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夏蕪
夏蕪
這話一出,宛如驚雷般震傻了毫不知情的四人。宋若淩剛值完夜班,聲音飄忽地問:“你說你‘不是修士’是什麽意思?”
琳琅呲出一口大白牙,答道:“就是字面意思。”
“好了,別嘚瑟了。”唐至音彈了下她的後腦勺,解釋道,“琳琅的修煉功法比較特殊,只要不施法,确實和凡人無異。”
琳琅抱着頭,說道:“我混進去讓他們把我抓走,這樣不就知道他們據點在哪了?可薇能找到我的位置,屆時你們再過來,我們裏應外合把據點炸了!”
“不可!”衆人齊齊出言反對。
蔣星元道:“你知他們有多少人嗎?若是再有元嬰期呢?就算你平安混進去了,萬一遇到什麽危險你又該怎麽脫身?”
崔知芒幾人正在努力重建世界觀,此時也不禁連連點頭。琳琅若扮做凡人,那便不能佩戴什麽法器也不可施法,幾乎是沒有任何自保之力的。
唐至音一咬牙:“我去給師父傳信,問他有沒有隐藏修為的的法寶,或者将他叫來,我們把通暮城掘地三尺,就不信找不到失蹤的人了!”
琳琅勸道:“師姐,師父那麽大年紀了,就讓他安享晚年吧。我們只有一次機會,萬一被他們識破可就難了啊。”
蔣星元深知琳琅的性格,說道:“此事我們還要再議,師弟,這幾天你好好盯着她,別讓她偷偷一個人跑出去。”
雲霧生沉默,見琳琅還是一臉的不服氣,他嘆了口氣:“我陪小師姐去。”
“嗯,你盯着……啊?”
“我說我陪她去。”雲霧生雙手掐訣,白光一閃,他身上就再沒有半分靈力波動。
琳琅好奇地湊了過來,拿起他一縷頭發,眉頭緊皺,問道:“師弟,你怎麽是少白頭啊?”
衆人:“……”這是重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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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暮城外站了一對奇怪的男女,女子一身淺藍衣衫,皺皺巴巴的,仿佛許多天沒換過。男子一身黑衣,腰佩一把普通長劍,頭發黑白參半,右邊眉毛到眼角有一道虬結凸起的傷疤。
“就是這了。”女子嘆了口氣,眉眼中滿是疲憊,“阿青,姑母家就在城中,只要能找到她就好了,她一定會收留我們的。”
“是,小姐小心。”阿青小心地提醒女子注意腳下,換來了感激的一笑。
這兩人自然就是琳琅和雲霧生假扮的。
靈狐不修金丹,而是修眉心之中的虛靈,雲霧生兩者都有,此時他就是将金丹和周身靈力喂給了眉心虛靈,借它遮掩修士的靈力波動。此刻,只要他不主動動用靈力就同凡人無異。
副作用除了生出些白發外就是虛靈吃撐了,眉心實在是有點漲。
靈狐一族久不出世,時人幾乎對其一無所知,雲霧生有把握不露破綻。畢竟這套僞裝的法子可是他父親改良後傳授給他的,當年他父親便假裝凡狐,騙了他母親整整一年。
琳琅最初的計劃是兩人扮做姐弟,但被雲霧生否決了,他認為兩人并不相像,扮做姐弟疏漏太大,最終商定扮做落難的小姐侍衛。
他們不敢用靈藥改變相貌,便用了毒。雲霧生臉上的傷疤就是用腫脹草汁做的,效果十分逼真。
夏蕪和阿青站在土地廟前感慨了一陣,才相攜走向了城內。
在他們走後,土地廟中有一個乞丐老神在在地擡了下眼,敲着帶有缺口的破碗,唱道:
“豆兒芽兒并肩長,渾天白日端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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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鄰街第十二戶,是這裏沒錯啊。”夏蕪敲了半天門沒人應,雙手更用力地砸向院門,急得要哭出來,“姑母?姑母您在嗎?”
“小姐,這裏……看着實在不像有人住的地方。”阿青止住她近乎自殘的動作,取出帕子小心地給她擦着眼淚。
此處房門緊閉,院牆上甚至生了雜草,她怎會看不出久無人住?只是來投奔姑母已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又如何甘心。想着,她不由得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鄰居隔着門看了半天熱鬧,終是有些不忍,喚道:“那邊的丫頭,過來。”
“大娘。”夏蕪連忙跑了過去,胡亂擦了擦眼淚,問道,“大娘喚我何事?”
“你是那家的親戚?”
夏蕪連連點頭,答道:“夏二娘是我姑母,您可認識她?”
是叫這個名,看來不是歹人,鄰人放心了大半,說道:“你來晚啦,夏二娘都去世五年了,孩子都搬走了,你來是探親的嗎?”
