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行至蒼穹碧落時

行至蒼穹碧落時

他分不清這是冷還是熱,仿佛上一次說話還在剛才,可轉瞬間,恍然又覺得自己像一座石像,許久未曾開口。

一座半身苔藓的石像,雙手扶膝目視遠方,正對着,千萬時間中,碧濤卷起白浪,一片無窮無盡的海。

三個小時前。

“前面是什麽!”布洛眼神好,他率先看見前方草叢中暗伏着一團黑影。

話音剛落,空氣像薄薄的冰面突然破裂一樣,響起十分細微的動靜,危機四伏。

一根毒刺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飛速朝他們襲來。

鐘易目光一凝,抽出腰間別着的一根趁手的木棍,削尖了一端,本是備不時之需,現下剛好用到。聽覺先快與視覺一步,他反手朝襲擊飛來的方向一打,那毒刺改變了軌跡,紮入地下,很快,周圍一片綠草瞬間焦黑。

“這刺有毒!”

“呃……”

布洛和寧曼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怎麽了?”布洛看寧曼雙拳緊握,跪倒在地,正打算去扶他,卻突然嗅到什麽,捂住自己的鼻子,喃喃地說。“這味道……好奇怪……”

此時,樹叢中的巨物才緩緩顯形,它是個龐大的機械體,擁有四對步足,關節處的金屬已經有些生鏽,尾巴向上卷起,正對前方,典型的蠍形軀體。

可它從上身兩側處卻突兀地嫁接了兩對翼翅,胸部中段那延伸出來的翼翅根部,和康納的相仿,也是中空的構造,裏面流動的卻是猩紅色的暗光。

“鐘易,快捂住鼻子,這味道不對勁,好像……沒有力氣……”布洛用衣服下擺死死捂住口鼻,聲音悶悶地透出來。

“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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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形智能體軀幹銜接處的金屬硬甲突然一層層發出響動,鐘易緊盯着它,執木棍的右臂前擋,做出防備姿态,下一秒,尾部毒刺再一次向他們襲來。

“什麽味道。”他沉聲問。

布洛攙起已經完全失力的寧曼,同樣虛弱地回:“你聞不到?很濃郁的西爾多瓦大辛草的味道。”

此話一出,評論區又冒出來了幾個零星的觀衆。

戀綜節目中斷,所有事态都被迫開始向不可控制的地方狂飙,原本抱着看戀綜心态的觀衆們一下子就樹倒彌孫散,直播間一度只剩下不到兩位數的觀衆還在堅持。

剩下的這些觀衆,他們遠在母星,兩顆星球間相隔很遠,星際索道往返票價格昂貴,不靠帝國的力量,他們只能幹看,毫無作用。

可這些觀衆出于擔心和同情,還是留在直播間,繼續揪心地看着鏡頭中發生的突變。

所以在聽見西爾多瓦大辛草的時候,生活閱歷豐富的觀衆們,實在忍不住再次評論。

【3IO90:西爾多瓦大辛草,聽名字像是自然産物,但實際上是一種合成藥劑,無色透明,适用于治療生育功能障礙,臨床效果來看,對處于成熟期的蟲族,作用效果可達百分之百。】

【小蟲蟲:他們會怎麽樣?】

【3IO90:虛弱,出汗,體溫升高,不出意外的話,會被誘導提前發|情。】

【小蟲蟲:但他們臉跟前就有一只怪物啊!】

【3IO90:所以大概率這三只蟲,會在痛苦和歡愉中一起死去。】

“味道是那只智能體散發出來的?”

“對!”

鐘易皺眉觀察,他看見前方智能體小幅度扇動着翼翅,暗星一般的紅色液體愈發透亮,撲撲簌簌的鱗粉掉落,呈現一種淡粉色的迷幻光暈。

他不由地捏緊手中木棍,動動鼻尖,無論怎麽也嗅不到布洛口中的“氣味”。他突然想通,那種味道,或許只對蟲族起作用,而且說是氣味也不準确,應該是來自蝶翼的信息素。

所以,對于布洛他們來說,不能久待在這怪物身邊。

可若是一起逃跑,這怪物勢必會跟上來。

由此,只有他這個不受信息素影響的人來将其引開。

“我倒數三個數,你和寧曼一起朝右後方跑。”

“那你呢?”

“我沒事的。”鐘易提起手中唯一的武器,面無表情看向這只怪物,體力值剛清空一輪,他借着進攻前夕的對峙,穩住身體,絲毫看不出他的僵直。

“可是……”

“三。”

鐘易沒有給他們猶豫的機會,幹脆果斷倒數出聲。

見狀,布洛立刻意會,不拖後腿,架起寧曼一條胳膊在自己肩上,倒退着往預定方向移動。

“二。”

鐘易擡起手,微眯眼,正在尋找着那機械智能體的破綻。

“一!”

一聲令下,三方同時行動,機械體抖了抖尾巴尖刺,連續朝鐘易射出三發。

鐘易向左躲避的同時,出手揮擊,落下的尖刺裏面的毒素,立刻将土壤染黑,土壤之上的植物變得焦枯,似被山火燎過。

“鐘易!”

