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狐貍
老狐貍
深秋十月,天邊厚雲滾滾,宛若雪山崩塌,空氣裏夾帶着絲絲涼意。
自夏日暑氣褪去後,人的精神氣似乎也少了一半。
田茍剛上完體育課就迫不及待沖進教室,一眼就看見他哥沒骨頭般倚在座位上。
活脫脫一病秧子。
“哎!哥,告訴你一事。”田茍站在五米之外,撐着腰粗喘着氣看着他哥。
他哥還是一副桀骜少年人的模樣,支着頭,冷白細瘦的左手手腕套着一個薄款純白護手腕。
右耳戴着淡藍色的耳釘,越發襯得他膚白面冷。他半阖着眼,眉眼間的煩躁卻是擋也擋不住。
田茍秒懂,這煩躁是被他給吵的。
他識相地站在原地,擡手比劃一番,“我跟你說,小道消息!裴峰那個事兒精吧,把一老師推到樓下去了,人摔了兩個樓層!剛剛你聽見那救護車聲兒沒?就是來擡那老師來了。”
田茍正等着他哥回複,就見他哥悠悠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随後又偏了頭,看着窗外發呆,沒怎麽搭理他。
他哥全身上下精确傳達着一個意思:關我啥事?
田茍沒有意外,他哥就這樣,有毛病。
田茍嘿笑了聲,自言自語道:“要我說,裴峰那小子也是該,平時都不幹人事,現在栽了跟頭,找誰都沒用。”
“你知道他推的那老師是誰嗎?就是咱語文老師啊王——”
田茍說到一半,林三溺蹭一下起身,吓得他一激靈,心怦怦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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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了他哥一言不合就揍人的毛病。
“誰?”林三溺雙手撐着桌子看他,田茍舌頭一下沒捋直,“就……就咱……王文翠老師……”
林三溺心涼了半截,本就不愛笑的臉上仿佛結了一次冰霜,他冷聲道:“裴峰呢?”
田茍仿佛又見到了初三下學期的林三溺,一人幹趴20幾個成年人還能站起來,他又結巴了。
“就……就教導主任辦公室裏,但是哥!你別沖動,已經報警了!”田茍攔住要沖出教室的林三溺。
“真的真的,絕對不會讓那孫子好受的!我聽說了嚴重的話絕對要坐牢!反正就是少管所什麽的免不了!”
“我有分寸。”林三溺推開田茍,走下樓。他一路走到操場,坐在看臺上。從兜裏拿出煙和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吐出濃白的煙霧來。
愁緒如亂麻,剪不斷理還亂。他眯着眼睛,神情複雜,抽完了一根煙,又點了一根。
半截煙卷夾在手裏繼續燃着,他無知無覺,恍惚間擡頭望天。直到煙卷燃盡,熟悉的灼痛感觸發肌肉記憶,他才丢開煙卷。
摔了兩個樓層應該不會死,但後遺症會伴随一生。若是死了,林三溺并不是可憐裴峰那孫子,他揍他一頓還來不及。
他就是擔心語文老師。
“哥!回教室去,警察來了,別瞎跑。”田茍站在旗杆底下沖他揮手。
林三溺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不知道田茍看沒看見,不管了。他邁着小步回教室,警車早停在他們教學樓下,但他沒聽見。
這人一恍惚,這個世界所有的聲音他是聽不見的。
“我覺得等下可能會找我們問話,了解情況。”田茍若有所思道。
“這不是正常操作嗎?以往都這樣。”林三溺說。警察是他們這的常客了,一年總能見着幾回。
“裴峰那小子也是,跟頭倔驢一樣,人老師罵他幾句,他走開了不就好了,非得跟人家正面剛,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我也是服了這傻逼!”
“一天到晚跟個暴力狂一樣,砸桌子摔板凳!盡給我們臉色看,老子又不是欠了他幾百斤大米!”
田茍咬咬牙,“我看他就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就該進少管所這傻逼!”
“鳥嘴,閉上。”林三溺忍不住怼了田茍,他煩躁得很,天天一堆破事處理不完,旁邊還有個忒沒眼力見的吵吵吵。
煩死了。
田茍象征性扇了自己幾巴掌,閉了嘴沒過幾分鐘,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死皮賴臉賴在林三溺桌前。
“要不然晚上我們倆翻牆出去去網吧幹游戲!”
“瘋了嗎?警察才來過,翻個屁的牆。”林三溺結束了田茍的胡言亂語。這個節骨眼校領導指定急眼了,翻牆出去被逮到直接就卷着鋪蓋滾蛋。
還讀書,讀屁。
“行行行,那明天晚上!”田茍不死心,他游戲瘾一上來就控制不住,心癢手癢皮子癢。
但網吧鬧事的狗逼多,得帶上林三溺震場子才行。他哥靠得住,就是費錢。
“你不是有手機嗎?在手機上玩還不是一樣。”林三溺瞪了田茍一眼,傻缺就是事多。
“那不過瘾,手機屏幕太小了!網吧裏的不一樣,網吧裏的給我一種君臨天下,傲視群雄的感覺!老子就是天下!天下那都是老子的!”田茍作為深度中二病患者,把這病的症狀展現得淋漓盡致。
“……你有空多看看書,別老想着打游戲……”他就多餘跟田茍講話,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說好了啊那就明天晚上!”田茍屁颠屁颠跑開,這就算說好了。
裴峰惹的事夠大,一直不見他。林三溺倒是無所謂,主要是田茍一天到晚說裴峰這,裴峰那的,像裴峰的腦殘粉。
“別再跟我講什麽裴峰,跟我有什麽關系?”林三溺和田茍走在街道上,冷風吹起他們的衣擺。
他們翻牆出學校了。
“我就是看他特不順眼!你能不能去揍他一頓!”
