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四

“這把琴中，加入了金苑的骨灰。”金帽老道向他解釋，他已收拾齊整，走到鬼音手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你，從始至終，都是金苑的人，不是嗎？”鬼音手的聲音毫無波瀾，卻讓老道的步子停頓了一下。

“你一直說，是你在二十年前，救了我母親，其實，是我母親找到了你吧，就是通過這把琴。”

老道驟然回身，眼中晦暗不明。

“我母親果然本事了得，竟能讓赫赫有名的引靈師為自己服務二十年。”鬼音手不屑地笑起來。

“她……給了你生命，兩次……”老道生硬地說，聲音卻明顯不如剛才從容。

鬼音手一字一頓，“我這副身子，終只不過是欲望的載體罷了。”

“我的母親恨我，這就是她對我的懲罰。”

“桃然，你不要這樣……”老道忽然心神大亂，因為他看到自己引靈用的指針，不知什麽時候被桃然悄悄摸了去，尖銳的金針正在皮包骨的喉嚨處閃着寒芒。

“你要做什麽！”

桃然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将金針緩緩下移到心口。

“那……那是你母親的靈魂，你的母親……”那個他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子。

桃然眼中有淚，卻再不發一言，他仰起了臉，忽然緊閉雙目，用力将金針刺入。

老道心道糟糕，忽然一把扯過呆立在一旁的琴師，粗聲道，“準備好，引靈開始了。” 他未曾想到桃然會使用如此決絕的方式，一旦宿體的肉/體死亡，靈魂便再無法寄宿，他必須在那之前将靈魂引渡到琴師的體內，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否則靈魄散盡，金苑必死無疑。

鬼音手胸口的桃花不斷擴散，引靈師急急催動天陣，狹小的草屋內驟然氣波大動。忽然，一縷光華在虛空中出現，他似乎聽到了女人的聲音。老道大力護陣，為魂靈指引新宿主的方向。

可那光華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并不移動，老道額上已冒出汗珠，咬牙道，“金苑，你究竟想幹什麽？”

忽然，那光芒以流行之勢，沖向那把古琴，螢火鬼魅，在琴弦依偎，清泉般的聲音，袅袅如虛幻。

漸漸，一切都息微下去。

他在死一般的空寂中度過了一生那樣漫長，直到一縷晨光，落在地下一動不動的桃然身上。

他張張口，喉嚨幹澀至極，“他……他死了嗎？”

“他沒死，”老道冷冷地說，“但也離死不遠了。”

他沉默，“為什麽。”

“他本就是一個魂魄不全的癡兒！一個怨念未淨的孽種，他本不該活下來！”話語中有一絲恨意。

“不，我是說，為什麽金苑，進入了那琴。”

老道嘆了口氣，“自然的靈與肉，本就是最強的吸引。”

“現在這把琴，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活人琴。”

他們又在晦暗的草屋內靜靜坐了一會兒，光線尚未明亮時，引靈師起身向門口走去。

“先生，我請求您讓我帶走這把琴。”他說，“想來金苑也不願意屈居陋室，無人問津。”

老道再次看了看他，“我與金苑的約定已經完成，她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你若想，就自便吧。”說罷徑直走出門去，再不回頭。

日上三竿時，桃然的心跳停止了。

一日後，草屋後多了一個墳茔，沒有人留下任何字跡。

一個月後，他回到了柳城，當他看到熟悉的界碑時，第一縷秋風恰打在漢隸的大字上。背上的兩把琴安靜地不做聲，可他知道那裏面的人可并不安靜。

他将金苑的琴——或者說，将金苑輕輕放在柳城雅客雲集的聽音閣上，然後背上自己的焦尾琴，往家的方向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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