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盂蘭盆節
盂蘭盆節
七月十五，子夜。
雲霧生站在琳琅房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晚飯時琳琅聲稱他和蔣星元擠在一個房間太擠了，于是便暫時讓出了自己房間與唐至音同住。
此時，昏暗的房間內并未燃燭，雲霧生望着眼見垂落的橘色紗帳，表情卻像是見到了什麽吃人猛獸。
這裏的一切實在太過熟悉，他閉上雙眼不敢再看，合衣躺在了地上，期盼這一夜快些過去。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又夢到了重生前的那晚。
琳琅一身血衣、烏發紅唇，腳踏白色雲霧，背後是一輪幾近圓滿的明月，耀目得像是遙遠天際落下的一顆星辰。
似神非魔。
被拉進房間時，他想：她一定是修煉了獨特的魔功，不然……
橘色的紗帳重重落下，雲霧生衣襟半開，閉上了眼，不然他為什麽生不出抵抗的念頭？
那時琳琅神志混亂，時而抽泣想逃，時而輕輕咬噬着他頭上狐耳，低聲呢喃……
他不知那時自己在想什麽，也不願去想。只一味随着她浮浮沉沉，自願沉淪。
後來，她忽然抽身而出，頭也不回地跑了，他追得慢了，只來得及抓住一片衣角就和她一起墜崖。
……
“美好的一天從清晨開始……”
強烈的墜落感讓雲霧山從夢中驚醒，他看到床幔後瞳孔劇烈地一縮，直至外面響起荒腔走板的歌聲才找回神智。
雲霧生伸手撫過頭頂，将發間不知何時生出的狐耳隐去。起身時身下傳來一陣黏膩的觸感，視線往下一掃，雲霧生起身的動作僵住，愣怔片刻後默默換了身衣服。
琳琅正在院中蹦蹦跳跳地做着廣播體操，聽到推門聲後熱情地打招呼：“小師弟早啊，睡得怎麽樣？”
“早。”雲霧生眼下青黑，明眼人都能看出沒休息好。
琳琅顯然不是明眼人，又問道：“今日盂蘭盆節你要不要去玩？”
五藏山下一年也熱鬧不了幾天，因此，雖然有些怕鬼但琳琅也不願錯過這次機會。
“……好。”罷了，小師姐難得這般開心，還是順着她吧。
雲霧生胡亂應完，想着夢中過的墜崖，腳步匆匆地向着山頂方向走去。
看着他泛紅的耳根，琳琅小聲嘀咕：“小師弟怎麽又害羞了。”
轉頭看到唐至音倚在門邊，她再次發出加入伸展運動的邀請。
唐至音無情地拒絕了請求。
看看雲霧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因為沒人陪她玩而氣鼓着臉的小師妹，她緩緩搖了下頭。
啧啧，現在的小年輕啊……
*
盂蘭盆節，信佛的人家會提前在路邊放些吃食，是為“放焰口”。
琳琅也有樣學樣，将午飯省出來了半頓，絕對不是因為今天掌廚的是唐至音。
蔣星元昨晚突然頓悟，這會正在閉關。傍晚時分琳琅左手一只肥鴿子、右手一只二師姐、身後還跟了一個小師弟，三人一鳥直奔山下。
五藏山附近只有一個小小的雙田鎮，算上周圍的村落也不足千戶人家，今晚小鎮主路兩邊被早早趕來的攤販們牢牢占據。
唐至音因琳琅修煉大有進益，特意獎了她半個半個月的零花錢。今晚琳琅立志要從街頭吃到巷尾，為此還特意提前做了點小小準備。
吃了半條街，琳琅遺憾地确認自己一粒米也塞不下了，接着便轉身朝着雲霧生伸出來雙手。
雲霧生取出幾個玉盒遞了過來，琳琅接過後直奔下一個攤點。
唐至音看到這一幕莫名覺得自己被排擠了，挑眉問道：“你把什麽東西給她了？”
“保存草藥的玉盒罷了，”雲霧生答道，“小師姐中午問我玉盒能不能用來保鮮食物，我試了下确實可以，便都帶上了。”
琳琅轉眼就跑了兩家攤子，雲霧生擡腳就要跟上，卻被身旁的女子擋住了去路。
唐至音上上下下看他一眼，最終取出一個玉瓶晃了晃：“極音門特有的護嗓丸，據說是變聲期弟子最愛，藥效大約能維持一個時辰。送你了，就當是給你的見面禮。”
“多謝師姐。”雲霧生颔首，雙手接過玉瓶。
“你現在不吃？”
雲霧生下意識搖頭：“我沒帶丹爐出來，現在不适合複刻藥方。”
唐至音痛心疾首：“誰問你這個了，你不是因為變聲期不敢跟小師妹說話嗎，現在不吃還等什麽？”