布洛半背着寧曼拐到樹後,他實在放心不下,回頭看了一眼,見到鐘易身體晃動一下,很快,那十分高,有些消瘦,卻并不孱弱的身影,兩腳開立,再次站穩,留下一個可靠的背影。

“沒事,你們快走。”

說着,他突然反手一丢,抛過來一個銀白色光滑的小東西。

布洛下意識地接在手中,是之前康納交給鐘易的繭。

“去控制中心集合。”

對方冷靜且堅定的聲音響起。

不知為何,從遠處看去,布洛覺得鐘易周身散發着一種令他熟悉的氣息,像是夜晚,從母星仰望上空,頭頂正上方一輪巨大的主神星,淡藍色的天體,照拂萬物和一切時間,永恒不變的靜谧。

從那種短暫熟悉感中飛速回過神來,他反應過來,立即答應:“好。”

布洛牢牢地将這枚繭握在手心。

聽着身後的腳步越跑越遠,鐘易捂上左肩,一枚毒刺正中的位置。

他捏住刺,飛速将其拔了出來,本想做應急處理,頭暈卻先于痛覺來襲。

眼前一片眩暈,毒刺裏的毒素似乎有麻痹效果,他恍惚間看到智能體再次舉起蠍尾,可不知為什麽,并沒有朝他襲擊,機械肢足僵在原地,也沒有靠近他。

明明是個置他于死地的好機會。

下一秒,本能驅使他雙腿,飛速轉身。

跑。

密林暗影中,溫度已經低至零度,正常狀态下,在這裏穿着單薄早就該抖着身體打顫。

可鐘易在毒素的作用下,肢體麻痹,不覺得寒冷,跌跌撞撞前行,朝着雪山的方向,唯一還算清晰的念頭就是去雪山頂,去控制中心。

可另一半大腦已經無法集中精神。他像是在做一個極度清醒的夢境,前方的雪山,不再是被制造出來的拟态山,而是一個純白的脆弱瓷像。

那高大透明的瓷像屹立于眼前,就在咫尺之間。

忽然,低噪耳鳴,樹枝被裁斷的聲音從腳下傳出,這聲過後,他就什麽也聽不到了。

那瓷像在他眼前慢慢變換,形塑,凝聚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緊閉着眼,通體瓷白,鼻尖等用料稀薄的地方,透着神聖柔和的光。

那個人的模樣他再也熟悉不過。

是費寧。

毒素麻痹着他的神經,他似乎是一腳踏進厚厚的雪裏,冷意竄上腳背,順着鞋子縫隙漫延上來,爬上他的小腿,仿佛被冰凍住一樣,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随後,眼睜睜的,面前出現令他心魂震蕩的一幕。

他看見,那瓷像裂開蛛網一樣的縫,崩壞成碎片,轟然倒塌,碎成小塊,小塊再分崩離析,分解成指間并攏都無法挽留的細砂,細砂再次被空氣碾磨,粉塵飛揚,像粒子一般消散。

瓷像任何物質形态都不再是原本的模樣。

突然間,一種空洞的悲哀不知從身體哪出湧上來,一旦察覺的時候,他幾乎要雙膝跪地,仿佛被虛無給壓垮。

那種聲音又來了。

幻覺中,來自幽綠色海面的妖歌,奇異的聲線和詭谲的詞句,再一次盤桓在他腦海深處。

他沉迷在虛妄的幻滅中。

現實裏,此刻,他卻仰面躺在冰雪覆蓋的森林盡頭,峭壁之下一片荒涼的空地,積滿了深雪,灌進他的耳朵也渾然不覺。

很快,失溫症狀讓他感覺到熱,體溫調節中樞發生障礙,像是高峰期最擁擠的交通堵塞中心,所有混亂的感覺都彙聚在一起,雜亂不堪。

他擡起凍得通紅的手,指尖失去血色,泛着青紫。他抓住自己外套第一顆扣子,想要解開。

突然,另一只溫熱蒼白的手緊緊覆上他的手腕,抓住了他。

宛若抓住了溺水的人。

鐘易瞳孔失去焦距,他對上一雙碧綠色的眼眸,既像蒼穹,又像天頂墜落摔在地上,變化的綠海。

“你還真是狼狽啊。”

陌生的聲線。

鐘易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凝聚目光,他對上一雙金色的眼睛。

陌生的瞳色。

他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手腕處的皮膚被火灼燒一樣熱,他後知後覺感到冷。

陌生的手。

但是……

他目光小幅度移開,重新回到那人臉上。

輕佻的笑,用笑埋藏很深情緒的表情。

擔心,悲傷,濃郁到只靠神色無法兜住的情感。

鐘易恍然卸下了什麽重擔,在毒素作用下,一直勉強堅持的理智驟然繃斷,他在失去自我的前夕,如釋重負地笑出聲。

“我終于找到你了。”

銀發金瞳的雌蟲低聲一笑:“這句話不該由我來說嗎?笨蛋。”

可惜鐘易沒有聽見。

毒素已經滲透了他四肢百骸,他的頭腦被一片幻境淩空駕馭,在那片幻境中,他仿佛跋涉時間沙海的旅者,徒然地尋找每一塊碎片,試圖拼湊一個完整的瓷像。

“你要做什麽!”銀發雌蟲慌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完全失去意識的黑發青年,只靠本能行動,反鉗住對方。

強硬地,堅定地,将那只溫熱的手拉至唇邊,輕吻,啞聲呢喃:

“找到了,就再也不放開,”

“關我身邊,陪我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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