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空墜物
高空墜物
七月初七，算算時間差不多快是游無方回來的日子了。
游無方平生最愛吃飯喝酒撿小孩，這次出門前雖說是去接故友的孩子，但保險起見琳琅二人還是多打掃了一件屋子出來。
午時，宜室宜家的蔣星元系着圍裙去做飯了，琳琅打掃完房間，看看手中的掃帚和檐下的蛛網，生出了一點大膽的想法。
她昨晚看了大半夜的課件，此時流雲正放在石桌上曬太陽充電，不過基礎心法也爛熟于心了，倒不用再去看。
琳琅姿勢奇怪地跨坐在掃把柄上，像書中講的那樣努力探出精神力，口中默誦法決，宛如老僧入定。
眼睛閉上後，其餘四感更為明晰。琳琅只覺得自己的眼前像是有了一張空白絹紙，精神力宛如墨筆，在畫卷上落下墨點，由點連線、由線化面。
她睜開眼，再次念決，同時右手結印輕輕一點掃把。
她懸在了空中。
琳琅幾乎要落下淚來，她努力平複澎湃的心緒，小心地控制着力道，掃把載着她飄飄搖搖地向上，直到與屋檐齊平。
飛了一會她便不再滿足于屋檐的高度，掃把載着人越飛越高，将五藏山盡數納入眼底。
可惜才飛了一會就有點累，琳琅打了個哈欠，低頭擦眼淚時掃到山道上有黑點在移動。她拿起脖子上挂着的如意望遠鏡，很快就鎖定了游無方的身影。
“師父~~~啊！！！”
正在俯沖的掃帚突然失控，載着人呈自由落體狀掉了下去。
*
在雲霧生的催促下，三四日的返程縮短到了兩日，游無方累得要死但面上還是一副高人做派。
到五藏山後，他縮地成寸走在前面，悠哉悠哉地看着雲霧生一步步往上爬，美其名曰幫他熟悉路況。
行至半山腰時，他朦朦胧胧地聽到了三徒弟的聲音，游無方慢悠悠轉身，卻沒在山路上看到她的身影。
頭頂有破空聲響起，他以為又是兩個徒弟聯合起來的惡作劇，信手一揮将那東西打飛。
“嗚啊！！！”
直到琳琅的聲音又從後面響起，他才發現哪裏不對。一轉身就看到自己瘦瘦小小的三徒弟手裏拿着掃帚，眼看就要臉着地。
“乖徒！”
撲通——
琳琅摔得眼冒金星，但并沒有很疼，想來是師父給的防禦法器生效了吧。
熬了半宿的疲憊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困得她頭昏腦脹。
“如意可不能丢了……”她閉着眼兩手摸來摸去，掙紮着抓住了“如意”後就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快要溢出喉嚨的痛呼在尾巴被抓住後硬生生憋了回去，雲霧生忙把不小心露出來的尾巴收了回去，俊臉漲得通紅。
“小師姐？醒醒，快起來……”
似乎是覺得癢，少女不滿地偏了下頭。
溫軟的氣息吹向頸間，雲霧生想要推人的動作頓住了。
咕咚——
喉結滾動，蹭上一片溫熱。
*
由于看客只想看戲，當事人保持沉默，所以琳琅并不知道自己在見到小師弟的第一天就輕薄了他，她只是覺得這個小師弟有點害羞，話少得很。
大約是青春期吧，成熟的琳琅姐姐決定包容。
游無方對她那修煉精神力的心法很感興趣，簫景珍也對修真界頗為好奇，這幾日，琳琅便經常去游無方那充當他們二人聯系的紐帶。
而雲霧生也終于去尋游無方，問了那個自他醒來就一直困擾着他的問題：“師父，凡人也會走火入魔嗎？”
前世的琳琅沒有那只神奇的白鴿，與普通凡人無異。
