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界一

世界一

回家以後,不甘心的趙崇把那本手冊翻來覆去看了個遍,又去網上找了一堆科普視頻,最後果然如醫生所說,得出一個“從來如此”的結論。

他坐在電腦跟前怒火澎湃好一會,終于理解了魯迅先生的憤怒,打字如揍人一般在視頻評論區敲下一行話:從來如此,便是對的嗎?!為什麽這麽多年人類都沒有研究出消滅妊娠反應的辦法!!

下午衛輕樂還得跟進SAI人權的案子,她給趙崇點了各種類型的食物,等東西都到了,細心地拆開了包裝放好才出門。

趙崇卻顧不上吃。

他這幾天被孕反折磨的沒吃多少東西,身上也沒力氣,這會兒靠在床上皺眉忍着惡心,只能靠玩手機轉移注意力。

午休時分,在醫院順手加的孕夫群正熱鬧,預産期都在2055年的孕夫聊着各自不同的孕期反應。

趙崇看見也有人說自己基本沒什麽反應的,心裏頓時很羨慕。

——這種好事,怎麽就沒輪到他呢。

這個念頭一出,趙崇悚然。

不對,如果衛輕樂不玩那個破游戲,這種倒黴的破事兒根本輪不到他頭上!他的思維方式已經要被這個世界同化了!

【always:那個……兄弟們,你們會不會漏尿啊。我剛剛打了個噴嚏……現在我老婆在幫我洗內褲】

【雞蛋羹:會】

【七:謝邀,剛下馬桶,人在床上,光着屁股。】

這個話題看得趙崇膀胱一緊,隐約覺得有些想去洗手間。

他瘋狂回憶自己今天剛剛看的科普:六七周的胎芽不是才幾毫米嗎?怎麽會這就開始壓迫膀胱?現在提肛還來得及嗎?十男九痔,漏尿都近在咫尺了,痔瘡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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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崇心裏忽然生出無窮無盡的憂慮。

群裏忽然有人強勢插入這個話題。

【紅豆泥私你馬賽:別聊這麽私密的話題,群裏有女的。】

這句話如魚雷入池塘,一下炸起一片浪花,大把的人發出一串問號,引得剛剛發言最積極的人率先出頭。

【always:我艹,變态吧,群裏為什麽會有女的?這不是孕夫群嗎??】

有人把群成員一個一個看完後,發出七八張截圖,都是資料性別那一欄寫着女的人。

立刻有人跟上,一個一個艾特,要求他們證明自己性別為男,不然退群。

【大煜:[語音]】

【大煜:自證一下。我老婆讓我改性別的!】

其他幾個被艾特的,要麽沒有反應,要麽默默退群了。

剩下的也有例外。

【たいよう:?】

【たいよう:我替我男人加的,怕有輻射,沒怎麽讓他玩手機。他自己的號也在群裏】

其他人并不接受這個說法。

【紅豆泥私你馬賽:你男人是多脆弱啊,2055年了,手機這麽點輻射都碰不了。我們都是自己看手機。】

【七:@たいよう抱歉打擾,但這是孕夫群,還是請女士您自己退群謝謝】

除了跟疑似為女的人對線,還有孕夫艾特群管理員,要求加強入群審核,不要讓女人進群。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那個日文ID,終于在被艾特多次之後忍不住發了一大段話。

【たいよう: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這個群性別高貴,女的不可以加,打擾各位尊貴的孕夫了。不過在群裏也沒什麽用,各位還是好好養自己的胎,別整天給人找麻煩,群我也帶我男人退了,不礙着各位眼。】

就連一直“觀戰”的趙崇看了這話都沒忍住,刷刷打字發送:【陰陽怪氣什麽?沒看群名字群公告嗎?】

然而對方發完消息就退群,根本沒給別人罵自己的機會。

一群孕夫氣壞了,在其中一位二胎爸爸的帶領下,單出去審核性別,開了個更加私密、人更少的小孕夫群。

趙崇想了想,也加了他們新開的群,然後把原來那個退了。

他……他其實也有些問題想問,但原來的群人太多,他根本開不了口,總有種被人知道自己懷孕就會聲名掃地的感覺。

-

投完簡歷的第二天,趙崇開始陸陸續續收到一些公司的回信,措辭各異,結果卻毫無差別。

沒有一家公司想要趙崇。

趙崇回想了一下在自己世界畢業以後收到三份offer的“盛況”,給自己重新建立了點信心,然後從頭開始尋找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出路。

經過一下午的慎重考慮,趙崇做好了決定。

他要辭職,重新考個昌市科技大學計算機學院的博士——那位發明了超級智能AI計算機語言的天才的母校。

-

第二天大早,趙崇剛吃了兩口衛輕樂留下的早飯就吐了個幹淨,等回過神來,他立刻寫好了辭呈,想要拜托王羅新幫自己提交系統,發給公司。

王羅新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你咋回事?瘋了嗎?這是什麽時候你交辭呈?現在公司得把你當祖宗捧着,你自己把自己當個球想滾蛋?”