話雖是這麽說,她卻又打量了一下兩人,衣着平平,甚至可以說得上舊樸,不像是探親,倒像是逃難。
夏蕪聞言臉色有些難看,她輕咬貝齒,最終一閉眼,還是将自己的來歷和盤托出:“我家中遭逢大難,只剩下……只剩下我自己和從小一起長大的侍衛阿青了。原本想投奔姑母,看能不能尋求一條生路,但現在看來是沒辦法了。”
鄰人聞言也有些心疼,不過那人竟只是侍衛?她方才見兩人舉止那般親密,還以為是一對私奔的怨侶。想來是自己誤會了,她柔聲勸道:“你們都這麽年輕,怎麽就沒辦法了呢?城中也有店招工,你們可以先找份短工做着,攢些錢財了再做打算。”
“多謝大娘。”夏蕪勉強笑了笑。
說得簡單,但短工哪是這麽好找的呢,更何況現在這個時候。
夏蕪和阿青在城中找了一天,也沒找到做活。晚上,兩人倚在夏二娘門前,分着一塊幹餅。
可惜,上天連這片刻的休憩都不願意給他們。
兩人幹噎了半張餅,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就迎來了夜間的巡邏人。
“幹什麽的,你們哪裏來的?”
夏蕪拉着阿青畏畏縮縮地站起來,答道:“仙爺,我們是來尋親的,就只是在這休息一下,不是壞人。”
崔知芒冷哼一聲:“是不是壞人你說了算啊?起來,現在城中情況特殊知不知道,不準無故在外逗留。”
“是,仙爺,可……可我們實在無處可去。”夏蕪面露難色。
“哼,沒地方去那是你們的問題,但規矩就是規矩,你們是要和占星門對着幹嗎?”
“沒有,我們哪敢。”夏蕪連連擺手,吓得臉都白了。
“師兄,是不是有點過分……”有弟子拉了拉崔知芒的袖子,他冷哼一聲抽出,說道,“無處可去那就出去,城內宵禁期間不準在外逗留!”
“你!”夏蕪氣得渾身發抖,一把拉過阿青,咬牙道:“我們這就走!”
“哼,還算識相。”
崔知芒雙手抱胸,和“夏蕪”交換了一個只有自己才懂的眼神:
我演得怎麽樣?
演得不錯,賜你藝名豬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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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風涼,他們勉強在城外土地廟前得了一個能遮風的方寸之地。阿青仔細地展開外袍為夏蕪擋風,問道:“小……小姐,冷不冷?”
夏蕪搖了搖頭,笑中帶淚:“不冷,我們明天再努努力,一定能找到活計的。”
“是,一定會的。”
兩人相依着睡去,夤夜,合衣睡在土地廟中的老乞丐睜開了眼,他一腳踹醒身旁的人,沖着門外使了個眼色。
那人被踹醒一聲也沒敢抱怨,嘴裏嘟哝着要去解手,握着褲腰帶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回來後,那人狀若夢呓地砸了咂嘴,說道:“外面的蜂兒都不釀蜜了,饞喔。”
有流浪漢被動靜驚醒,笑罵了一句:“花都半開不開的,哪來的蜜!”
老乞丐被吵醒,不耐道:“行了,趕緊睡覺,睡好還有力氣多洗幾個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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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蕪是嬌生慣養的千金,阿青也只會些拳腳功夫,他們過了兩日才找到一份短工。
阿青為城中酒樓裝貨卸貨,夏蕪幫着打掃,兩人終于賺到了第一個三十文。這還是不夠住客棧的,但至少,他們能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飯了。
“一天三十文,我們省着些能攢下二十文,等挨過這段時間,我們再去找個能包吃住的活計,我打聽過了,只要能當上幫廚就可以省下飯錢了。”
夏蕪和阿青慢慢往城外走,她總有看到了些許希望,連身體都覺得不那麽疲累了。
後腰突然被撞了一下,等她穩住身形再去看時撞人的小童已經跑遠了,見阿青陰沉着臉,她笑着拉了下他的衣服,勸道:“好啦,別板着臉,只是個小孩子,咱們就別同他計較了。”
一路走到了城門外,夏蕪臉上帶笑去摸腰間的荷包——摸了個空,她的笑容凝固了,一張嘴眼淚就掉了下來。
“怎麽了,小,小姐哭什麽?”
“荷包……”眼淚大顆大顆落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荷包不見了,都怪我……都怪我!”
“不哭,沒事的,我這就去把那人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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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蕪失魂落魄地回了土地廟,那個老乞丐還在門口蹲着,閉着眼,時不時敲一下面前空蕩蕩的破碗。
也不知怎麽的,她不知不覺就走了過去,即使淪落到這種境地,刻在骨子裏的貴女做派也沒忘。她找了塊幹淨地空地,直直跪坐了下去,問道:“您說,人活着是為了什麽呢?”
老乞丐沒有回答,她也不指望有人回答,自言自語道:“我家中原本還算富裕,那會過得過多快活啊,去哪都被捧着、敬着,結果呢,一切都是浮雲,雲散了,我便成了那過街之鼠了……”
她凄然地笑了一下,眼睛像是在哭,她又問了一句:“您說,人活着是為了什麽呢?”
“不死,永生。”老乞丐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雄厚,眼睛黢黑,像是要将人吸入深淵,“上天賜予我們生命,卻又設置了期限,人活着,自然是要與天争命。”
夏蕪像是被蠱惑了,她怔怔地問:“怎麽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