“那就要看你說得是哪方面了……”
琳琅恰好抱着可薇過來了，游無方剛打開了一包燒雞，對上她懷裏那雙黑色豆豆眼，話聲卡了一瞬。
他早就認出了這只險些命喪他手的鴿子，不免有些心虛。
琳琅可不知他心中的糾結，見他們在談事便自覺地坐在一邊看書。
游無方嘆了一聲，把雞腿放下，繼續道：“走火入魔無非就是經脈逆行、性情大變，凡人自然也會，但……”
兩人聊得東西琳琅不太懂，她順手扯了根雞腿，視線不自覺地就飄到了小師弟身上。
說起來她和師兄師姐都是被撿來的，他們要麽父母已逝、要麽父母不明，只有雲霧生是被親生父母送來的。若只是單純地送來拜師倒也罷了，可她都撞見好幾次雲霧生學醫煉藥了，師父可不會教這個。
琳琅不自覺地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怎樣不負責任的父母，才會把熱學醫道的孩子送來給劍修當徒弟。
雲霧生此刻心亂如麻，匆匆應了幾句就借口查書躲到了書架後。修仙之人五感靈敏，琳琅看他的視線又絲毫沒有遮掩，那兩道目光燙得他耳根生熱。
前世種種在他眼前閃過，雲霧生這才驚覺前世琳琅似乎也會偷看他，難道……
他凝神去看醫書，卻早已忘記自己在看什麽。
“行了，別裝了，人都走了。”待琳琅離開後，游無方剃着牙，出聲喚醒早就神游天外的小徒弟。
“你小師姐問你後日盂蘭盆節要不要去山下玩呢，你去不去？”
“何時……”處在變聲期的嗓音低沉沙啞，雲霧生又默默閉上了嘴.
游無方剔完牙又掏了掏耳朵，回道：“好像是酉時吧，具體的去問你師姐。下山時看着她點，她最近在學什麽勞什子抓鬼符，別抓鬼不成自己被鬼抓了。”
“我沒說要去。”既然已經知道了小師姐的心思，那還是與她保持距離為好。
“你還不想去了？”游無方大為贊嘆，拍了拍不識好歹小徒弟的肩膀，“欲擒故縱差不多就得了啊，過了就真縱了。”
*
琳琅托蔣星元買了不少朱砂黃紙，在和道法課汪老師交流過又自己練了幾天後，決定正式畫下人生中的第一道符箓。
據游無方所說，這個世界既沒有僵屍也沒有惡鬼，琳琅欣然放棄了看起來略為複雜的鎮屍符和捉鬼符，選了定身符。
符筆蘸上朱砂，她閉上雙眼仔細感受着空氣中的湧動。
琳琅看不到靈氣，卻有着強大的靈感。溫和的、躍動的無主靈氣受到牽引，盤旋着将她包裹，附近的空氣似乎都更清靈了一些。
前世每次看到這種景象雲霧生都會覺得驚奇和遺憾：奇在竟有人可以調動如此濃郁的天地靈氣；憾在有着如此天賦，她卻只是個凡人。
琳琅也曾為此懊惱，但現在她知道了，自己并不需要留住靈力。
仙術師修煉的是精神力和靈感，靈感越強，調動的天地靈氣越充裕，而精神力則是施法的關鍵。
最後一筆落下，看不見的靈氣在精神力的牽引下灌入符紙，朱砂未斷、一筆連接——符成。
她美滋滋地把畫廢的符紙燒毀，準備去找師父和師兄邀功。
雲霧生側身躲入柱後，他的小師姐已經找到了獨屬于自己的道，那是不是就不會像前世那般入魔了？
咣當——
房屋倒塌，塵煙四起。
眼看碎瓦和木塊就要砸到琳琅身上，雲霧生顧不得藏匿行蹤，快步上前把還呆在原地的琳琅拉開，又揮袖把瓦片擊飛。
被迫走位懸浮決丢歪了的琳琅：“？”
“可有傷到？”
琳琅搖搖頭，看了眼變成廢墟的屋子，又看了眼臉色不太好的師弟，安慰道：“不用擔心，你可以先和可薇住，那房間也是我和大師兄剛收拾出來的，能住人！”