趙崇被早上一頓吐掏空了體力,聲音虛弱:“這工作我做着沒意思,一天都不想浪費了。我打算去考博。”

“……我說你最近怎麽不提考博了,原來真的做好決定了。”王羅新沒再反對,嘆了口氣,“行吧,我也不勸你一邊工作一邊備考了,你肯定聽不進去。那行,辭呈我幫你交,別的我也不多說了,祝你都順利。”

王羅新挂了電話以後,下班前,趙崇又接到了領導的電話。

那頭仔細詢問,确認這是他自己的意思,也不會牽扯公司什麽,然後就非常爽快地直接準了,有種對方迫不及待擺脫趙崇的感覺。

“這事兒你女朋友知道嗎?”挂斷電話前,對方最後問。

趙崇不悅,按耐住情緒冷靜地回答:“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還沒跟她講。這是我的人身自由,她知不知道都一樣。”

“好好好。”确認不會被海大政法系的準研究生追上門打官司,領導徹底放了心。

離職的材料一個小時內就發給了趙崇,他在智能文檔上簽了名、錄入了指紋,手續便就這麽成了。

公司還算厚道,多給了他一個月的工資。

趙崇的三天假期就這麽變成了無限休息,他不說,早出晚歸的衛輕樂也無從發現。

家裏備考博士的書和教材逐漸多了起來,衛輕樂借給趙崇交完房租的錢也快見了底,考慮到現實問題,趙崇打算跟衛輕樂商量一下。

只是他還沒找好開口時機,家裏就來了電話。

趙母雷霆震怒:“你是不是辭職了?怎麽回事?這麽好好的工作為什麽要辭職?”趙母前兩天給趙崇寄了些家鄉零食,快遞包裹卻被原路退貨,說是收件地沒有趙崇這個名字的員工,一打電話給前臺才知道,趙崇竟然一聲不吭離職了。

趙崇剛剛看完書,這會兒餓着肚子精疲力竭,被趙母洪鐘一般的嗓音一吼,頓時覺得耳朵嗡嗡的疼,胃裏也一陣翻滾,一扭頭就吐了出來。

吐完膽汁,趙崇漱了個口,重新拿起電話:“媽,講話小聲點。”

趙母心驚膽戰又憂心忡忡:“你怎麽了?生病了?”

趙崇揉着眉心沒吭聲。

趙母想起什麽:“你……你懷孕了?”

做了自己親媽二十五六年的親兒子,趙崇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聽親媽問自己這個問題。

不論是承認還是反駁,還沒徹底适應的趙崇都尴尬的開不了口。

趙母的反應截然不同,她一拍膝蓋:“這是好事啊!小衛那丫頭以後要做大律師,你懷孕了也好……你們什麽時候領證結婚啊?她還沒上門提親呢?孩子都有了,你別不好意思,抓緊跟她提一提。”

趙崇頭皮麻了,岔開話題:“……媽,我想回來休息一年,準備考博士。”

趙母溫和的嗓音陡然一拐,奇怪地問:“你回來?那小衛呢?你懷孕她不照顧你?”

“她上學住校。我不可能讓她替我交房租吧。”

趙母想也不想:“你給她生孩子她為什麽不能給你交房租?還有,你考什麽博?懷孕期間不好太累,你念那麽高幹什麽,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生完再念也來得及。”

小時候旁觀雙親吵架,無數次聽親媽跟親爸吵架說“我給你生了孩子”的趙崇,有種自己誤入什麽荒誕劇演繹現場的錯覺。

趙母那頭還在叨叨:“還有彩禮啊,你別忘了提,雖然懷了孕,彩禮可不能免。孩子畢竟未來跟她姓,這筆錢少不了——做節目都有冠名費呢,生孩子也是。”

趙崇:“……”

他試圖在錯位的世界裏找回一點自己的節奏,掙紮道:“媽,她自己還要考研念書,我最近狀态也不好,她照顧不過來,我先回來住一段時間吧。”

趙母:“你回來誰照顧你?我還要出門旅游呢!不行你讓小衛給你請個阿姨,總不能虧待了她自己的孩子。”

趙崇:“……你不能晚一點出去旅游嗎?”