“我沒有……”他只是怕琳琅像前世那樣，對他生出那般心思。
“你這話大師兄都不會信。”看到琳琅在招手叫自己，唐至音搖搖頭走了過去。
見那兩人都背對着自己，雲霧生猶豫片刻還是倒了一顆丹藥。丹藥入口既化，在喉間暈開一片清涼。
他只是提前試試藥性，僅此而已。
*
逛完一條街後琳琅就累了，給自己丢了個懸浮決就讓可薇站在頭頂抓着她飄。
長裙飄飄的少女頭頂站着一只胖鴿子，這畫面怎麽看怎麽奇怪，時不時就有路人投來視線，看了幾秒後又默契移開——走路看着宛如在飄一樣，細看實在是傷眼傷肝。
琳琅毫無所覺，只覺得自己能想出這個法子着實是天才！
雲霧生入門的第二天，她便抽空在山下窯坊訂了幾個瓷人，現在差不多是取貨的時候了。
管事将燒制好的五個小瓷人拿出來，唐至音拿起撫琴的瓷人把玩，琳琅把持劍的兩個瓷人收起來，拿着剩下的瓷人蹦蹦跳跳地去找店外的師弟。
“小師弟，這個是你的！”
和上輩子不同，這次他的瓷人手中的長劍換成了醫書，而琳琅的瓷人肩上則多了只白鴿。
“多謝。”想到二師姐的話，他覺得自己對琳琅是有些冷漠，又補了一句，“我很喜歡。”
琳琅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扭頭跑回店裏抱住唐至音的胳膊，微鼓着臉：可惡，小師弟剛來時還和她差不多高，這才幾天怎麽就比超過她了，他是吃筍長大的嗎！
雲霧生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異樣，他緊抿着唇，手指無意識摩挲着手心的瓷人。
唐至音接住跑來的小師妹，一邊和她說着待會去哪放河燈一邊往外走，路過雲霧生身旁時投來意義不明地一眼。
他收起瓷人，默然跟上。
……
琳琅對兩位同門的眉眼官司分毫未察，天色已黑，但街上的游人反而更多了，三五作群的年輕男女們結伴在河邊放花燈。
聽聞在盂蘭盆節放河燈可渡冤魂，也可祈願。
唐至音曾是大家出身，習得一手好字。琳琅的小學生字體被嫌棄，只能在一邊眼巴巴地看。
“小師弟，你許了什麽心願？”見唐至音一時半會寫不完，琳琅又湊到了剛放完河燈回來的雲霧生身邊。
橘色的燈火明暗，在她眼眸中映出點點星光，雲霧生下意識伸手為她摘去發間一枚落花，答道：“願望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此生惟願師門平安，莫生執念。
“寫完了，你許願怎麽還要寫姓名地址？”唐至音甩甩發酸的手腕，一把把師妹扯了過來，又瞪了雲霧生一眼。
“不寫的話神佛不知道我是誰，又怎麽會幫我實現願望呢！”
琳琅振振有詞，轉眼就抱着花燈跑到了河邊。
眼見傻乎乎的小師妹蹲在河邊奮力扇風，半邊身子都快掉進去了，唐至音不動聲色地送出一道靈力。
兩道不同的靈力相撞，引得花燈搖擺不止，她連忙收回。
唐至音轉頭，和雲霧生撞上了視線，兩人對視一眼，又默契地移開。
看到花燈飄得又快又遠，琳琅高興了，她轉身站起，對着唐至音大喊：“師姐，快來！”
假裝在看面具攤的唐至音立時轉過頭，不經意地對着雲霧生丢去一個眼神：看到沒，小師妹最喜歡的還是我。
雲霧生見二師姐看了半響面具攤又看了眼自己，想起父親的教導，他走上前選了幾個面具，給疑似忘帶錢袋的師姐付款。
“鬼啊！”
尖叫聲響起，他把錢袋一丢，在腦子反應過來前就已經沖進逃散的人群把琳琅護住，一劍斬斷抓着她腳腕的青白鬼手。
可惡，他怎麽這麽熟練！
慢了一步的唐至音只能先疏散慌亂的人群。
唐至音朝天放了個禮花，屬于極音門的徽印在夜空中炸開。
緊接着，她祭出古琴，以琴聲安撫引導衆人退去。發現有修真者在後，騷亂的人群鎮靜下來，互相攙扶着去往安全的地方。
好在這個小鎮不大，把這些人都送回去也就花了小半個時辰而已。想到琳琅那張慘白的小臉唐至音就心疼不已，得快點回去哄哄才行。
趕回河邊，唐至音看清眼前的場景後沉默了。
誰能告訴她，她可憐柔弱的小師妹現在，在幹什麽？
在幹什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