林三溺臉本來就白,在夜晚天然濾鏡的加持下,慘白。他一巴掌拍在田茍後腦勺上,拍得田茍低下頭去。
“要不我先揍你一頓?你拿我當什麽?不要錢的打手?”
三個問句信息量極大,田茍一時之間難以消化,直接斷章取義,“那你怎麽着也是金牌打手!”
林三溺沒接話,傻缺就是傻缺,說不通。
“我就是特看不順眼那小子,一天到晚拽天拽地的,沒拽出個人樣。”田茍同樣的話重複了無數遍。
“那你別看。”林三溺縮了縮身子,夜裏風涼,吹得他渾身難受。
“別一天給自己找事。”走到網吧門口,林三溺先抽了一根煙,抽完了再進去。
他煙瘾不大,偶爾忍不住想來一根,他又懶得跑到門外吹涼風,吹完涼風整個人都不舒服。
田茍進了網吧兩眼放光,一屁股坐下了就開了游戲,鬼吼辣叫,活脫脫一猴。
林三溺不喜歡玩游戲,打開電腦随便搜了個動畫片看着。
兩頭狗熊,一個砍樹的,童年記憶。
坐了一個多小時,對面進來一個人坐在林三溺對面,噼裏啪啦敲起鍵盤。
林三溺掀了掀眼皮,炸彈裴峰。他們倆一直不對付,裴峰一直明裏暗裏針對他,拿他當敵人,他見裴峰也沒什麽好臉色。
瘟疫一樣的家夥,炸彈一樣的脾氣,走哪炸哪,沒人喜歡得起來。
他一來不伺候祖宗,二來不伺候親爹,炸彈他更沒工夫搭理。
兩人誰也沒理誰,期間裴峰接了個電話,語氣糟糕得像一坨屎。
林三溺像是沒聽見一樣,活動了下筋骨。砍樹的人被兩頭狗熊狠揍,林三溺來了興致,全神貫注盯着屏幕。
狗熊揍人,他愛看。
似乎又進來了一個人,無端帶進來一股始料不及且凜冽寒冷的氣息,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林三溺周身的光線。
“跟我回去。”
平靜如水的話語震顫着林三溺的心,這嗓音,醇厚中混雜着金屬質感。冥冥之中悄然帶勾,一下就勾住了林三溺的心髒,不住蠱惑着他的心。
有點遭不住,他擡頭。
那人身高将近一米八,白襯衫外套了件V領灰色馬甲,黑色單肩包挎在右肩,手插褲兜站立着,無端慵懶。
薄唇高鼻梁,一雙狐貍眼藏在黑框眼鏡後,無緣無故透着屑意。頭發略長,有幾绺頭發垂在鏡面上,似有似無的禁欲感拉扯出林三溺無法靠近的隐形距離。
一禁欲系帥哥加妖異老狐貍。
這倆詞林三溺還是從那個白面撲了他滿身的追星族嘴裏學來的。
我家哥哥,我老公諸如此類的話天天挂在嘴邊,仿佛一日不說,便會精神失常,癫狂而死,實打實的狂熱粉。
“好學生來了?”裴峰嗤笑,手上動作不停,諷刺的意味丢在每句話裏,像個定時炸彈。
“像條狗一樣一天到晚圍着我轉做什麽?你沒爹嗎?”
“确實沒有。”
聽到這個回答,林三溺挑了挑眉,目光又落回屏幕。
裴峰咧嘴笑,一口黃牙在林三溺眼前晃悠,放着狠話,“我記得你們沒放假吧,大晚上翹課出來找我累不累?累也是你活該!”
“我的事不用你管!能滾多遠滾多遠,別把我逼急了,我讓你上不了學……”裴峰又被點燃了,唾沫星子亂飛,髒話無間斷輸出。
網吧內打游戲的人無不投來惱怒的目光,包括田茍。
他見他哥坐在裴峰對面,髒話暫時蓄在喉嚨裏沒發作。
裴峰還是沾了他哥的光,不然早被群毆丢出去了。
網吧裏的人都是三中逃課來的學生,又聽過他哥一人暴揍二十幾人的赫赫戰績,便不敢随意胡來。
一人暴揍二十幾個,什麽概念,就是不要命,硬拼得頭破血流的瘟神。
瘟神沒人敢惹。
唾沫星子也不是誰都愛吃,林三溺腳一蹬離遠了電腦,又漫不經心地盯着電腦屏幕。
裴峰這人打嘴仗,放狠話了得,別的還真不行。
他聽着裴峰把親爹親媽搬上臺來咒罵,他有點忍不了想揍人,又想看看進來那帥哥什麽表情。
他就随便瞟了眼,撞上了帥哥的目光。
怎麽說呢,就很巧。
四目對視後,他看出禁欲系帥哥眸子裏忍無可忍想揍人的沖動,所謂心有靈犀就在這一點。
帥哥跟他一個樣,礙于網吧是公共場合,一直憋着呢。
想到這,剛剛倆狗熊揍人的場面又沖上他腦子,他有點想笑,又覺得笑出來很欠揍就咬着牙狠狠憋着。
“要走就走,不走我走了。”禁欲系帥哥開了金口。
“不走!不走!你給我滾!”裴峰雙拳砸在桌面上,機子猛烈搖晃搖晃,連帶林三溺那臺。
林三溺咬咬後槽牙,砸壞了他可不會賣身賣腎去賠。
禁欲系帥哥二話不說轉身走人,林三溺挑眉以表贊賞。
這很符合他的期待,他在心裏笑了幾聲,就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