖動很快散去,他覺得自己無聊地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他好像有點懂之前的那個自己為什麽會心甘情願為他加入游戲了。
之前翻湧的愛恨和怨怼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來看一眼轟,看一眼另一個自己愛的人是什麽模樣。
他來和之前愛過的人做一個告別,他要去另一個時空愛自己了。
綠谷在醫院樓下的花店買了一束紫色的精心裝裱後的紫色夕霧花,年輕的店員奇怪看着這個客人,這并不是适合用來送人的花朵,花語和背後的歷史故事都不是很吉利,比起讓別人看了添堵更适合用來放在自己的房間裏追憶往昔。
夕霧花來自于一個男子的名字,他是源氏的兒子,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戀人,他們彼此相愛,許願一生一世相守糾纏,并在成年後娶了她。
但是夕霧是個濫情的男人,他很快在婚後迎娶了一位新的公主,相依長大的兩人最終生了隔閡與波折,成了一對怨偶。
故事的結局倒是奇怪,青梅竹馬的女人最終放棄不了自己的愛情,她放棄了自己的驕傲和夕霧重歸于好,寧願被夕霧折磨,然後也折磨夕霧,兩個人這樣殘忍地和對方愛在一起。
店員和綠谷講了這個故事,語氣委婉地提點這位客人這個星星點點小顆粒一樣的可愛花朵其實并不是什麽好東西,只有花語勉強過得去,是「熱烈的初心」,背後卻是慘淡又離奇的結局,并不适合送給一個病人。
綠谷笑了起來:“謝謝,但是我和他一起長大,不久之前剛剛分了手。”
店員目瞪口呆之餘識趣地不再多話,把一束沾着露水的花小心地遞給了他。
綠谷到達病房的時候光己不在,獨自一人躺在病床上的爆豪還接着呼吸檢測儀器,看起來危在旦夕,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感冒而已,高溫波浪一樣的在這個不聽話的病人的體溫單上起伏流轉,醫生一籌莫展,他不明白小小的流感病毒怎麽會讓一個平時裏什麽病毒都無法打敗的年輕人一敗塗地,昏迷不醒到如今。
沒有人知道爆豪輸給了什麽東西,病的這樣狼狽,他斷斷續續的呼吸在面罩上打出一層白霧,眉頭緊鎖,雙手有時不甘心地握着,他嗓音沙啞又努力地喊着那個贏了他的人的名字。
“廢久…..廢久……..廢久。”
小聲又憔悴。
感冒加上失戀,原來竟然可以把人折磨到如此境地,難怪大家都認為流感和愛情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東西。
綠谷坐在爆豪地床邊,他記憶裏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虛弱的樣子,他忽然把手放到了爆豪的呼吸面罩上,他知道他的身體正對着監控器,把他的一舉一動完全檔去,他手掌裏爆豪地呼吸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急促了起來,綠谷目光失神地看着這個人落魄又出色的臉,手掌裏另一個人的呼吸隔着面罩冰冷的觸感映在他的皮膚上,是溫熱的質地。
他還活着,綠谷想。
但是我卻死了,綠谷想。
只要……只要他拿起這個面罩,很快他就能用道具離開這裏,沒有人知道是誰做的,是一場天衣無縫的犯罪策劃,除了死亡的爆豪沒人能證明有這場謀殺的存在。
就像除了日記沒有人能證明綠谷被殺死了一樣。
呼吸在綠谷的掌心裏氤氲成霧,他的目光空洞,無機質的眼睛漂亮得像是被仔細切割之後的綠寶石,爆豪地呼吸頓了一下,他在潛意識裏似乎在和什麽做搏鬥,憋了好長一口氣終于說出了一句話:
“廢久,這個…..給你,石頭給你。”
“我們和好吧。”
光己回來的時候門開着,她甩了甩自己沾水的手關上了門,窗簾輕薄的白紗蕩漾,光己驚奇地發現自己不過剛剛出去了一會兒爆豪地床頭就多出來一束紫色的花束,她還沒來及驚嘆自己脾氣怪的要死的好兒子這幾天看起來還過得去的人緣,就發現花束下面用石頭壓着一張字條。