“我好不容易跟上的團啊!錢又不能退!你讓小衛照顧你!”趙母堅持認為自己好不容易把兒子養到參加工作,還沒享受幾年輕松生活,不想這麽快帶孫子,拒絕了趙崇回來家裏修養的提議。

挂了電話以後,趙崇忽然感受到這個世界對自己無邊的惡意,第一次覺得,“弱勢群體”這個詞,原來也可以套在自己身上。

只有平行世界三十年前古早代碼經驗的趙崇,花了一個月的工資報了個考博預備班,艱難彌補着知識和技能的斷層。

但計息技術底層邏輯的更新是颠覆性的,課上趙崇連最簡單的知識點都理解的很艱難,自信心被反複踐踏。

衛輕樂回家時,只見桌子上食物涼透、水果氧化蔫吧,晚上的外賣甚至放在門口都沒有拿進來。

“餓了嗎?”衛輕樂挽起袖子,沒得到趙崇的回答也不在意,轉身進了廚房,嘗試着弄了幾種不同的食物,做了兩杯不同的飲料,“試試看吃兩口?”

趙崇只是盯着電腦屏幕。

衛輕樂忍不住勸:“我知道你沒胃口,但是你得挑點吃得下去的墊墊肚子,一直餓着對身體不好。”

趙崇看也不看一眼:“不想吃,餓不死。”

衛輕樂:“……”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孕夫脾氣不好是正常的,調整好了之後才耐心地繼續勸:“可是你餓着不難受嗎?或者我給你沖一杯豆奶?燕麥?牛奶?”

“不喝。不用管我。”

衛輕樂頭疼:“怎麽可能不管你。”

趙崇終于正眼看她:“你早點有不管我的覺悟,我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趙崇因為來了這個世界埋怨衛輕樂了。

衛輕樂前面幾次真心實意地道了歉,這會兒沒吭聲,只是沉默片刻之後,跟趙崇确認:“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吃?”

趙崇用沉默回答。

衛輕樂也竄上點情緒,收起關懷,面無表情把所有東西端回廚房,能吃的吃掉,剩餘的全部倒掉。

收拾廚房的時候,衛輕樂眼睛不受控制地瞥了眼放在玄關的背包。

直到洗漱躺下睡覺,她也沒再跟趙崇說一句話。

白天又是備戰考研、又是研究案子,大量的腦力工作讓衛輕樂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聽着衛輕樂黑暗裏均勻的呼吸,趙崇卻睡不着了。

無論如何嘗試都入睡失敗以後,趙崇翻出手機,漫無目的地這裏看一眼,那裏看一眼。

網絡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自己的小租房明明睡着兩個人,卻寂靜地恍如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

孕夫群裏不止趙崇半夜睡不着。

【大煜:跟我老婆吵架了,煩】

黑暗總是能給人安全感。

趙崇握着手機,回複:【+1】

【大煜:我剛剛跟我老婆說我想吃東西,讓她給我做一點,她居然直接把我丈母娘喊起來做吃的!搞得我丈母娘以為是我半夜指揮她!老是這樣,情商低,還懶。】

【大煜:跟她說還說不通,她還不理解我到底在生什麽氣,真是氣死我了,大吵一架。】

【七:大半夜跟孕夫吵架?一點女士風度都沒有。你老婆多大啊,怎麽聽起來這麽不成熟。】

趙崇看着群裏這就聊了起來。

【大煜:二十四,大學畢業剛剛兩年,确實不成熟。自從跟她爸媽住一起,吵好多次架了,心累,想搬出去。婚禮還沒有舉行我就已經不想結婚了】

【七:?證領了嗎?彩禮收了嗎?】

趙崇盯着那行字,違和感不斷重複着升起又消失的過程。

【大煜:沒。】

【七:弟弟,你心也太大了,沒領證沒訂婚沒彩禮沒婚禮就敢給人生孩子?我不想說了,你提前找找海大政法系的人認識起來吧,以後打官司用得着,不說了,睡了。】

趙崇沒忍住,問:【為什麽找政法系,不直接找律師?】

剛剛聊天的兩人都沒理他,冒出來個陌生ID好心回複:【因為海大政法系畢業的律師日程太滿,價格太貴,剛畢業的性價比高,或者直接托關系找律師。】

趙崇:【海大畢業的律師,一般打一次官司多少錢啊?】

剛剛那個ID繼續回答:【我聽說出場費起價6w吧,離婚案件争議財産超過80萬的部分再加2%還是3%】

趙崇默默翻出工資卡的流水。

粗略一算,作為2055年的底層碼農,他一年的工資可能就比衛輕樂未來兩次出場費多一點。

這樣的工資不經推敲,趙崇再一查這個世界的各種信用記錄、賬單流水,發現裏面處處可見衛輕樂支援的痕跡。

趙崇目光失焦地盯着黑暗裏的一點虛空,心想,這個世界的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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