可薇也很給面子的飛到雲霧生頭上咕了一聲，表示它不介意多個室友。
雲霧生：“……”他這才發現被砸毀的是自己的房間。
小師弟沒回話，琳琅又探頭去望廢墟，問道：“這是什麽東西掉下來了才會有這麽大的動靜啊，金雕嗎？”
“咕咕。”是個人。
“！”是二師姐！
修士耳聰目明，在唐至音砸向屋子前雲霧生就感受到了她的氣息，只是沒想到她竟沒能停下。
也許是前世看多了二師姐謹小慎微、為愛神傷，他竟忘了師門上下除了自己，其他有一個算一個全是莽撞性子。
*
雖然不知道小師弟為什麽突然開始刨廢墟，但三好學生琳琅還是上前幫忙了。她手中一個個懸浮決丢得不亦說乎，偶有力道使大了往上飛的碎瓦，還能撞下無辜路鳥當今晚的加餐！
好在修士的體質絕非常人，琳琅和雲霧生挖了沒幾下唐至音就醒了，自己頂開斷木碎瓦站了起來。
美人如畫，布衣蓬頭難掩風華，有一素色絹布自她身後升起，宛如緩緩拉開的仕女卷軸——落難版。
“師姐？你回來啦！”琳琅正在撿掉下來的小鳥，聽到動靜剛打了個招呼就被抱住了。
唐至音從頭到腳把她摸了一遍，問道：“聽說你出事了我就趕緊趕回來了，怎麽樣，你哪裏不舒服？”
“诶有，不許胡……”
“哎呀，怎麽還流口水了。”唐至音一臉愛憐，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又加重了一點。
琳琅奮力從大力師姐的鉗制中拔出了自己的小臉蛋，一個旋身躲到了雲霧生身後，接過他遞來的帕子。
看這身法就知道她小師妹靈巧得很，怎麽看都不像是出事了。唐至音意義不明地掃了眼擋在前面呈保護姿态的俊秀少年郎，難道說，大師兄說的出事是指……
“你又是何人？”她雙手抱胸，英氣的眉毛上挑，一臉不善地看向雲霧生。
“他是新來的小師弟。”琳琅躲在後面揉揉發酸的臉頰，又做了幾次鼓臉，才謹慎地探出半個頭，“師姐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不是來信說要去東界嗎？”
“還不是因為大師兄。”唐至音走回廢墟裏翻找，抱怨道，“他前幾日說什麽你……病了，吓得我走到一半就抛下隊友趕回來了，趕路太急，這才靈力耗空掉了下來。
“大師兄他人呢，這麽大動靜都不過來，莫不是心虛了？”
琳琅也走過來和她一起翻，答道：“他和師父下山采買了，估計也快回來了吧，師姐你在找什麽？”
“我的古琴，奇怪，那琴比你還高呢怎麽這會找不見了？”
“說誰沒琴高呢，我還小，我還會長的！”個子高不起啊，可惡！
兩人鬧着鬧着就動起手來，琳琅三兩下就被壓制，無助地在地上撲騰，像只擱淺的魚。
雲霧生走上前把肥鴿子塞到唐至音手裏，趁她接過時把地上的琳琅拉了起來，無奈道：“琴在天上。”
唐至音下意識擡頭，琳琅拍拍土也掏出望遠鏡往上看：“啊，還真的在天上。
“咦，那是什麽東西？完了完了，是大師兄！”
“诶？诶诶！！！”
“蔣星元你給我抱好了，弄壞了你零花錢扣光！”唐至音一聲暴呵，聲音直透雲霄。
自由落體的蔣星元身軀一抖，下意識抱緊了撞到自己的“罪魁禍首”。
咣當——
又一間屋子被砸塌，可薇心痛地發出一聲悲鳴。
“小師弟，你好像真的要露宿野外了。”
“……”這輩子的師兄師姐到底是怎麽回事，都這麽喜歡從天上掉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