字條的紙張看起來很老了,泛黃的像是曾經被埋在土裏才能染出這樣陳舊的顏色,看起來像是從一個日記本上随手撕下來的一角,上面孤零零地只有一個字。
「嗯。」
旁邊是一滴暈染開的水漬,不知道是不是來源于紫色花瓣上滴落的露水。
石頭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又格外深刻,是一個人十年前用力的許諾,上面刻下了自己幼稚又認真的留名
「爆豪勝己」。
綠谷到家的時候黃昏已經過去很久了,只有偶然打工歸來的高中生疲憊的汽車路過他樓下,天色昏暗沉寂,很适合和世界做一場告別。
他想了想,給自己的媽媽發了一條簡訊之後就關了機,從他上小學開始,引子就因為一個電話慌忙離開了這裏,給的理由是要去找他爸爸,但是除了每個月按時寄過來的生活費,綠谷也不知道引子找沒找到爸爸,又準備什麽時候回來看他。
偶爾的電話聯系也不夠親密,綠谷每次都會頓在問她什麽時候回來的,但是大人的事情總是忙不完,引子看起來在沒有他的地方和爸爸生活的很幸福,那樣也不錯。
他拿起了時光膠囊,一直看起來似乎放棄了的系統終于忍不住了:
「綠谷,你不能不用它嗎?」
系統的聲音非常非常困倦和傷心:「這個東西,真的不能用,我被限制了不能告訴你,但是求求你相信我」
綠谷頓了一下,系統看見綠谷這一瞬間的停頓瞬間開心了起來,電視機屏幕被打開,上面是超級瑪麗的待機界面,系統讨好地看向他:「綠谷,我今天把所有生命蘑菇都讓給你好不好?你不要用它好不好?」
這大概是這個人性十足的小機器人世界裏最令人高興和具有誘惑力的籌碼了,一晚上的生命蘑菇足夠他這個不會玩游戲的人玩到天亮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生命蘑菇就好了。
綠谷攥緊了膠囊,時間頓住了,他吸了一口氣:
「抱歉,我不喜歡玩超級瑪麗」
系統哭着求他:「那歐魯邁特暖暖呢!!我可以陪你玩這個!!玩多久都行,不會再嫌棄你煩了!求你了,綠谷」
綠谷的聲音低了下來:「你忘記了嗎,那個游戲已經被我丢掉了」
系統努力地憋着自己哭的欲望,想要和綠谷多聊一會兒:「那,那我們再買一個,我給你買,我會做很多事情的,我可以掙錢幫你買」
綠谷的手已經放在了膠囊的蓋子上,系統哽咽的懇求終于被道具裝載的聲音淹沒:
「道具檢測——時光膠囊——擁有者:綠谷出久——檢測是否為擁有者——檢測完畢,驗證成功——請選擇登入時間點」
「十年前」
「選擇時間點成功,道具最多可登入兩人,宿主是否選擇多一人登入?」
「…….否」
「道具開始運行,載入道具:8%…..14%……16%……」
床頭上換掉的鬧鐘卡了一下,秒鐘開始緩慢地倒退,桌子邊上掉落的紙屑浮在空氣裏向上飄動,風從房間往外吹去,單人床上兩個人的枕頭有一個緩慢退回衣櫃裏,洗手間裏的兩支牙刷有一只慢慢變得透明。
「…….20%……35%…47%…..」
系統的聲音撕心裂肺:「停下來,綠谷!!!停下來!!」
「…….57%……69%…..81%……」
窗外挂着的爆豪的校服在飛揚的風中消失,被他丢掉的歐魯邁特游戲又出現在了櫃子裏,電視回放着的超級瑪麗從勝利的終點往後挪去,最高的記錄上面寫着爆豪勝己的名字,日記本上被他撕掉的一角自動補齊,似乎還帶着花的香氣。
「…….85%……91%……96%…..98%……99%…….」
臺風的雨從地面上倒回天空裏,雨傘的柄自動接好倒回自行車把上,綠谷的手機再一次響了七次,全都是爆豪勝己,轟焦凍留下來得東西一件一件回去,窗外的玻璃瘋狂震顫,手機裏歐魯邁特旁邊是小夫的滑稽頭像的人對他發送簡訊:
「晚安,我的男友」
系統泣不成聲:「綠谷,求你不要」
「道具載入成功,是否開始運行?」
綠谷閉上了眼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